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軍打仗是件挺苦的事,即便對于煉氣士來說也是如此。境界在煉氣化神以上的煉氣士就能夠寒暑不侵了,倒也省去好些麻煩。但終究還是有好些人還是煉精化氣的境界——絕大多數(shù)煉氣士,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更不用說,靈武部這支隊伍里,普通軍人比修士多得多。他們多負(fù)責(zé)輜重運輸,搭建營帳,埋鍋造飯等后勤保障服務(wù)。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雖然這些人大部分不用上正面戰(zhàn)場,卻是重中之重。
但究竟是軍務(wù),動不得許多拖遝。雖不似周賢郭子衿先前一般,能夠直接御劍飛行。但是好歹不必到一處就游玩兩三天,故而也算不得慢。一路前行到了西安府,在西安整頓補給之后,到達(dá)了漢中府南鄭。跟大部隊會和了。
到這里的時候,已經(jīng)開始飄雪了。
然而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的道理,大家都懂,所以也并不只有這一路詔討軍。湖北襄陽到荊州兩府,也有大軍,向著夔州府奉節(jié)的方向逼近。再者兩廣也有趁勢造反的,需要派兵鎮(zhèn)壓。
漢中,是距離前線最近的后方大城。判賊在成都建偽都,以漢中這里作為前線的突破口,是再合適不過的。沿著嘉陵江向南,可以進(jìn)入到保寧府。打下保寧府,就能切進(jìn)潼關(guān)州和順慶府,進(jìn)而威脅到成都,一舉拿下叛賊。
可談何容易?李太白曾在詩中寫道“蜀道難,難于上青天”。此言不假。后世開山鑿路通里外的事情那是萬世功德,如今入川仍舊是要過一層層天險。
鋪開地圖來看,處處都是易守難攻的關(guān)隘,這些全都是需要人命往里填的。
周賢不懂這些,但是從作戰(zhàn)會議上聽來的只言片語,似乎情況不容樂觀。
“本來說單煒尹早有造反之心我還不信,現(xiàn)在看來,呵……”一個蓄著絡(luò)腮鬍子的將軍冷哼一聲,“我本想川軍再怎么善戰(zhàn),皆是投靠了單煒尹又能有幾人?現(xiàn)在他手下居然聚攏了上萬白蓮教的教兵追隨,居然還能做到人手都有鐵器!”
這個絡(luò)腮鬍子的大漢姓肖,叫肖駿明。是這一路詔討軍的大元帥。唐恩祿的品階跟他一樣,但是如今在戰(zhàn)場上,在軍營里,唐恩祿得聽他的話。
“這不可能!”龍玉堂驚道,“鐵是官營,四川沒有鐵礦,單煒尹佔據(jù)了四川,也不可能憑空拿出這么多鐵器來。南冶且不論,山西冶、直隸冶、河南冶,大小所共計二十八個。其中出產(chǎn)軍鐵最多的是進(jìn)賢、興國、黃梅三冶。這些冶所冶戶全都登記在冊。而裝備萬人部隊所需鐵器至少二十萬斤。他哪來這么多的鐵?”
“有沒有可能是四川發(fā)現(xiàn)了新的鐵礦?”周賢忽然插話。雖然現(xiàn)在還沒有發(fā)掘出來,但如果這個世界跟他來的世界能對應(yīng)得上的話,四川確實是有兩處規(guī)模非常大的鐵礦。一個是攀枝花市的攀枝花鐵礦,另一個是白馬鐵礦,儲量非常豐富。其中攀枝花鐵礦更是中國西部最大的露天鐵礦,有鋼鐵糧倉之美譽。
“我們有些探子在四川。”一位參謀說,“這么大規(guī)模的鐵礦開采,根本瞞不下來。即便是深山老林,成品鑄鐵和渣土總要運,一點痕跡都沒留下來。所以說,殿下您猜的這個,可能性不大。”
“這些鐵究竟是哪兒來的?”唐恩祿眉頭緊皺。
“只有可能是走私。”肖駿明沉聲道,“用許多年的時間,一點一點地把這些鐵器走私到四川。”
自古以來鹽鐵官營。
鹽是民生命脈。幾日不吃鹽人就沒了力氣,再久些就該起浮腫了。若是由私人把持,很可能會為謀求暴利設(shè)高臺,以至于窮苦的人家吃不上鹽。所以鹽必須由官方指定民間代理經(jīng)營。
鐵也是一樣的道理。沒有鐵器不能農(nóng)耕,也不能打鍋燒菜,打刀剁肉。而且鐵還能鑄造兵器。如今這個年月,配一把刀,拿一把劍上街,如果沒有士人的身份,便是犯法的行徑。
周賢和郭子衿遇見過的那個王家大戶,雖說是經(jīng)營鐵器,但實際上,是官方指定的民間代理。這其中的油水足,但是還是要受官方嚴(yán)密地監(jiān)視。稅也很高,不像尋常人想得那么輕鬆。所以對于這兩女子能操持起來這么大一份家業(yè),周賢和郭子衿都是很佩服的。
走私鐵器是大罪。往海外走私鐵器是殺頭的罪過,在國內(nèi)走私鐵器也要全家充軍發(fā)配流放千里。
好大的膽子!
鐵是官營不錯,但是終歸是有漏洞的。這其中最大的一個口子就在“火耗”。所謂火耗,專治在冶煉、澆筑、鍛打部分損耗掉的金屬。
舉一個最直白的例子。青要山下轄鐵元鏢號曾經(jīng)接過朝廷的一單生意,押運大林朝官府庫銀鑄銀所用的模範(fàn)。里面已經(jīng)澆進(jìn)去了融銀,只要一開啟,就是滿地的金元寶滾落。而這一單生意的報酬,就是這些模範(fàn)當(dāng)中的火耗。
貫通融銀的管道里面的碎銀,模具當(dāng)中的殘留,都是火耗。在撬出來之后,上稱之前,落筆的時候高一點還是低一點,這里頭大有學(xué)問。
銀子可以這么做,鐵自然也能行。而因為同等質(zhì)量的鐵的價值比銀子低太多,比可以稍微抬得高那么一點。這一點兒,就為走私撬開了一道口子。
“查清楚是怎么走私的了嗎?”龍玉堂手扶桌案問,“源頭不查明白了,日后再有鐵器運到四川,咱們可不好做。即便是鄉(xiāng)野村夫,給他一把刀,練上幾個月,推到戰(zhàn)場上來當(dāng)先鋒擋刀總是可以的。”
“我們已經(jīng)查明白了,是陜西王家替他走私,已經(jīng)被拿了。”肖駿明說,“好歹算是堵上了這一塊窟窿。”
周賢一驚:“陜西王家?可是那個死了大爺,由二位夫人經(jīng)營的王家嗎?”
肖駿明一愣:“這案子才辦下來還在審,昨日陜西提點按察司才上書,將此案報呈陛下。殿下您是如何得知的呢?”
周賢長歎一聲:“我認(rèn)識這兩個夫人,她們跟這個案子勾結(jié)深嗎?”
肖駿明搖搖頭:“就目前查來的證據(jù)來看,應(yīng)該是王家死的那位大爺在走私。兩位夫人不知道。十八九年來斷斷續(xù)續(xù),二十萬斤,恐怕不止。
在他死了以后,這條線就斷了,走私的經(jīng)營也就停了,這兩位夫人跟這件案子勾連不深。不過這到底是大案,更跟叛賊有所勾連。那兩位夫人,想來活是活得,只是被打入奴籍,官賣怕是免不了。”
周賢到此才恍然大悟,為什么會有人處心積慮地要在王家大爺身邊安排個人。而且還用一些密文與外界聯(lián)繫聯(lián)繫,做足了特務(wù)的手段,恨不得把自己擇得一乾二凈,不留下一丁點的痕跡。
十八九年,二十萬斤鐵器的大案。足以震動朝野,鬧得兇了,恐怕還要有幾個官員丟去烏紗。
這等樣事情,再怎么小心謹(jǐn)慎也不為過。
“不知者不為罪。這兩人享受的榮華富貴里有非法所得,可到底不是她們作惡。”周賢歎了一聲,“回頭我修書一封,請個情來吧。這是兩位奇女子,官賣可惜了。”
“那是殿下的事,不必對我來說。”肖駿明搖搖頭,“我把這件事情拿來說,不是說想要請功,而是想要告訴諸位,這場仗難打。單煒尹隱忍謀劃了這么多年,必然要做出一些轟轟烈烈的事情來不可。所以還請諸位打足了精神,不要小看。”
“不敢小看。”唐恩祿慘笑一聲,“要知道,單煒尹身邊可是有四位大修在幫著他。我們靈武部瞧起來風(fēng)光,可未必能起到什么作用。陛下的意思是機宜行事。到了這兒來,還是要聽您的指揮。”
“好,軍中無戲言。”肖駿明重重一點頭,“既然你這么說了,我也就不客氣了。我知道你們這些煉氣士都是心高氣傲的人物,看不上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但是在戰(zhàn)場上可沒有你們煉氣士發(fā)揮的余地,我也不可能讓你們跟大頭兵一樣沖鋒陷陣。若是聽我的,將你們當(dāng)中煉神返虛的大修都集結(jié)到一起,分成三組。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專門去給對面添堵。”
“怎么講?”唐恩祿問。
“你看這里,這里,還有這里。”肖駿明指著掛在帳內(nèi)的地圖,“這些都是叛軍駐防的重點。但是對于這里面的兵員分布,輜重所在,我們是倆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但是你們來了。天下間還有比能飛的煉氣士更好用的斥候嗎?再者你們不單是能飛,還能給他們搞搞破壞。動靜越大越好!”
“全聽大帥吩咐。”唐恩祿行了個軍禮,“現(xiàn)在軍中煉神返虛境界修士共有十四人,這其中還包括我和王駕千歲。我二人要留守指揮,不便行動,而這里面還有一個夜半闖門投營的,難以信任,一時也不好用。剩下的十一個人分成三隊足矣。”
周賢眉頭一挑:“大帥,賢請命前往。還望大帥成全。”
“殿下千金之體,千金之子不坐垂堂,還請殿下三思。”肖駿明沒有明說,但是有拒絕的意思。
“陛下封我為詔討先鋒,不上前線,這先鋒豈不是名不副實?”周賢搖了搖頭,“更何況,我若是不能沖鋒在前,為了我的名號前來投靠的江湖人,多少會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