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燃燒的城市里漸漸流逝,不知不覺,休倫格爾的夜空已經籠罩起后半夜的云層,迎來一個自然日中最黑暗的時間段。
然而,除開遍布在城市街道中的熊熊火光,伯爵的城堡依舊燈火輝煌,城堡的大廳里人來人往,神經質的牧魔教徒們在麥卡斯神官沒好氣的大聲呵斥下來回搬運紫斑病患者昏睡的軀體。
德魯伯爵附身蹲在城堡答大廳的一角,用刷子沾染裝在水桶里盛滿的血在地板上繪制了一副巨大的魔法陣,然后退讓到大廳邊緣的陰影里注視著忙碌的邪教徒們一切。伯爵的魔法陣畫好后,麥卡斯神官又命令眾牧魔教徒把紫斑病患者搬進血色的魔法陣里,這幫邪教徒的工作在神官的指揮下進行得井然有序,那些陷入沉睡中的人們不一會兒就被依次扔到魔法陣里積成一個亂糟糟的人堆,看著就像是一塊凸出地表的萬人坑。
德魯伯爵臉皮上被伯格羅的銀劍劃破的地方已經愈合,但如果近距離觀察,你會發現那道愈合的傷口帶有被針線在短時間內強行縫合的明顯痕跡,傷口兩邊皮層下的肉受了強迫似的地相互絞在一起在伯爵的臉頰上留下了一個難看的小瘤。
十來分鐘,暫時停下對眾邪教徒的指揮,確認這些牧魔教的下層信徒已經好好將他們從提亞馬茍斯大教堂帶走的紫斑病患者都搬到城堡大廳內的血魔法陣里后,麥卡斯抬手摸了摸額頭上的汗,轉身走到德魯伯爵身邊請示問:“大人,病人都搬過去了,我們接下來可以開始獻祭了嗎?”
德魯伯爵側過頭看向他,想了想后回問:“那個女孩子呢?”
“您是指?”麥卡斯神官謙卑地低下頭。
“那個黑發的人類少女。我不是叮囑過嗎?把她單獨分出來,她是特殊的。”
說著,休倫格爾的領主大人抱起手等待神官的回復。他的聲音這會兒又變回了往日那年輕但不失成熟和優雅的貴族男聲,就好像提亞馬茍斯大教堂當時的變化全都是因為伯格羅劃破了他的臉皮所引起了的。現在,他臉頰邊的傷口被縫合好了,那個可疑的女音被他封回了皮層下面,他又變回了所有人印象里的那個紫羅琳伯爵。
至少,基本的人物形象是變回去了。
“哦,您說她啊。”神官趕忙點頭,“請放心,我留意過您要的人。”
話落,他扭過頭對一個牧魔教徒指著鼻子比劃了一下,那個牧魔教徒馬上領會他的意思,隨后叫上幾名同伴不知從哪抬過來一副擔架放在地上,黑發的術士少女莉莉絲正安靜地平躺在那副擔架上面。
德魯伯爵滿意地點了點頭,走到莉莉絲的睡顏邊蹲下身伸手撫摸少女的臉頰,在再度感受到少女體內充盈的魔力之后收回手走到城堡大廳的中央
。
“信徒們,靠過來。”他停步,然后轉身面向大廳里的大部分邪教徒,“對,都過來……面向我,然后看著我,注視我的眼睛,所有人。”
一邊說著,年輕的伯爵憑借自己在人群里的威嚴讓大廳里的牧魔教徒快速聚集在自己的面前,并有序地站成一個整齊的隊列。麥卡斯神官清點了一下人數,告訴伯爵除了一個在城堡外站崗的人以外都到齊了之后自覺地侍立到一旁。
中年的神官本以為他的伯爵大人打算在獻祭儀式開始前做一點即興式的訓話。
然而幾秒鐘后,他發現自己錯了。
“噗——!”
一道接連重合在一起的幾聲血響。
濺血的響聲猶如一柄匕首的刀尖扎進麥卡斯神官的耳膜,中年的神官震驚地看到德魯伯爵突然從腰間抽出短劍往面前第一排的邪教徒們揮出一記從右至左的橫抹,那些被伯爵抹過脖子的邪教徒齊齊仰頭倒下,他們脖子前的咽喉部位被喋血的劍精準地劃拉出幾條排列整齊的口子。
神官的內心一下子幾乎就要抵達失控的邊緣。
他張大嘴,差點想要叫出聲來。正在這時,他猛然間注意到德魯伯爵竟一臉平靜地目睹面前的一排邪教徒死亡并倒下,而第一排邪教徒后排的的其他邪教徒居然也還保持著和上一秒相同的表情,好像他們眼前什么都沒有發生,現實里什么都沒有發生。
麥卡斯神官驚呆了。他以為自己臨時產幻看花了眼,于是抬起手揉了揉眼睛,覺得差不多了后又把手放下來。
他剛一放手,邪教徒的隊列里發出第二道整齊的血聲,伯爵面前的第二排邪教徒重蹈剛才的覆轍繼續倒下。
這一次,中年的神官終于察覺到自己并沒有產生什么見鬼的幻覺。
他看得真真切切。德魯伯爵正在高效率地殺人——但殺的都是他們自己的人。
這太瘋狂了!他想。
當然,瘋狂的現實并不會因為他的驚詫而暫停。就在麥卡斯神官陷入震驚的呆滯狀態時,德魯伯爵的短劍很快又殺死了隊列第三排、第四排……直到最后一排的牧魔教徒。這些前幾分鐘還被麥卡斯神官呵斥著搬運病人的邪教徒們此時全部變成了一地斷氣的尸體,德魯伯爵對他們做出的懺悔和哀悼僅僅只是伸出舌頭舔了下短劍上的血污。
一時間,麥卡斯神官感覺自己的三觀正在崩壞,他根本無法理解自己眼前究竟發生了什么。
眼前的一切——根本無從理喻!
“大…大人
。”神官看著從短劍上收回舌頭的伯爵,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您…您這是?”
“祭品太完美了,比預想的好一百倍。”德魯伯爵放下劍,側過頭對他解釋,“所以,計劃有變。”
那一瞬間,這名年輕的伯爵臉上綻放出一抹邪魅的微笑,仿佛他剛才的所作所為合情合理無需驚訝,就像人類每日三餐吃飯喝水一樣理所當然。
中年的神官倒吸一口冷氣,咽喉里感到一陣窒息。
紫斑病患者體內的魔嬰之心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成長后會產出一定量的魔力。按照原本的計劃,他們將紫斑病散播到休倫格爾城內,為了的就是在今天夜里將教堂里的紫斑病患者當做祭品獻祭給德魯伯爵畫的血魔法陣,通過大量的魔力建立一個臨時的傳送陣。
由于原計劃中預算的魔力量有限,他們的計劃本來只是想建立一個聯通費爾迪亞地底世界的臨時傳送陣,將牧魔教囤積在的一批惡魔部隊傳送過來——然而現在,正如德魯伯爵的原話所說,那個黑發少女體內的魔力太充盈了,德魯伯爵似乎臨時改變了計劃,準備建立一個耗魔量更大的傳送陣。
打通連接費爾迪亞地底世界的傳送隧道已經非常耗魔了,如果他們接下來要建立的傳送陣通往一個更加遙遠的地方,那么那個地方會是哪里?
比還要遙遠,并且與惡魔有關……那個地方只能是了!
恍然間,他這才意識到,他自己對牧魔教的認知還太天真了。
“還站著干嘛?”完成剛才的殺戮工作后,德魯伯爵俯下身提起一個信徒尸體的衣角,“過來,幫我把這些人的尸體也扔到魔法陣里。”
說著,他拉扯的尸體的衣服將其拖到他先前畫的那塊血魔法陣邊扔進去,隨后頭也不回的走回來準備搬運第二個被他殺死的牧魔教徒。那個被他扔進血魔法陣里的教徒尸體落在地上和患有紫斑病的沉睡市民堆積在一起,顯然也被德魯伯爵放進了獻祭名單里。
“怎么了,神官?”回到城堡大廳中央準備搬運第二具尸體時,恐怖的德魯發現一旁的神官還站在原地沒動,臉上頓時掠過一絲不悅,“莫非,你想反抗我?”
“啊…啊不,大人,我的信仰堅定無比!”聽到德魯伯爵的質問,麥卡斯神官嚇得連忙回話,“大地終將隱去,汪洋終將干涸,蒼穹終將隕落,唯有毀滅永存!”
順帶之余,他腦子一抽還把記得爛熟的教條又背了一遍,聲色不太虔誠,語速倒快得像偷了雞的黃鼠狼。
看著麥卡斯神官因恐懼而顫抖的軀體,德魯伯爵倒也沒有表示出什么不滿,只是抬起頭徑直看著神官的眼睛,然后——
“這就對了。”他笑著對神官說道,“好了,快干活吧
。”
“遵命!”
中年的神官大聲嚷一嗓子,隨即馬上動身投入到了搬運邪教徒尸體的新工作中。他的動作在短時間內變得矯健似飛,勤奮的汗水粘著教士帽的邊沿滑落到他臉上,仿佛搬運尸體這件事不知什么時候成了他畢生向往的事業,他這會兒恨不得自己是個五大三粗的野蠻人。
在麥卡斯神官的幫助下,眾邪教徒的尸體搬運進度一下子提高了許多。很快,隨著麥卡斯神官挽起衣袖擦干額頭上的最后一抹汗水,城堡大廳里的尸體終于被他和德魯伯爵扔到血繪的魔法陣里和病人們堆在一起。名叫莉莉絲的黑發少女暫時被放置在一邊,德魯伯爵說他要特別處理最好的祭品,這場邪惡的獻祭儀式隨時可以正式開始。
就在這時,一個從大廳門外一路傳來的聲音打斷了伯爵和神官的專注。
那個聲音的發出者正是麥卡斯神官之前提到在城堡門外站崗的那個牧魔教徒。那個牧魔教徒手里拿著一根老式的單筒瞭望鏡,他快步跑進城堡大廳面朝向他轉過身來的德魯伯爵和麥卡斯神官匯報道:“兩位大人,城堡外面有情況,一支活人小隊在朝城堡這邊接近過來。”
話聲落下,這名報信的邪教徒突然注意到大廳一角的血魔法陣和人堆,頓時瞪大眼睛,嘴上支支吾吾地看向一步步朝他走來的德魯伯爵問道:“大…大人,請問…那些尸體是…怎么回事?”
“你不用管這個。”德魯伯爵面色平和地走到他面前,“說說你剛才提到的那小隊人,他們在往城堡這邊接近?”
“是…是的。”有些害怕的聲音回答。
“他們來了多少人?”
“不多,也就四個。”
“那好辦,把城堡的鐵門放下來。”
“可那鐵門還壞著。”邪教徒為難地說道,“城堡里的工匠又被我們殺光了,那些技術人員這會兒估計已經被轉化成了骨頭架子,我們的門大概一時半會兒修不好。”
“哦,這樣啊……”伯爵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隨后,一道鋒利的冷光閃過,麥卡斯神官皺著眉閉緊上雙眼,那個還不明真相的倒霉信徒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樣歪著頭倒下了。
“神官,你替他去守門。”把短劍歸回鞘里,手上沾滿血腥氣息的伯爵回過頭看向重新睜開眼睛的神官,“我需要你為我爭取至少半個小時的時間。半個小時,這對你來說不難,是吧?”
“當然!”麥卡斯神官大聲回應,“請不要擔心,大人,我這就去!”
說完,他解下掛在腰帶上的鏈枷就往大廳門外沖了出去,其行為除了履行自己的職責,似乎也是為了逃離一場恐怖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