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初起,夜幕入定,是個拐賣孩童的好時候,于是好巧不巧,我就撞上了被拐賣的那個孩童。
彼時立了一天的我正打算伸伸腿腳放松一下,這一聲洪亮的“來人啊”響徹在整個山頭,徑直將我唬得怔在原地。
然則什么大風大浪我沒見過?
我在夜中瞇了瞇眼,在一片漆暗中一下子瞄清楚了幾個虎背熊腰的身影,往前還有個哭得梨花帶雨的短腿小娃娃。
小娃娃個子小,埋沒在半人高的草叢里左閃右避,一時半刻竟讓幾個大男人抓不到他。
這確實是個聰明伶俐的小孩,我如是評價。
我本來不想多管閑事,可這小娃娃偏生瞧見了我,大概我真的是件不錯的蔽身物事,他一股腦躲到我身后,末了還一把把的鼻涕一把把的淚在我身上涂涂抹抹,完全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后頭那幾個傻大個中,有個熊樣的傻大個對著長空朗聲道,“張家小娃娃,乖乖出來,能少受些苦。”
“只要哥幾個拿到應得的銀子,自然放你毫發無損的離開。”另個傻大個接話道。
我頓了頓,突然覺得這人說的話有些紕漏,難道這小娃娃的娘還能按住他手腳從而數數他少了幾根頭發不成?
反觀小娃娃正抖著身子蜷縮在我盤著的腿上,一袖子連連往臉上一抹,抹出一大片水澤粘稠,他口中還嘀嘀咕咕著,摸約是“母親母親救救我……”的話。
熊樣的傻大個許是眼尖,遠遠瞧見了躲在我身后的小娃娃,先象征性地仰頭大笑一聲,道,“張家小娃娃,莫以為你躲到棵破樹后面我們就無法奈你如何。”
這一句破樹叫得我心情不佳,
雖說我真是只樹妖,可好說歹說我也是只修煉了幾千年的樹妖,這壽命比他加上他爹加上他爺爺加上他祖爺爺加上他祖宗八代還要長幾歲,哪能這樣任由著這種人族小輩如斯詆毀我?
我白了一眼,腳尖一蹬,在那幾個熊樣的傻大個大呼“妖怪啊”地驚慌失措四處跑時,伸了上百條腿將他們纏卷起來徑直丟出雞嘴山。
而那被稱作張家小娃娃的小娃娃多半是頭一回見到妖怪,被我突如其來的“唰唰唰”漫天腿腳給嚇得暈厥,倒在地上愣是怎么叫也叫不醒。
我一直自命我是只慈悲為懷的妖怪,自然也會是只一心向善的妖怪,當然是不會忍心任由他在荒郊野嶺受涼,因而我臨走前,順便伸了一只手將他撈上樹杈卡住,琢磨在尋個洞穴將他安置。
想來這天運氣實在不錯,沒多少時候我就找來了個敞闊又干凈的洞穴,外頭幾棵稀稀疏疏的拂柳也能稍微擋一擋風,
我辟開了一面石臺將小娃娃放下,變回人形在一旁臥下,只是動作還未做的到位,小娃娃就驀然睜開眼,將我嚇得又躥起,
“你……”
我嚇得一動不動,等著他的下文,而小娃娃卻皺著眉,一根小小手指指著我,似乎在苦惱地想些什么。
不過在我認知中,下一刻他必定是會指著大喊我“妖怪啊”,并驚慌失措地逃走,
因為山腳下那破廟里,但凡進去歇腳的書生,見到廟里那頭蝎子精都是這這副慫樣。
然而我萬萬沒想到,小娃娃忽然睜著大眼爬起身,撲到我腳下大叫,“神仙姐姐。”
這聲“神仙姐姐”將我唬得先是一愣,愣過之后,再是一愣。
莫不是我不是個妖怪的面相?
莫不是我長得太和藹善意了?
莫不是這廝沒見過神仙?
但不得不說,這聲“神仙姐姐”叫我格外受用,收斂去心底的喜滋滋,我低頭去瞧他樣貌,都登時覺得這小娃娃長得確實太可愛,
頂多八九歲的光景,粉雕玉琢,粉撲撲的小圓臉攜著幾道干了的淚痕,一雙大眼眸子亮著光,縱是年紀尚小,也能看出點來日不凡的意思。
如今我承了他一句“神仙”,我自然要做出一副仙風道骨的意味,我一甩長長的袖子,腳尖騰出白霧,再鼓來些風將自己吹得飄飄忽忽,
既然小娃娃這樣認為,索性錯下去,也不是件什么壞事。
我伸出手和藹地撫著他柔順的發頂,可親問,“你叫什么名字?”
“張伯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