赫茨贊本部原有騎兵五千、重裝步兵一萬,在吐蕃各部中算是兵力較雄厚的一路,奈何前兩回填城之時,頗有損失,尤其是被唐軍戰俘臨死反撲的那一下損失最重,饒是如此,如今其手下能戰之兵力依舊雄厚,騎兵幾乎無甚損失,而步兵依舊有著九千余眾,總兵力比起城中的守軍來,仍具有近三倍的優勢,而這正是其敢于強攻堅城的底氣之所在,當然了,將令在身,他不想攻也不成,一旦再次受挫,數罪并罰之下,他可不信噶爾?欽陵會輕饒了自己,故此,狠下了心來的赫茨贊這回可是拿出了吃奶的力氣,飛速地將全軍分成了四個部分,除騎兵負責掩護之外,所有步兵組成了三個方隊,采取的便是波浪式強攻,不給守軍以喘息的機會。
“報,赫連將軍戰死!”
“報,達日明贊將軍重傷!”
“報,鉞古臺將軍陣亡!”
……
攻城戰一開打,便是白熱化之程度,第一個撲城之方陣方才沖將上去還不到半個時辰,一連串的壞消息便已接二連三地傳了回來,三個千戶長兩死一重傷,三千將士折損近半,卻連城頭都不曾沖上去過,這等情形一出,生生令赫茨贊氣得鼻子都歪了。
“攻,接著攻,不許停,第二方陣,上!”
身為統軍大將,赫茨贊自是知道堅城難攻的道理,可卻萬萬沒想到這才開戰不到一刻鐘的時間,第一攻城方隊便已徹底被打殘了,臉色瞬間便難看到了極點,心中更是直打鼓,奈何事到如今,赫茨贊壓根兒就沒有抽身退步的可能性,也就只能硬著頭皮下令第二方陣接著往城下填了去。
戰事之慘烈莫過于蟻附攻城,但見城下云梯一架架升起,城上檑木滾石如雨而下,慘嚎聲此起彼伏中,生命如同草芥一般,一隊隊的吐蕃官兵填入城下,不是變成狼藉于地的尸體,便是被重創后抬下,一場惡戰從巳時三刻一直打到了未時已盡,任憑吐蕃官兵如何狂沖,鄯州城依舊巋然不動,戰事雖焦灼依舊,可唐軍卻穩穩地占據了上風,不曾給吐蕃軍留下絲毫的可趁之機!
“騎軍聽令,下馬,跟老子上,沖城!”
第一方陣殘,第二方陣也沒能落得好,眼瞅著第三方陣的攻擊也將將敗退下來,赫茨贊已是急紅了眼,壓根兒就不管手下的騎兵并非攻城的行家,大吼一聲,躍下馬背,便要率部進行最后的死拼了。
“嗚嗚嗚……”
沒等赫茨贊發動最后的瘋狂,吐蕃中軍處一陣凄厲的號角聲已是驟然響了起來,赫茨贊一聽之下,登時便暗自松了口氣,顧不得面子不面子的,率領著殘部匆匆退出了亂戰,至此,其本部步軍已是折損了三分之一還多。
“大相,末將無能,未能攻入城去,請大相降罪。”
兵力折損如此之巨,卻一無所得,赫茨贊的心情自是忐忑得很,這一策馬回到中軍,立馬一頭跪倒在地,惶恐不安地請起了罪來。
“傳令:達旺所部攻西城,索倫贊所部攻東城,出擊!”
噶爾?欽陵壓根兒就沒理會赫茨贊,任由其忐忑不已地跪在那兒,面色肅然地下達攻擊令,此令一下,號角聲登時便再次大作了起來,早已待命多時的兩部吐蕃大軍呼嘯著向鄯州城撲擊了過去,方才停息下來的戰火再次洶洶燃起!
“大相,末將,末將……”
赫茨贊跪了半晌,見噶爾?欽陵始終連正眼都不曾看自己一眼,心中的惶恐之意愈發濃烈了起來,可為了自家性命著想,也只能硬著頭皮膝行上前,可著勁地磕了幾個頭,吶吶地喚了一聲道。
“滾起來!”
噶爾?欽陵鐵青著臉地瞟了赫茨贊一眼,不耐地斷喝了一嗓子。
“啊,是,末將有罪,末將該死,末將……”
一聽噶爾?欽陵語氣不善,赫茨贊登時便嚇得渾身一個哆嗦,如同觸電一般地跳了起來,低著頭不敢去看噶爾?欽陵的臉,口中吭哧吭哧地請著罪。
“爾既知罪便好,本相就再給你一個機會,附耳過來!”噶爾?欽陵冷哼了一聲,將赫茨贊招到了身旁,貼著其耳朵細細地叮嚀了一番,直聽得赫茨贊面色一陣紅、一陣白地變幻個不停。
“大相放心,此事若再有誤,末將自當提頭來見!”
深知噶爾?欽陵對自己的耐心已是到了極限,赫茨贊自不敢再有甚猶豫的,噶爾?欽陵話音方才一落,他便已跪倒在了地上,賭咒般地發誓了起來。
“嗯!”
噶爾?欽陵沒再多言,只是冷吭了一聲,一揮手,有如趕蒼蠅一般地將赫茨贊揮趕了開去,凝重無比的眼神越過己方戰線,落在了混戰一片的城頭上。
吐蕃大軍分兩路撲城之下,戰事瞬間便已是到了白熱化程度,守軍盡管握有地利之絕對優勢,可在吐蕃官兵的拼死突擊下,城防還是無可避免地處處告急了起來,開戰僅僅不過一刻鐘的時間而已,吐蕃軍已是幾次沖上了城頭,盡管都被守軍強力反擊了下去,可守軍的傷亡卻是個難以承受之重,原本派上城頭的三千官兵、兩千民壯損失了近四分之一,便是連身為主將的程河東胳膊上也已是掛了彩,盡管不重,僅僅只是被刀子拉了一道淺淺的口子,可對軍心的影響卻是極大,城頭上的守軍漸漸有些支撐不住了,這令程河東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兵力程河東倒是還有一些,手頭的三千余預備隊尚不曾動過,更有著不少李顯暗中運來的秘密武器,然則程河東卻不敢輕率地投將進去,只因這才是開戰的第一天,倘若底牌用盡,這城只怕也就守不下去了,故此,哪怕再難,程河東也只能咬著牙死撐著,率領著手下的親衛隊四處救火,不停地在城頭上奔波來去,一身盔甲早已被鮮血浸染得如同血水里撈將出來的一般。
“去,即刻調劉馳所部上城!”
高原上的夜來得早,申時剛過,天便已是漸漸地黑了下來,然則攻防雙方的激戰卻并不因天黑的到來而有所減緩,拼死攻城的吐蕃軍不顧天黑的劣勢,點起了火把,依舊不停地沖擊著城防,眼瞅著情形不對,程河東不敢再猶豫了,一刀劈死了一名竄上了城頭的吐蕃百戶長,大吼了一聲,終于下達了調預備隊上城的命令。
“兒郎們,上,殺翻蕃狗,殺,殺啊!”
劉馳,游擊將軍,乃是程河東手下第一悍將,一身武藝在軍中鮮逢敵手,于邊軍中素有威名,只是脾氣暴躁,素不為歷任上司所喜,以致效力疆場多年,官運卻始終不佳,程河東履任鄯州之前,劉馳還僅僅只是個校尉而已,幸得程河東本人亦是武將出身,受得了劉馳那個犟脾氣,力排眾議,將其提拔為游擊將軍,此番受命為預備隊,劉馳可是沒少找程河東鬧著要打先發,卻每回都被程河東罵得個狗血淋頭,這才算是勉強接受了任務,今日戰事大起之際,劉馳卻只能干坐著旁觀,早就憋得不行了,這一得了將令,哪還穩得住神,率領著手下一千精銳,狂吼著便沖上了城頭,如怒獅一般殺得剛竄上城頭的吐蕃軍人仰馬翻,只幾個沖鋒,便已穩住了搖搖欲墜的城防,至此,慘烈的攻防戰再次陷入了僵持的局面,然,攻守雙方都沒有就此停手的意思,戰事分外地慘烈了起來,只是隨著夜色越發黑沉,優勢已在不知不覺中轉向了守軍一方。
“二哥,天色已晚,此城急切難下,強自硬攻,徒勞軍力,不若明日再戰也罷。”
眼瞅著己方傷亡越來越大,吐蕃眾將都有些子沉不住氣了,只是礙于噶爾?欽陵的威嚴,誰也不敢輕言罷戰,末了,還是噶爾?贊婆站將出來,委婉地提議休兵。
“再攻一波!吹號,強襲!”
黑夜向來便是攻城之大忌,除非是趁虛夜襲,否則的話,攻城一方只能是白白消耗軍力而已,這一點噶爾?欽陵又豈能不知,不過么,他卻另有打算,并未接受噶爾?贊婆的建議,而是冷著臉,下達了強襲之令,一眾吐蕃將領見噶爾?贊婆都碰了壁,自是無人敢再多言,須臾,一陣凄厲的號角聲驟然響起中,原本已是疲憊不堪的吐蕃攻城部隊立馬跟吃了槍藥一般,拼出最后的余勇,再次發動了最后的瘋狂進擊,只一瞬,城頭的守軍頓感壓力陡增,不得不全力以赴地守御著城池,城上數度告急,戰事之慘烈實屬開戰以來之最,自是無人注意到一支六千余人馬的騎兵大隊不知何時已借助著混亂與黑夜的掩護,悄然從激戰正酣的城東越過了鄯州,正急速向東方潛行而去。
正所謂剛不可久,柔不可守,盡管吐蕃軍不計代價的強攻極之猛烈,奈何無論天時還是地利,都不在吐蕃軍一方,戰至酉時三刻,后繼無力的吐蕃軍不得不退出了這場注定已是無望的攻城之戰,大戰過后,城上城下尸體狼藉,血流漂杵,又怎個凄慘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