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還能想起自己是誰嗎?”
費恩蹲下身子,半跪下一只膝蓋,埋下自己兩顆茶褐色眼瞳的目光注視地面上那塊黏著兩顆眼珠的青灰色肉塊,用平靜的聲音詢問寄托在那兩顆眼珠里的意識。
察覺到蹲下身接近自己的費恩后,黏在肉塊上的那兩顆眼珠虛弱著眨巴一下,竭力地努力睜大,與年輕人的雙眸對視。
半晌過后。
“我是裴羅米修斯,圣堂教會的月劍圣……啊,加茲泰斯在上,你也是教會的圣武士嗎?”
寄托有裴羅米修斯亡魂的兩顆眼珠包起兩團渾濁的眼淚,肉塊的表皮上突然裂開另一張細長的嘴縫,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反問年輕的圣武士。
聽到裴羅米修斯的聲音,費恩愣了下神。
他本來打算用一些簡單的交流手段,試試能不能從裴羅米修斯亡魂的記憶里套出點什么有用的情報。
例如,他向月劍圣的亡魂發問,問題的結果只需要用“是”或“否”來回答,并事先提示對方,回答“是”就眨一下眼,“否”則眨兩下。
不過現在看來,這已經沒有必要了。
既然對方還能以這種出乎他意料的方式開口說話,那么接下來的交談想必也就輕松了許多。
“加茲泰斯在上,我是圣堂教會的圣武士。”心里稍微斟酌一下自己的發言,費恩抿了抿嘴唇,隨后凝視著裂開一道小嘴縫的那團肉塊。將纏在左手腕上的圣徽手鏈提起來向后者展示,并回答道。
聽到年輕人的回答,黏在肉塊上的兩顆眼珠神色迷離地呆住一瞬。
那一瞬間過后。裴羅米修斯寄托在眼珠上的亡魂終于忍不住內心里涌動的一股情感,眼珠里頓時盈出像是污水般臟濁的眼淚,嘴縫里發出了“嗚嗚嗚”低聲呻吟。
費恩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這頭怪物的眼睛哭了。
過往的教會劍圣從寄托著自己亡魂的眼珠里流出淚水,難聽且吐字不清的聲音里出現新的哽咽音調,接著對費恩問道:“教會的圣武士啊,你是否在漆黑的夜晚里目睹過一絲光?盡管那一絲的光線比我們所能想象的還要細微,以及短暫……但卻彌足珍貴。使我依舊不愿放下伸向她的手,就算我自己的靈魂早已經沉浸在怪物血液里的惡臭之中。”
他用已經顯得非常虛弱的聲音,詢問蹲下身半跪在他視線上空的年輕人。
然而他詢問的話語聽起來與其說是詢問。倒不如說是一段自顧自的獨白,試圖朝費恩述說出他生前所受到的痛苦和委屈。
費恩知道裴羅米修斯生前所經歷過的一部分悲劇。
在費爾迪亞圣堂教會的教史上,教會的月劍圣因為一次面對邪惡的妥協讓步而落下墮落的禍根,之后又因為逐漸察覺到自身觀念中與教會理念沖突的一些異端思想。最終因為圣武士普遍具有的死板特征。而一步步走向了信仰崩潰的毀滅之路,落得了被銀獅羅德里克奉教皇之命親手賜死的凄慘結局。
在游戲原本的劇情中,他死的時候,甚至可憐得連其他圣職者死后所應得的安息儀式,都沒有得到。
“……好吧,或許我剛才的話語過于強調自己的感受,從而使你難以聽懂。”半晌,月劍圣的亡魂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剛才話中的不妥。黏住兩顆眼珠的肉塊隨后又繼續咧開小嘴縫出聲道,“那么。請告訴我,教會的圣武士……我們教會的圣職者們,是否都已經擁有了毫無破綻的信仰?我們的同僚們,是否都成為了追隨正義的行善者了?”
亡者的話這一次聽起來更加言簡意明了不少。
低頭注視著肉塊上的雙眼,費恩暗暗捏緊提住銀劍的右拳,咬了咬牙后回答道:“是。”
僅僅一個簡單的通用語單詞。
代表“肯定”、“確信”和“是這樣”的意味。
但年輕的圣武士明白,這對于教會的月劍圣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噢,原來這樣……呼呼呼…很好,我很欣慰,呵哈哈哈哈哈……”怪物肉塊上的小嘴縫里發出驢叫似的輕笑,“真是太好了,圣堂的信徒們啊……你們追隨著正義的腳步,沒有重蹈我的覆轍,真是太好了…呵哈哈哈哈哈……唔咳咳!咳咳……”
見粘住兩顆眼珠的肉塊產生出劇烈的顫抖,從嘴縫里嗆出咳嗽的聲音,費恩輕輕搖了搖頭,有些不忍地多打量了一眼這會兒正用語言與自己交流的這塊東西。
然后提醒對方:“您現在很虛弱。”
“沒關系…咳咳……”怪物的肉塊從嘴縫里嗆出一抹污穢的血,“唔……教會的圣武士啊,現在,我有一個請求……請問我能懇請你殺死我嗎?”
“這沒有問題。”費恩遲疑一下,回答他道,“但是,我也有一個請求,不知道您能否答應。”
“……我聽著。”
“可以把您死前的遺憾告訴我嗎?”
費恩雙目認真地注視著肉塊上的眼睛,問道。
裴羅米修斯寄托亡魂的器官當即愣住。
他沒有想到費恩會在答應他賜予自己解脫之前提出這個這么一個要求。
不過,死前的遺憾……
呵呵,那當然有。——他心想。
于是——
“我是…蒙冤而死的!”轉眼間,兩顆眼珠里投射出一股極度不甘的神色,上一秒還咳出污血的嘴縫里頓時帶著堅定不惑的情感抬高聲調述說道。
從裴羅米修斯帶著悲憤口吻的話中聽出一絲端詳,費恩馬上察覺到月劍圣之死的游戲劇情中恐怕還藏著一段他上一世當初并未和其他玩家們發掘出來的故事和情報。
隨即,他眼眶里的兩顆茶褐色眼瞳嚴肅起來,緊接著再開口追問這名教會劍圣亡魂所寄托的器官:“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直到現在,我也認為我當初的那個決定沒有做錯。”黏在肉塊上的眼珠流著屈辱的淚,控制肉塊上咳血的嘴縫解釋,“我不是墮落者……加茲泰斯在上,我沒有褻瀆我們所信仰的正義,一直都沒有……我是被迫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