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0章 審問高桂蘭
離開歌舞劇院來到靖城市局,陳益見到了負責審問的老刑警。
此人已經在崗位幹了近三十年了,不說水平多高,經驗那是相當豐富,幾乎各種類型、大大小小的案子都見過,正常和不正常的嫌疑人也都審過。
對於吳家三口,老刑警已經見過面,每個人進行了數個小時的審問工作。
想讓吳常春和吳睿開口有點困難,前者是廁所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後者患有嚴重的自閉癥根本不去聽外人在說什麼。
不過,高桂蘭是突破口,再給點時間,她的心理防線應該會崩塌。
主要原因是吳睿。
“陳巡,柴支,高桂蘭這麼多年應該沒有讓兒子長時間脫離過自己視線,如今強行把母子隔開,高桂蘭的焦慮非常明顯,都寫在了臉上。”老刑警彙報進展,“她非常關心吳睿,審問期間不止一次詢問兒子情況,照這麼下去,撐不了多長時間的。”
老刑警認爲,高桂蘭一定會說實話,時間的問題罷了。
而吳常春對吳睿就沒多少關心了,淡定的很。
正常,反正也不是親生的。
“把高桂蘭帶到審訊室,我去問問。”陳益道。
老刑警:“是,我馬上安排。”
……
審訊室。
陳益推開門坐在了高桂蘭面前。
看到陳益出現,高桂蘭有些激動:“警察同志,我兒子怎麼樣了,他沒事吧?有沒有渴著餓著?有沒有過激行爲?”
對她來說靖城市局是陌生的,陳益卻是熟悉的,前段時間畢竟在客棧住過一晚,還破了一起殺人案。
熟悉的人好說話,而且陳益還很年輕,也不像老刑警那般嚴肅。
“我們會把他照顧的很好,你放心。”陳益開口,“關於吳常春和葛廣盛的事情,是不是可以跟我聊聊了?”
他沒單獨提某個人,而是把吳常春和葛廣盛區分來開,讓高桂蘭知道警方已經掌握並確認了大量情況:你的丈夫是吳常春沒錯,但近十年來一直和你生活的“丈夫”,是葛廣盛。
面對陳益的詢問,高桂蘭張了張嘴,低下頭。
陳益道:“高桂蘭,我們已經在雲水客棧外的枯樹附近發現了葛水雲的筆記本,更是在靖城歌舞劇院內找到了葛水雲的骨灰,一切都結束了,你再隱瞞下去沒有任何意義。
時間拖得越久,對你兒子越不利,難道你想讓吳睿在恐慌中發生某些不可控的意外嗎?”
高桂蘭猛然擡頭,表情呆了一下,閃現茫然,隨後浮現驚疑不定和對兒子的關心焦急。
她好像不知道筆記本的存在,或者不知道骨灰的存在。
如果不知道筆記本存在,那麼葛廣盛和高桂蘭之間並沒有完全的信息互通。
陳益:“把實話說出來,這是你唯一的選擇不要抱僥倖心理,三條活生生的人命被殺害,現在我們已經查到大量線索,你和葛廣盛不可能糊弄過去的,想清楚了。
不論葛廣盛跟你說過什麼、教過你什麼,不要聽,他是爲了自己逃脫法律的制裁。”
高桂蘭還沒有開口,內心應該在做著鬥爭。
陳益聲音繼續:“被殺的三個人根本沒有對葛水雲造成任何直接或間接傷害,葛廣盛完全是在濫殺無辜,你呢,你選擇助紂爲虐,是爲了什麼呢?”
“誰說沒……”高桂蘭脫口而出了三個字,意識到不對後戛然而止。
三個字足夠了。
看來葛廣盛把高桂蘭忽悠的不輕。
陳益看著她,說道:“第一名死者,項樹,他是靖城經開區醫院的醫生。
項樹確實給葛水雲看過病,技術很好,看出葛水雲可能有點問題,讓葛水雲三日後再來醫院複診,可是葛水雲沒來,就這麼簡單。”
高桂蘭瞳孔微微擴張。
陳益:“第二名死者,張文陽,他是一個舞蹈老師,據我們分析,張文陽和葛水雲根本不認識。
第三名死者,喬瑞,他是葛水雲高中時期的校友,葛水雲一直暗戀他,在自殺前曾經在街上偶遇過,並在日記裡給予了祝福。
三個人,都和葛水雲自殺沒有任何直接關係,那麼你幫葛廣盛是爲了什麼呢?人命在你眼裡如此不值錢?”
高桂蘭蒙中帶慌,不停地擺手:“不對不對!他不是這麼說的!”
陳益追問:“那葛廣盛是怎麼說的?”
高桂蘭張了張嘴,聲音卡在喉嚨裡,意識到徹底說漏後,深深嘆了口氣:“哎,好吧,我坦白,但我兒子他……”
陳益保證:“我叫陳益,帝城警部刑偵局副巡視員,兼陽城省廳刑偵總隊副總隊長,三級警監,我以人格擔保,一定讓吳睿得到妥善的照顧。”
高桂蘭對職位沒啥概念,就是聽著感覺很厲害的樣子。
“謝……謝謝。”她相信了陳益,又低下頭去,“現在的吳常春確實是葛廣盛,但他真的不是那麼說的。”
陳益問了第二遍:“他怎麼說的?”
高桂蘭複述了另一個版本。
首先是項樹。
項樹誤診了葛水雲的病情,導致葛水雲的病沒有及時得到治療,當年葛廣盛帶著女兒去找項樹興師問罪,項樹仗著在醫院的地位拒不承認,還大罵葛水雲活該。
其次是張文陽。
張文陽是葛水雲的舞蹈老師,本來葛水雲非常優秀可以去參加桃花獎舞蹈大賽,但張文陽收了別人的錢,把本來屬於葛水雲的名額給了其他人,導致葛水雲所有努力化作泡影,自此心灰意冷一蹶不振,甚至放棄了追求舞蹈夢。
最後是喬瑞。
喬瑞是葛水雲的男朋友,兩人感情很好都要談婚論嫁了,後來爲了進菸草局,喬瑞拋棄葛水雲選擇了官家女孩,當了一次“陳世美”。
這次拋棄,徹底讓葛水雲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最終上吊自殺。
聽完新的版本,陳益多少有些愕然,柴子義和韓丘他們也是內心稱奇,佩服葛廣盛的想象力豐富,這對父女都有編劇天分。
如果這是事實的話,如此明顯的殺人動機,八年前靖城刑偵支隊早就查到了,還用等到現在。
不提項樹和張文陽,僅憑喬瑞的故事,足以將調查方向鎖定葛水雲,進而鎖定她的父親葛廣盛,順藤摸瓜查清楚所有事情。
影視劇中的陳世美形象,自然人人喊打。
但事實並非如此,根本查不到任何關聯。
沒有誤診,沒有名額,沒有拋棄。
葛廣盛完全在胡說八道,或許是爲了立人設,或許是爲了讓高桂蘭真心幫忙。
“他……他說的不對嗎?”高桂蘭試探性詢問,其實內心已經有了答案。
但凡有點理性,都會選擇相信警察而不是相信一個殺人犯。
陳益:“我剛纔說的是否完全正確不一定,但你說的肯定不對,還有,無人直接造成葛水雲自殺,她的死……說的直白點,純粹是心理承受能力差。
再直白點,抑鬱癥,自身的問題。”
在日記中可以讀懂葛水雲的內心,她確實是一個很脆弱的女孩,不具備接受生活巨大變故的能力。
高桂蘭知道自己被騙了,再次嘆氣,但並未生氣,也沒有表現出對葛廣盛的怨恨。
兩人之間肯定有故事,高桂蘭不可能無緣無故協助葛廣盛殺人。
所謂禮尚往來,葛廣盛應該對高桂蘭有過幫助。
陳益猜測,這件事可能和吳常春有關。
不等他發問,高桂蘭聲音響起,說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那個時候,她和丈夫吳常春還住在西貴縣水石鎮的城中村裡,兒子吳睿區別於周圍所有同齡人,失去生活自理的能力,已經輟學多年了。
重度自閉癥無法上學,他們缺乏社會交往溝通,很難理解他人言行,去了也白去,影響的是別人,遭冷眼的是自己。
堅持了十幾年,其實作爲父親的吳常春也還算可以了,至少沒有在吳睿小的時候選擇將其拋棄。
但人的耐性是有限度的,吳常春到底還是走出了那一步。
爲此,他和高桂蘭多次吵架,最終雙方無法達成共識鬧到了離婚。
從這件事可以看出父愛和母愛其實沒有太大區別,有區別的是人。
對吳睿來說,愛他的是母親。
對葛水雲來說,愛她的是父親。
在本案中,沒有所謂偉大的父愛和偉大的母愛,偉大的,永遠只是人而已。
吳常春想拿走家裡一半的財產,不僅是現有財產,未來如果發生拆遷,拆遷款也要拿走一半。
客觀來講,要求還算合理。
但高桂蘭不同意,拒絕簽字,她的觀點是:我帶走了吳睿讓你沒有了負擔,當然要拿走所有錢,因爲我要用這些錢確保吳睿下半輩子的生活。
要求也算合理,畢竟帶著無法自理的自閉癥兒子。
雙方再次爆發爭執,不僅動了嘴還動了手,關係越發惡劣。
之後的某一天,高桂蘭帶著兒子吳睿偷偷離家,並拿走了家裡所有現金和貴重物品。
現金不少,足足八萬。
陳益正奇怪吳家竟然還能湊出八萬現金,還沒發問,高桂蘭便說錢都是吳常春自己偷偷藏的。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吳常春留了後路,可能計劃兩年,可能三年,可能更久。
那天晚上,高桂蘭給吳常春下了安眠藥,趁著吳常春昏睡帶走了所有流動財產,同時帶走的還有吳睿。
再後來,被找到了。
她一個學歷低的婦人走的不遠,還在西貴縣範圍內,距離石渡小鎮已經很近了。
暴怒的吳常春徹底撕下臉皮,不再顧及夫妻情分和父子情分,威脅高桂蘭把所有錢拿出來,他改主意了,以前是一半一半,現在要全都拿走,一分錢都不留。
高桂蘭自然不可能同意,那是她和兒子賴以生存的錢,錢就是命。
吳常春用暴力繼續威逼,最終是葛廣盛救了這對母子,在打鬥期間,葛廣盛失手把吳常春給殺了。
“你確定是失手嗎?”陳益問。
高桂蘭輕輕點頭:“是的,完全就是意外,吳常春的腦袋摔在了地面的木板上,木板上有釘子,我們沒有叫救護車。”
陳益:“繼續。”
冷靜下來後,高桂蘭和葛廣盛聊了起來。
可能是共同失手殺了人的緣故,兩人都沒有隱瞞,高桂蘭這才得知對方的女兒自殺身亡,這是一個復仇者。
至於葛廣盛爲什麼會從靖城來到西貴縣,是因爲西貴縣殯儀館的李富貴是葛廣盛的老朋友,早年在工作上認識的。
這件事可信,因爲兩人都是殯儀館的,認識的概率相對來講很高。
葛廣盛要偷偷將女兒火化,還想找一具男性屍體用,所以求助李富貴,除了交情外,他還給了李富貴一筆錢。
李富貴孑然一身無兒無女無家,社會關係簡單,社會地位很低,能幫上朋友的忙他還挺高興的,滿口答應。
當然了,錢還是照收的,足夠一段時間的好煙好酒好肉。
“之後,他變成了吳常春,我們一起到石渡小鎮開了家旅館。”高桂蘭聲音慢慢平緩,“名字是他起的,雲水客棧。”
陳益:“吳常春的屍體呢?”
高桂蘭:“一直在冰櫃裡凍著,他在靖城的時候就有了復仇計劃,本來是要讓李富貴偷一具屍體,正好有現成的。”
陳益:“每次案發的時候他都不在雲水客棧,一次外出給兒子拿藥,一次外出進貨,還有一次是父親忌日,都是假的嗎?”
高桂蘭:“對,他去了靖城。”
陳益:“你呢,你在幹什麼。”
高桂蘭:“把化妝好的屍體吊在枯樹上,根據預定好的時間報警,當時的季節很冷,外面溫度和冰櫃溫度沒太大區別。”
陳益:“一個人嗎?”
高桂蘭遲疑兩秒,說:“睿睿幫忙了……但他什麼都不懂,陳警官,他真的什麼都不懂,你知道的,對嗎?”
陳益點頭:“我知道,你不必擔心,吳常春什麼時候處理的,埋在哪了?”
嚴重自閉癥患者認知能力很低,法律不會追究吳睿責任的,但在此之前吳睿需要做一次權威的檢查,確定他真的患有嚴重自閉癥。
不是爲了確定,而是爲了將材料交給檢察院和法院。
高桂蘭懊悔:“殺了第三個人後就火化了,葛廣盛說埋了,哎,他畢竟是我的丈夫,十幾年對睿睿不離不棄我已經很滿足,我……我當時真的應該叫救護車的。”
陳益不予評價,追問作案細節。
“不知道,他說過把女兒埋在了靖城。”高桂蘭搖頭,“我只吊屍體和報警,其他的都是他在做,我問過一次他不想說,我就沒有再問。”
陳益聽得出來,面前這個女人要求不高,她只想讓自己和兒子好好活著。
遇到葛廣盛,純屬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