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1章 審問葛廣盛
案件已經很清晰了,剩下的就是去審葛廣盛。
根據目前所掌握的線索以及高桂蘭的口供,足以撬開葛廣盛的嘴,他就算有再強的扯淡能力,也無法把所有事情都圓過去。
要麼,說實話,要麼,保持沉默。
還有吳睿,也要想辦法從他身上拿到口供,口供越多,對檢察院越有利。
雲水客棧廚房冰櫃的檢測結果出來了,沒有發現人的DNA。
意料之中,那麼多年過去了,再加上曾經清理過,所有痕跡都已經湮滅。
“找一位心理醫生和吳睿好好聊聊,視頻資料一併提交檢察院。”
留下一句話,陳益進了審訊室。
葛廣盛就在裡面。
“高桂蘭招了。”一邊說著,陳益坐了下來,翻看手中的照片。
照片有在枯樹附近土裡挖出的筆記本,有在靖城歌舞劇院挖出的暗紅色骨灰盒,還有高桂蘭的文字口供。
若葛廣盛還死硬不認的話,這些東西將一一擺在對方面前。
略微整理了一下,陳益擡眼。
葛廣盛反應不大,好像並不意外高桂蘭會招,但並沒有說什麼,面無表情。
陳益開口:“葛廣盛,八年前的案子是該結束了,我覺得咱們彼此還是省點力氣爲好,再抵抗下去,你累我也累。”
葛廣盛還是不說話。
時間還長,陳益有的是功夫和葛廣盛耗,他拿起面前的一張照片,上面是葛水雲的日記:“殯儀館那幾天去世的人很多,我爸忙的連睡覺時間都沒有,他也沒當回事。
可能這是天意吧,不能怪任何人。
寫到這裡的時候,我能感覺到雙腿的力氣越來越小,可能再過一段時間,我連站起來……”
“別念了!!”
熟悉的文字讓葛廣盛情緒發生不小波動,怒聲開口。
陳益放下照片拿起另外一張,說道:“把葛水雲的骨灰埋在靖城歌舞劇院,你還真的挺有想象力。
這樣的話,你女兒葛水雲就能天天登上舞臺了是吧?”
葛廣盛眼角劇烈抖了抖,吃驚警方竟然能找到女兒骨灰,全國那麼大,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們怎麼知道骨灰在劇院?”
陳益:“猜的,葛水雲的日記中提到了靖城歌舞劇院,你的行爲和瘋子無異,瘋子的想法……其實也不難猜。”
葛廣盛咬牙,拳頭握了起來。
陳益和他談起了葛水雲——單方面的,葛廣盛並不迴應。
這個女孩,是讓葛廣盛開口的關鍵。
從離婚談到相依爲命,從小學談到大學。
談到了葛廣盛的工作,談到了醫生項樹,談到了舞蹈老師張文陽,談到了菸草局喬瑞。
“你不是爲女兒報仇,你是用血腥去掩蓋內心的愧疚。”
“葛水雲的日記中寫的沒有那麼直白,但他偏偏提到了你,說你忙的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這代表她患急性脊髓炎後回顧往事,是希望當時的你能跟她一起去醫院複診的。”
“年輕人,只要身體沒有明顯異常,基本都不喜歡跑醫院,而父親也不在意,這讓葛水雲有點……小鬱悶。”
“只是小鬱悶而已,她並沒有怪你。”
“我看懂了,你應該也看懂了吧。”
葛廣盛渾身顫動,雙瞳充血紅潤:“你放屁!那王八蛋醫生沒有錯嗎?!他要是能提前看出急性脊髓炎的徵兆,我女兒會死嗎?他要是能多打幾個電話讓我們去複診,我女兒會死嗎?你說!你說!”
“道德綁架。”陳益緩聲開口,“你爲什麼要把命運交到別人手上,醫生已經提醒了三天後複診,沒去,那就是你們自己的事情了。
明明是自己的錯誤,卻要怪到別人頭上,不僅如此還殘殺無辜,這不是用血腥來掩蓋愧疚嗎?
你不願承認是自己間接害死了女兒,必須要有人爲之負責,才能讓你心安。”
“放屁!你胡說!!”葛廣盛越發激動,晃動鐵椅上的鏈條嘩嘩作響。
當一個人被戳穿不願承認的事實後,他會用高昂的聲音來掩蓋心虛,同時發泄惱羞後的憤怒。
陳益端起手邊茶杯,輕輕吹走水面茶葉,抿了一口濃香。
審訊時候喝的茶一般都是濃茶。
“你胡說!胡說!我女兒的死都是他們害的!”葛廣盛還在大吼,整個審訊室都在迴盪他的憤怒。
“他們?”陳益放下茶杯,“張文陽對葛水雲做了什麼?你女兒又不是張文陽的學生。”
如果張文陽教過葛水雲,當年靖城刑偵支隊肯定能查到,一個舞蹈老師死了,他的學生必然在重點調查之列。
毫無關聯,不可能是師生關係,在電子信息化的今天,就算地下情也總要加聯繫方式。
葛廣盛使勁敲著桌子:“桃花獎舞蹈大賽是我女兒的夢想,他明明有推薦的資格,爲什麼不讓我女兒去參加!如果我女兒去了,她會重燃生活的信心,絕對不會自殺的!”
陳益稍微一想明白了:“你真去找張文陽了?”
“是!”葛廣盛很生氣,“我告訴他我女兒得病了,我告訴他我女兒很可憐,爲什麼就不能幫幫我女兒!還有那個喬瑞!他幫幫我女兒怎麼了,就算不能做她的男朋友,安慰安慰不行嗎?很難嗎?!”
陳益還沒問,他便把喬瑞的事情說了出來。
所有動機清楚了,全都是道德綁架。
葛廣盛希望三人能給與葛水雲幫助,但三人都沒有做到。
項樹沒有打電話催促複診,張文陽沒有同意推薦葛水雲參賽,喬瑞沒有同意和葛水雲見面。
這些,甚至連義務都算不上。
項樹每天接診幾十位病人,醫生職責履行到位已經很不錯了,不能要求他做的太完美,都告訴你了三天後複診,憑什麼怪我沒給你打電話呢?
張文陽根本不認識葛水雲,何況葛水雲的雙腿已經出現了問題,拒絕合情合理。
喬瑞也是一樣,根本不認識葛水雲,在有女朋友的前提下,憑什麼要求他去安慰一個喜歡自己的女孩?
做,是額外的情分,不做,誰也說不出什麼。
葛廣盛是用道德綁架,殺害了三位無辜的人。
陳益:“所以,你殺了他們。”
葛廣盛:“是!我殺了他們!他們不該殺嗎?!”
陳益不回答這個問題,讓葛廣盛從頭開始說,具體時間點由對方自己決定,但必須在項樹被殺之前。
葛廣盛漸漸冷靜下來,此時的他已經認命,剛纔並非衝動,在得知高桂蘭交代一切以及看到筆記本和骨灰後,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走出市局。
八年,已經可以了,他有心理準備。
“那天晚上我加班完回家,水雲她……就吊在那裡。”葛廣盛聲音響起。
他怎麼也不會想到,幾個小時前還發信息讓他注意身體的女兒,會在幾個小時後吊死在家裡。
“水雲是我的全部,你能想象一個父親看到女兒吊死在家裡……那一刻的感受嗎?”葛廣盛低著頭,像自語,也像發問。
陳益當他在發問,給出了迴應:“抱歉我想象不到,我還沒有孩子……不過我妻子懷孕了,希望是個女兒吧,我挺喜歡女兒的。”
相同經歷纔可以完全共情,他確實想象不到失去孩子是什麼感受。
痛苦?絕望?
那只是蒼白的文字。
葛廣盛微微擡起眼皮:“恭喜。”
陳益:“謝謝。”
回憶繼續。
葛廣盛早就看過女兒的日記,他意識到自己並不瞭解女兒,也意識到自己對女兒的關心還是太少了。
這也沒辦法,單親家庭只能在陪伴和物質上二選一,而且葛水雲的母親已經漸漸忘掉了這個女兒,從經常出現到偶爾出現,直到再也不見。
“水雲她從小就喜歡跳舞,長大後甚至要把它作爲職業,我拒絕了,她可以將舞蹈作爲愛好,但絕對不能作爲職業……我不該拒絕的。”
葛廣盛的聲音中帶著悔意,是對女兒的悔意,至於是否後悔殺人,暫時不知道,需要聽聽他接下來怎麼說。
陳益問:“爲什麼不能作爲職業?你對舞蹈有偏見?”
葛廣盛沉默了一會,說:“古代跳舞的女人,不都叫舞妓嗎?”
陳益微愣:“你自己都說了古代。”
葛廣盛:“現在難道區別很大嗎?年輕時候我認識過一位跳舞的女孩,專業級的,還有資格代表國家隊參賽。
行業天花板了吧?可是那又如何呢?
首先是文化水平,這個女孩是本科生,但那也只是名義上的而已,藝術類學生本來就容易上大學,學歷都是水,就算上了大學也忙於訓練根本沒怎麼上課,在聊天的過程中我能明顯感覺出來,談吐、認知、涵養,都有很大問題。”
陳益心中沒有反駁,對方說的是對的。
藝術和體育類考生在學歷上確實有不小的水分,他們是因爲特長而考入了大學,而非文化課程。
葛廣盛繼續開口:“其次圈子亂,舞蹈圈和娛樂圈有什麼區別?就拿拉丁來說,有哪對舞伴之間沒有發生過什麼?除非同性戀。
圈子亂,負能量就多了,幾乎所有舞者文化水平低,你覺得能有高素質?拜金主義就不用說了,爲了上位不擇手段,舞蹈圈模特圈都是重災區。”
陳益還真小看了葛廣盛,後者多少還是有點見識的,他說的並非特例,而是整體偏向,大概率事件。
就和紋身一樣,紋身的人不一定是壞人,但大衆認知有偏向。
“這是你的個人看法,葛水雲熱愛的是舞蹈本身。”陳益開口。
葛廣盛低聲道:“看完日記後……我知道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我真應該支持她的,再亂的圈子……總比死了強。”
疾病無法避免,但蝴蝶的振翅可以改變葛水雲的人生軌跡,或許她也就不會自殺了。
陳益:“所以,你想幫她圓夢。”
葛廣盛:“對,我託人打聽到張文陽有名額推薦的資格,便帶著厚禮私下偷偷拜訪,但被拒絕了。
尤其是在得知我女兒身患疾病後,態度更差,幾乎是把我轟走的。
毫無同情心的人,死了也白死。”
陳益無法得知張文陽是怎麼想的,可能是想維護比賽的權威性,不能讓一個雙腿有病的女孩登臺丟人現眼,也可能是單純的不想幫陌生人的忙。
人之常情,葛水雲如果是張文陽的女兒,想必張文陽不論付出何等代價,都會不遺餘力的把葛水雲推到桃花獎舞蹈大賽的賽臺上。
甚至,盡力操作讓女兒獲獎。
而非親非故的,那就只能對不起了。
根據調查,張文陽多年來並未推薦過任何人,說明這件事絕對不是隨隨便便,他也不具備長期拿到入場券的能力。
葛廣盛,屬於很冒昧的請求了。
“喬瑞也是一樣,毫無同情心,該死!”葛廣盛聲音泛冷,“你剛纔對我的嘲諷我接受,沒錯,我是愧疚,我是想讓他們爲水雲的死負責,對一個父親來說,見死不救便是惡。”
用見死不救作爲動機的話,邏輯勉強是通的。
如果張文陽能讓葛水雲參加舞蹈大賽,後者可能不會自殺,如果喬瑞見了葛水雲,後者可能也不會自殺。
只是可能而已。
說不定,會加速葛水雲的死亡。
沒有發生過的事情,誰也無法預測。
在看到葛水雲自殺後,葛廣盛崩潰了,他帶著女兒去了西貴縣,準備按照《拂曉時刻》所寫的那般,讓項樹三人一個一個爲女兒陪葬。
此時此刻,葛廣盛已經從父親變成了瘋子,多少有點神經質,脫離了正常人的範疇。
後面的事情和高桂蘭所交代的一樣,本來是想讓李富貴偷留一具屍體,然而在自己去尋找作案地點的時候,中途救下了高桂蘭,失手導致吳常春死亡。
“打斷一下。”陳益開口,“在高桂蘭之前,你想讓誰幫你把屍體吊起來?”
葛廣盛:“李富貴,但我還沒來得及跟他說,反正靖城我也不想再待下去了,就和高桂蘭到石渡小鎮開了家旅館。
其實一開始我和高桂蘭本就是相互利用,她兒子需要照顧,我殺人需要幫忙,後來事情結束……下半生也算有彼此依靠的伴。”
陳益:“聊一下重點吧,完整的作案過程,包括你所使用的交通工具。”
審問差不多到了尾聲,他已經在考慮該把吳睿送到哪。
救助站?
不長久。
精神病院?
不至於。
最佳的選擇,還是託養中心,但需要金錢支持,大概三千到一萬每月的價位。
如果那片城中村能夠拆遷的話,加上雲水客棧以及現有的存款,應該能支撐到老,至少可以支撐到高桂蘭出獄。
這個女人,一生都在爲兒子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