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瑟瑟,荒草蕭蕭,好個寒秋!
夕陽西下,猩紅的陽光靜靜的灑下了余輝,映照在山水之間,如同一只即將沉睡的巨獸,襲向山腳下一個安詳而平靜的村莊。
炊煙裊裊升起,給村莊點綴上了一層薄霧。
一群羊兒‘咩咩’叫著,懶洋洋陸續歸巢,將跟在羊群后面的一老一少的低語聲掩蓋。
“向南,叔能理解你現在的難處,可這件事,叔真的幫不了你了……”
“叔,再給我一次機會,最后一次,好嗎?”
趕著羊群走來的老者,約五十歲,皮膚黝黑的臉上皺紋如刀刻,尤其額頭處那形成‘川’字的抬頭紋,留下了歲月生活斧鑿的痕跡。
老者身著軍綠棉大衣,頭戴大氈帽,手執羊鞭輕輕揮動著,將落單走散的羊兒趕回羊群,他說著話時,看到一只小羊羔落下老遠,‘咩咩’直叫著在找羊媽媽。
不等老者回頭,一直跟在他身邊的青年飛快掉頭,一陣風一般跑去將小羊羔抱了回來,放回到羊媽媽身邊。
青年約二十一二歲左右,一米七五的個頭,平頭短發,五觀端正,眉目清秀,麥色皮膚,顯得朝氣蓬勃。
只是他身著一套老舊的立領衫,外套一件沾著泥土與沙塵的砍肩,一件普通牛仔褲與一雙運動鞋,在這樣老套的穿著襯托下,配上他用誠懇的眼神望著老者時的表情,倒顯成熟。
“唉,向南,叔知道現在的大學生創業艱難,叔是很想支持你,可是……”
老者對于身邊李向南的執著懇求,顯得有些為難,他雖然很想再幫一把眼前這位以前非常受大伙稱贊與欣賞的孩子,可是他需要考慮現實。
“叔,我已經請了專家檢測土質了,相信問題很快就能解決……”
“……”
“孫德柱,你還磨蹭啥呀,水槽都滿了……”
羊群回到村子后,自己就進了一片籬笆圍成的圈子,爭搶著在喝水,孫德柱才走到他家圍墻院門口,院里就傳來一陣牢騷吆喝聲。
院大門打開,出來一位頭裹毛巾,身板雄壯高大,臉上皺紋粗糙密布,手拿一根舀子的婦人。
這女人是孫德柱的媳婦趙玉蓮。
當她打開院門,看到門外站著的李向南,臉上不禁露出嫌惡的神色,聲音也變得刻薄起來:“李向南,你還嫌害得大伙不夠慘么,自從大伙受你蠱惑種了那個啥改良新品種的青原稻,現在全堆在家里糧倉里都快發霉了,就是當豬食喂,豬都長不肥,三四個月了都賣不掉,你不是大學生么,路子寬么,不去外面給大伙解決銷路,還有臉回來?”
孫德柱拿出煙鍋才點著吸了口,聽了這刻薄的話,眉頭一皺:“你這是什么話,向南這幾個月為了這事連家都沒少回,都在外面想辦法為大伙解決問題,而且那新稻減產粒癟,完全是土質的問題,你有什么氣,也不能朝向南發啊……”
聽了這話,趙玉蓮將水舀一扔,就朝孫德柱開炮了:“糧食賣不出去,哪有錢供家英和家雄這兩娃上學,而且村里有娃上學的有好多家,你看他們家里因這事鬧的,不都是他李向南給害的……”
“再說說你啊,你在村里了當了那么多年支書,腦子現在都放羊了怎么地,當初他李向南從城里回來說要創業,就你支持最積極,說能帶動全村大伙致富,腦子壞了跟著起哄,說什么大學生眼界開闊,有知識,有技術,一定能帶大伙致富。
可你看看現在咋了,鄰村都在看大伙笑話,大伙信了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娃娃,現在弄的日子過的反而更窮了,見了外人都快抬不起頭了……”
“好了,不說了,讓人看笑話,回屋回屋……”
孫德柱見老婆子嘴上放鞭炮,要收不住了,就干脆推著她進了院子,這才終止了她的喋喋不休。
關門時,孫德柱見李向南還在門外,就道:“向南,現在大伙都有怨氣,回頭我跟大伙再說說,這也不能都怨你頭上,你也別多想,先回去吧……”
李向南看著那道鐵門緩緩合上,仿佛是他心中的那道門也緩緩地被關上。
有些失落,也有幾分不甘。
……
徘徊在鄉間的小路上,李向南沒有去思考什么人生哲理,更無心欣賞這質樸鄉村的美麗山水畫卷,只是心間有點迷惘。
夕陽余輝下,李向南的身影拉的老長,顯得有些孤獨和落寞。
水泥路變成了石子路,坑坑洼洼,不知不覺已到村頭,只見那口枯井旁邊的枯黃老樹下,站著一個有些蒼老的身影。
那是一個年紀頗顯老態,雖穿著破舊,但身姿高大魁梧,依然站得筆直的男人,線條剛毅的臉龐上,一道觸目驚心的疤痕自眼角到鼻梁處,使他英挺的容貌盡毀,顯得猙獰可怖。
看到小路間走來的李向南,疤痕男人突然咧嘴憨直一笑,然而卻更破壞了他那張猙獰面孔的協調。
可當他一瘸一拐地向李向南走來時,身姿步伐依然筆直昂然,每一步,都能踩下一個沉重的腳印,就如從尸山血海之中歸來,氣勢凜然。
每次看到這個身影,李向南只覺鼻子有些發酸,眼角不爭氣地帶上了濕潤,縱有千言萬語,當面對他時,總會忍不住說句:“不要笑!”
憨直笑著的男人聽了這話,不由得收斂起笑容,發現李向南眼角的濕潤時,那雙劍眉下如鷹隼般的眸子帶上凌厲光芒,聲如洪鐘震人耳膜,道:“失敗并不可恥,李家男人可以失敗,可以流血,但不允許有眼淚!”
說著,他的聲音變得溫和下來,過來拍了拍侄兒的肩膀,道:“飯做好了,走,先回家吃飯!”
極目望了望天邊的殘云,李向南吸了吸鼻子,他依習慣沒有攙扶身邊人,只是跟著他強健的步伐,進入一個沒有磚墻,只有籬笆圍成的院子。
院子就像谷場,平坦開闊,一袋袋青源稻堆積如山,用油布遮蓋,與旁邊兩間破舊矮小的土坯瓦房不成比例。
李向南進了屋,只見家中但凡值錢的東西都已經便賣一空,只剩下一層厚厚的灰塵形成的擺設形狀來證明曾存在過的痕跡。
現在已是家徒四壁的屋中,也只有飄著香氣的廚房還剩下一些簡單的餐具,以及另一間被留著,沒動過一分一毫的單間臥室。
一個簡易小餐桌被擺上了屋中唯一的單人床后,李向南一進屋就走進廚房,將爐臺上煮好的兩碗清湯面加一碟咸菜端上了桌。
屋子里很安靜,只有吃面的聲音,李延國與李向南叔侄二人均保持沉默吃飯。
直到李向南將碗里的湯喝光放下筷子,才道:“二叔,村里已經沒有人愿意租地再給我們了,那些專家最后的檢測結果出來了嗎?”
李延國很麻利地將打碗筷收拾掉,從床單下取出一個信封放到小桌上,道:“看看吧!”
信封還沒有拆開,從郵戳看是上午才送來的,李向南拆開信封,里面只有一張檢驗單,只是掃了一眼,就見所有的檢測項目結果都是正常的,沒有任何的異常之處,李向南不由皺起了眉頭。
“水源沒問題,土質沒問題,氣候環境適宜,種植技術與方法得當,青源稻品種也是成熟的,但自第一季成功后,接下來每一季都失敗,已經不適宜在這土質與水源等方面找原因了……”
李延國從廚房出來,摘下了腰間的圍裙掛到烏黑的墻上,取出一根最廉價的香煙叨在嘴上,并沒有點燃,而是目光如炬地看向手中的那支戰友贈送的ZIPIO打火機,緩緩道:“向南,你接受過高等教育,性格堅韌,又能吃苦,一切叔都看在眼中的,別的叔也不說了,不論你做什么,二叔永遠支持你……”
李向南有些詫異,眼前這位平時話很少,甚至鼓勵的話從來不說,而經歷血火與戰爭生涯磨礪的鐵血真漢子第一次對他說這樣勉勵的話。
不由得,心中一股暖流升流,握拳心中暗道:“二叔,你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你變得跟正常人一樣,過上幸福生活……”
……
回到自己的小房間,屋中同樣清潔溜溜。一張小床,一方書桌,除了一個老舊書架上擺滿了各類書籍外,再也沒有任何擺設。
躺在床上,李向南心中仍起伏不定。
面對失敗,他能坦然面對,只是鄉親們對他由尊重演變到徹底的不信任,甚至厭惡的這個辛酸過程,讓他心中有些抑郁。
江源省引進的這新品種青源稻米產量好,成熟期短,營養價值高,非常有優勢,為什么只有一山之隔的他的家鄉河間省,同樣的土地,同樣的氣候環境,會出現這么大的變化,為什么在這里第一季能種植成功,而后的每一季都會失敗。
而專家的地質和水源檢測報告之中也并沒有什么異常,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百思不得其解,李向南不由望向窗外。
院中那堆積如山的青源稻,都是他為了彌補鄉親們的損失,便賣家中所有后平價收購回來的一部分品質殘次,顆粒干癟,根本賣不出去的稻米,感覺那就像是一座大山,讓他如負千鈞。
“二叔,我出去轉轉,晚點回來!”
巨大的壓力,讓李向南實在無法靜下心來,于是翻起身,跟李延國打了聲招呼后,就徑自出了門。
太陽落山后,溫度驟降,寒秋山野間冷風習習。
漫無目的的游蕩田間地頭,抓起一把泥土灑落,灰塵隨著山風四處飄散,李向南沿著山中流淌下來的一條清水溝不知不覺已經來到山腳下。
山間的溪水清澈,月光映照下波光粼粼閃爍,李向南蹲在一個池臺邊,雙手伸入水中,只覺刺骨冰冷,捧起來喝上一口,適應了那冰冷的水溫過后,舌尖上透出一股甘甜。
寒流涌入腹中,李向南一個激靈,心中的煩躁消彌許多,但他仍想發泄一下。
于是一口氣爬上了一座相對巍峨主峰來說較矮小的小山頂上,望著遠方空曠的原野,發出一聲聲來自內心深處的吶喊,心中的郁悶得到舒緩。
平息了心中的煩躁之后,借著明亮的月色眺望遠方,只見那空蕩蕩的原野上已披上了一層白霧。
或許是錯覺,李向南站在高山上,就見那些飄蕩的白霧似乎在回應他所發出的吶喊,緩緩地向山間游動。
只是站在山間,除了那高聳入云的巍峨主峰有云朵環繞,這山間卻并無任何霧氣籠罩生成,這明顯有些異常。
發現了這個現象后,李向南突然心中一動。
他記得自小的時候,村中老人們都稱這座山為隱霧山,每到深秋時節傍晚,這座山間都會變得霧氣迷漫,景色美麗至極,仿如人間仙境。
只是現在,李向南突然間意識到,他似乎好久都沒有再欣賞到那種美麗幻境的存在了。
想到這些,再看那些隱隱在移動到山間后并神秘消失的白霧,就覺得很不正常了。
于是,李向南站在山頂上,忍受著寒風的凜冽吹襲,靜心感受并觀察起了那些飄蕩在田間地頭的白霧。
那些白霧漫布整個原野田間與紅山村,乍一看很平常,可是從來就沒有人能夠去細心地觀察他的游動與散布細節。
李向南用了很長時間的細心觀察和研究發現,那些白霧飄散的形勢很有規律,仿佛在無形之中,有什么東西在吸引著那些白霧緩緩以整體的形勢向這山間移動,只是當那些白霧覆蓋到山間之時,突然卻消失不見了。
似乎答案就在身邊,但肉眼極難看到,李向南又繼續爬山,爬到了一個更高些的峰頂之上觀察。
在這里,李向南就看到,那游移而來的白霧散布在山間后,變得稀薄,范圍也大幅縮小,之前那矮山只被覆蓋了薄薄的一層,猶如輕紗。
只是在這更高一層的峰頂上,很難看到那山間霧氣的動態,更無法找到那白霧縮小范圍后聚集的核心在哪里。
李向南自小在這山中長大,對這座山勢分布非常熟悉,他知道有一處凸出一部分的懸崖平臺,只要攀爬上去,就可以俯瞰整個山體的深溝萬壑。
不過要攀爬到那里有些困難,也非常危險,李向南以前冒險上去過一次,為了找出那些異常的原因,他毫不猶豫地展開行動。
……
夜已深,月盤高掛,山中更是寒意逼人。
李向南用了一個小時,并借助了一些原始工具,終于站上了那塊萬丈懸崖上空的石臺之上。
來不及抹去額頭的汗珠,當李向南望向那白霧匯聚所在,他的心神就被牢牢吸引了。
只見在那如漩渦狀深淵下方有一處漆黑的洞口,里面有一朵神秘的銀芒綻放,與天上月光相呼應,那仿佛是整個世界的核心,也正是那里的漩渦吸引著白霧向那里匯聚而去。
這奇異景象,令李向南心中震撼不已,這簡直就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
而當回過神來后考慮現實,李向南看著深淵漩渦深入洞內的那朵銀芒,心中又是古怪不已。
他覺得那里既然在晚間能夠發光,甚至還能吸引白霧匯聚,這說明那里一定埋藏著什么神奇的東西。
可是漩渦深處的那個山洞,李向南實在太熟悉了不過了,那正是他小時候帶著一條老黑狗經常去玩的地方。
帶著古怪與復雜的心情,李向南下了山,沿著回憶中熟悉的道路,沒用多久就來到了那處山洞附近。
當他走近時,山洞之中的光芒黯淡了幾分,不過依然還是很顯眼,李向南進了山洞,走到最深處盡頭,搬開一塊大石塊之后,那發光的源頭就顯現在了眼中。
那東西,赫然是他小時候從山中撿到的一件十分殘破,并不完整,被他玩膩后,就隨意藏在山洞中的一尊殘破古塔。
呆呆看著那件綻放著神秘光芒,能讓他產生兒時天真回憶的殘破古塔,李向南心中有些凌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