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出了暗樁，那很多事都不好辦了。

如果說這個暗樁本還有些別的任務，這差不多就是郭子衿把人家的活給攪了。不過事到如今也沒有什么轉圜的辦法。如果說把其他人都殺了，單留下暗樁一個，暗樁勢必會受到懷疑，也就失去了作用。只能是將錯就錯。

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郭子衿從原先挑出來免死的修士中點了一個：“這個也殺了，另一個帶走。”

其余人動手利落，殺掉其他人，留活口的那個挑斷手筋腳筋，連同暗樁一道，順著鋼纜回到崖頂。

負責接應的第五先瞧見有一個不屬于他們隊伍的煉氣士，能自由活動，便是多看了一眼。

郭子衿出聲解釋：“暗樁。趕緊走。”

第五先也不問，點點頭一揮手。眾人砍斷鋼絲，急忙忙順著先前計劃好的路線疾馳而去。墜在最后的兩個人負責清掃他們行動的痕跡。

一直跑了多半個時辰，來在一處山坳里，郭子衿這才叫停了隊伍，讓大家各自歇了。

這一次，他們是大勝。個別人有個磕磕碰碰的小傷，卻也不礙著什么事。

郭子衿讓人把那個昏迷不醒的俘虜先放在一邊，又多灌了些藥下去，確保他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便罷。

抬手鼓蕩真氣，削了塊大石頭，郭子衿坐了，轉而吩咐：“抓緊時間休息，咱們要在明天正午之前趕回大營。”

眾人各應了聲，找地方緩疲乏去了。

先前叫破棧道上有煉氣士往來的那個小修士，反倒是還站在原地，緊緊抿著嘴唇，一句話不說。

郭子衿瞧著他面色金紙似的，覺得可樂，喚道：“小孩兒，你叫薛平綰是吧？”

這小修士十六七歲，算不上是個小孩了，可是臉嫩，個子還不高，難免要人家這么叫他。當然了，尋常人不敢對煉氣士無禮，但郭子衿既是大修，又是他的頂頭上司，怎么叫他也不能說什么。

那小修士對著郭子衿做了個揖：“小人，薛平綰，勞大人您還記得。”

確實，大家是臨時組的隊伍，之前都不熟，能記住名字也算是不錯。

郭子衿站起身來，從腰間解下水囊端在手里，走上前，摟住薛平綰的肩膀，輕輕拍了兩下：“沒事兒，啊，要是不舒服啊，拄棵樹吐出來就好了。”

薛平綰擺擺手：“勞大人您關心，我沒事。”

“真沒事？”郭子衿把水囊塞到薛平綰手里，“行，好小子，有幾分氣魄。既如此，等回了大營，我自掏腰包請你吃頓好的。”

這算是入了上官的眼，作為一個年輕人一定激動：“多謝郭大人！”

“說起吃的我就饞了。”郭子衿松了手，自言自語走回到那塊被劈開的石頭前，坐好了，“我想喝鴨血粉絲湯，再來碗豆腐腦。滴兩滴紅油，紅的白的混在一塊兒，熱氣騰騰。還有小碗豬腦花！這個我最愛吃。辣油和茱萸打的湯底，用小碗盛了，把整個豬腦子放進去，架到炭火上慢慢烘。里外熟透徹了，再撒一把芫荽，撒一點胡椒，一勺子挖下去，滑滑嫩嫩，那滋味，嘶——”

“噦——”

郭子衿說到這兒，薛平綰實在是忍不了了，小跑兩步拄著一棵樹大吐特吐。前一日始終在趕路，吃得都是些干糧，胃里頭沒什么東西。吐了兩口之后還要噦，就只剩下膽汁胃液了。

眾人都不厚道的笑了。還有好心的上去幫著拍了兩下后背，順順氣。

郭子衿笑了兩聲：“沒事兒，都有過這樣的時候。頭一回殺人，我吐得比你還厲害，承認這個不丟人。這說明你還是個人，里外都還有點熱乎氣兒。你要是一點反應都沒有，甚至還覺得亢奮，回去以后我一定不讓你再出來，老老實實去干后勤的活。”

調笑過了隊伍里年紀最小的新兵，郭子衿對著那暗樁招招手。

暗樁上墻兩步，撩袍跪倒：“在下拜見郭大人。”

“別。”郭子衿擺擺手，“站起來說話，你這樣我看著別扭。說說吧，你怎么就成了暗樁了呢？”

那暗樁長嘆一聲：“郭大人，說來話長。這件事……”

“那就長話短說。”郭子衿打斷了對方的話，“我們沒有那么多時間，你就撿主要的告訴我就可以了。如果有什么涉及到機密，你不方便講，不說也可以。”

“哎呀……”那暗樁齜牙咧嘴，“那我就盡量簡略點跟您講。”

原來這暗樁不是旁人，正是郭子衿和周賢在磐源鎮有間客棧遇見的那個跑堂伙計，姓許，名喚作許深憂。母親是天靈衛的散修百戶，殉職后許深憂獨自闖蕩江湖被飛花門擄走培養，后被天靈衛千戶趙汝昌搭救，在飛花門做了釘子。

剿滅飛花門之后，他就恢復了白身，在磐源鎮有間客棧落腳，是因為看上了客棧的掌柜欒成芳。

周賢當初問出來的東西，都原模原樣告訴郭子衿了，郭子衿也都知道。

許深憂解釋說，因為打仗了，所以做那些兩地往來客商生意的客棧經營不下去了。四川這邊事情剛鬧起來，郡主周蘭穎就被護衛強行帶回了京城。掌柜的為了避災，暫關了客棧，給伙計發了錢，讓他們各自散了。

許深憂本打算跟著掌柜的一起回掌柜老家。沒想到路上就遇上了唐恩祿派出來的人，強征了許深憂做暗樁。

因為許深憂胸口烙有“雪見”二字老傷，可以偽裝成飛花門殘黨投靠四川叛黨，不會受到懷疑，是最合適的人選。而且許深憂的老上司趙汝昌被查出來有問題，這件事被昭告天下了。憑借著趙汝昌的關系，許深憂可以獲得對方的信任。

而許深憂的任務很模糊，只是說讓許深憂盡可能了解對方的組織架構和行動意向，定期跟不同的人接頭，把消息傳回給唐恩祿就可以了。

郭子衿聽過了之后，點了點頭：“出了這么一檔子事情，是我們沒有溝通好，不怪你。沒事兒，這次回去，我就跟唐大人說，給你敘功。先是在飛花門做釘子，再而到叛黨內做暗樁，這些年功勞下來，可不能隨便埋沒了。”

許深憂則是面露苦色：“郭大人，小人就是個窮苦命，肚子里容不下二兩香油。您若是真心疼我，求您回去之后跟唐大人說說，放我走吧。我是被強征來的，有國法壓著，我不敢說個不字。但我寧可什么功勞都不要，一文賞錢都不領，您給我個白身，容我回去跟掌柜的成親就行。”

郭子衿忍不住笑了：“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也是，誰說男兒非得建功立業？你心心念念著你家掌柜的，也是難得的癡情男兒。這件事我做主了，不用跟唐大人說，回頭讓平南王千歲給你保媒，我讓他賜婚。你看如何？”

許深憂激動得手直哆嗦，一個頭磕在地上：“多謝郭大人成全，郭大人厚愛，大恩大德，小人沒齒難忘。”

“你差不多得了，別磕了。”郭子衿扶起許深憂，“而且啊，你不想當官也沒什么，回頭我給你找個活計。也不忙，怎么說也得打完了仗。如果你要是不喜歡，跟我說一聲就好。”

許深憂都快哭出來了：“郭大人，您……您讓我怎么謝謝你才好！”

“唉——”郭子衿嘆了一聲，“我偏就喜歡你這樣的性子。當初你明知道不是殿下的對手，卻還是因為小周一聲喊，攔在了我二人身前。就沖這個，我覺得你是個義士，值得真心相待。江湖上真正的正人君子不多，認識一個，交個朋友就不錯。”

不過倒是有人有不同的意見。那是個女修，本和郭子衿住在一個帳里，被郭子衿選了同著一隊。她提醒了一句：“郭大人，您說讓平南王千歲賜婚，您做得了平南王殿下的主嗎？”

郭子衿眉毛一挑：“他敢不聽！許道友你放心，我就是能做平南王的主。”

許深憂見識過周賢和郭子衿是怎么相處的，憨笑了兩聲沒怎么說話。

可就在這時，耳聽得一聲厲喝：“怕是你誰的主也做不了。今兒，你們誰也別想走！”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得遠處樹梢上，不知道什么時候站了個人。那打扮不像是中原人士，一身皮衣，身披七彩絳，額上系著銅飾鏈，披頭散發。一張臉上縱橫雜亂交錯二十多條傷疤，嚇人得緊。

“北元人？”郭子衿眉頭緊皺，掏出槍來，“境界……”

“不錯，我是大薩滿。”那北元人冷笑一聲，一步邁出，竟然已經是來在人群十步之內了。伸手一招，兩道罡風蕩起，四五個活死人傀儡自地下拔起，各自提了兵刃就要上前。

郭子衿臉色大變：“扯！我拖住他一會兒，你們快跑，能活一個是一個！”

眾人聽了號令，有猶豫的，也有撒腿就跑的。那許深憂仍站在郭子衿身前：“大人……”

“滾啊！”郭子衿扳著許深憂的肩膀，真氣一蕩，將他遠遠丟了出去。緊接著到郭子衿面門前的，是一桿虎頭大槍。

鐺！一聲脆響，虎頭大槍斷成了十數截，散落在地，那傀儡也被寸寸撕裂，變成了一堆碎肉。

郭子衿愣神的工夫，就聽身后傳來了一個輕快的聲音：“可算是把你釣出來了。這幾天憋壞我了。”

到這時郭子衿才瞧清楚，破去這一個傀儡的不是旁物，正是一朵銀質的守正戒淫花。

第五先越眾而出，回過頭來瞧了郭子衿一眼：“小丫頭，你很不錯，老朱有眼光。”

他言語間全然沒了平日里木訥的模樣，連眉梢眼角都帶上了幾分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