卉蘭回到天仙閣,眼圈尚還紅紅腫腫的。她急忙來找梅兒,卻見幾個身著金絲彩衣的瑤池侍女待在屋里。
“你們這是做什么?”卉蘭問。領(lǐng)頭的侍女答道:“我們奉娘娘之命,把蟠桃宴上眾仙獻的珍寶拿一些來給公主們當(dāng)擺設(shè)。三公主不在,我們已替她放好了。”卉蘭迅速掃了一眼,屋中明顯有被翻查過的跡象。她冷冷地說:“姐姐們請回吧,這里不敢勞動你們。”
瑤池侍女走了,卉蘭在鎦金凳上無力地坐下來。她從懷中掏出一方雪白的綾綢,那上面斑斑點點,布滿未干的血痕。好似揉碎的桃花,又如飄零的落紅。卉蘭的眼淚止不住又滾下來,她把這綾綢緊貼在胸前,耳邊又響起楊戩的聲音:“不要告訴梅兒,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救東海四公主。只有用我的血符再加上老君的法咒才能使她還陽。要盡快,錯過了時機,一切都不可挽回了。”而后,楊戩拼盡氣力,蘸著血畫下了這個符咒。真君呀,你就一點都不在意自己嗎?
桌上擺著幾件古玉的器物,這是剛剛她們放在這兒的。一向性子柔弱的卉蘭不知哪來的膽量,竟噼噼啪啪將這些東西一股腦全拂到了地上。
“三公主回來了!”外面?zhèn)鱽硇m女的稟報。卉蘭趕緊將楊戩的血符裝進一個絲囊,又忙擦了擦眼淚。現(xiàn)在這個時候,還是不要讓她直接看到的好。必須想一個婉轉(zhuǎn)的法子告訴她,別看梅兒平時在人前溫婉有度,可若是隨性子鬧起來,真不知會發(fā)生些什么。那真君的苦豈不是白受了嗎!
梅兒走進屋,一身的疲憊。她低頭看見地上的碎片,問道:“這是怎么了?”卉蘭裝出無所謂地一笑,對她說:“我剛才失手打翻的,橫豎有的是,拿下去倒掉再換新的就完了。”
梅兒也沒有理會,踉踉蹌蹌地?fù)涞酱采咸上隆R谎圆话l(fā),兩眼只盯著床頂?shù)尼ぁP闹羞€回想著剛剛與孫悟空的對話。
“圣佛,你能救敖紅嗎?”
“這個……俺老孫卻不行,我只能保她在這兒平安無事。你該到天上去尋辦法。”
“我要讓沉香他們知道真相,他們對戩哥哥的誤解太深了!”
“這也不難,你把那些傻子、呆子都找來,當(dāng)著他們的面讓東海四公主還陽。不就一切全清楚了。”
……
“三公主,”卉蘭輕輕碰了一下梅兒。“你是不是去送東海四公主的魂魄了?”
梅兒一下子坐起,她從未告訴過任何人。“你怎么知道的?”
卉蘭停了停,裝作語氣輕松地說:“我剛才去真君那里送東西,跟他說你不在,是他告訴我的。大概你們真是靈犀相通吧。噢,對了,”不等梅兒有說話的機會,卉蘭就取出絲囊。“真君說用這個加上太上老君的法咒,就可以讓龍四公主復(fù)生了。事不宜遲,你略歇歇,趕快去兜率宮吧!”
“好!”梅兒不再多想,也沒有時間多想,接過絲囊就要動身。
“梅姐姐,找到你可真難吶!”清音俊容,飄來了一朵絢麗的金蓮。是三圣母,為什么她總能笑得這么甜。“我來了好幾趟,屋子里連半個人都沒有。后來我氣急了,索性坐下來等。可誰知王母又派宮女來收拾東西,我不便留在這兒,只好又回去了。現(xiàn)在才抓住你的真身,你可得給我些補償,我這一回一回的腿都跑細了!”
卉蘭敷衍著說:“三圣母,您找我們公主有什么事嗎?”
楊蓮拽住梅兒的胳膊答道:“早就說過,要請你這個女先生去華山。再不實現(xiàn),怕是顯得我們這一家人全是嘴上功夫,也太不懂尊師重道了。今天正好有空,我家中都準(zhǔn)備好了,快走吧!”
“我……”梅兒暗自叫苦,楊蓮怎么偏偏在這個時候來。卉蘭也趕緊說:“今天公主還有事吶!怕是不行。”
“有什么事,你也得給我放下!”三圣母擺出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梅姐姐,你一時不去,我就在這呆一時。你一日不去,我就在這賴一日。反正今天我是纏上你了!”
“這……”梅兒一臉無奈,楊戩就是被這樣的妹妹折騰了幾千年,現(xiàn)在又輪到自己了。不過去一趟也好,先把這些人說通,再讓他們親眼見敖紅重生。真相大白于天下,只是遲早的事。如今被她纏著,甩是甩不開的,老君那里就先放一放吧。
梅兒沒能去兜率宮取法咒,被楊蓮死拖活拽地拉走了。讓獨自留下的卉蘭如探滾油般的焦急,她真的不能再看楊戩承受一時一刻的磨難了。可是一個普通的宮女是沒有理由去見老君的,就是見了他會相信自己嗎!卉蘭只能這樣茫然無措地坐著,她感到自己太微不足道了。忽然,她想起了一件事,猛地站起來。忙亂中竟忘了楊戩的另一句囑咐,“告訴三公主,去桃山看看,那里或許會出事。”
“我真該死!”卉蘭狠狠打了自己一下,“為什么沒在剛才告訴她呢?”
瑤池,王母也象熱鍋上的螞蟻,在宮殿中來回兜著圈子。楊戩不肯說,梅兒那里又去搜過了,什么也沒有。怎么辦?他們或許已經(jīng)把敖紅救活了,再把她帶上凌霄殿,那整個事情的罪魁禍?zhǔn)拙统闪俗约骸6啻巫钃闲绿鞐l,陷害楊戩做替罪羊,還不顧哮天犬和敖紅的死活。到時候就是玉帝也救不了了。名譽掃地是小,只怕都會有性命之憂。那時楊戩就變成了大英雄,受人崇敬。自己卻將被他和梅兒踩在腳下,如今楊戩的狀況就是未來自身的下場,或許比這還要慘。想想都怕,太可怕了!要想個辦法,不能認(rèn)輸,勝利永遠都應(yīng)是屬于自己的!
王母也不是等閑之輩,她功于心計,她在努力思索著從前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忽然,順風(fēng)耳的一句話跳入了她的腦海。她想:有一個地方,也許該去看一看。能不能反敗為勝,就賭上這一把吧。這很重要,我必須親自去。
華山劉府。梅兒的面前出現(xiàn)了幾張喜氣盈盈的臉。沉香、小玉還有劉彥昌。小玉幾乎要靠在梅兒身上,高興地說:“三姨母,還是我娘有本領(lǐng),到底把你請來了。沉香為了招待你,特意向玉帝請了假。今天,你到我們家來了。我和沉香要陪你好好看看華山的景色,還要讓你嘗嘗我做菜的手藝呢!”她又把那段沉痛的記憶忘卻了,她很快樂,快樂真好!
劉彥昌向梅兒深深施了一禮:“三公主,你代我們教導(dǎo)沉香,勞神辛苦,彥昌這里謝過了。你同蓮兒是好姐妹,在這里也不必見外,只當(dāng)是自己家中一樣。”
梅兒望著這個書生,清俊儒雅,也確實有幾分吸引人之處。他必是對蓮兒百依百順,依蓮兒那性子,是少不得要有個人疼愛呵護的。梅兒忙也向劉彥昌還了一禮,說道:“劉先生太客氣了。沉香是個聰明孩子,多半全是憑他自己苦學(xué)的。我這個吊兒郎當(dāng)?shù)膸煾改睦锬芙坛鲞@么好的徒弟呢!”心中卻暗想:鬼知道他最近怎么就變好了。
看看三圣母夫妻,梅兒不禁又泛出很多思緒。天上的仙子中,織女愛牛郎、七妹愛董永,楊蓮呢,獨愛這個劉彥昌。眼光不同,大家各自隨心罷了。可在梅兒心中卻都有些不以為然,也許女人都覺得自己慧眼獨具吧。梅兒認(rèn)為任何人都不能同楊戩相比。倒不是因為他是個神仙,也不是因為他的權(quán)利和地位。因為楊戩是完美的,是博大的,是深邃的。甚至他的冷傲、他的憂郁,也無時無刻不強烈地吸引著梅兒。不過也必須要承認(rèn),選擇這樣的男人太累了。你無暇享受愛情,必需去和他一起分擔(dān)、一起犧牲、一起面對未來的凄風(fēng)冷雨。如果,你做不到這些,那最好還是去尋求一段平凡的戀情吧。
“我能做到嗎?”梅兒對自己何止問了千萬遍。可答案是需用行動來證明的,而不是一句空泛泛的誓言。
三月閑花落更開,小檐日日燕歸來。子規(guī)半夜猶啼血,不信東風(fēng)喚不回。
桃山小居前,豈兒百無聊賴地清掃著階前紛紛點點的落花,嘴里不由自主念叨著:“師父整整有一年沒回來了。一個人的桃山,太孤單了。”
楊戩與豈兒,是師徒,如父子。看到了織女幼小孩子的慘劇,他不愿意豈兒也有相同的命運,所以,楊戩救了他。對于這樣一個記憶中沒有父母的影子,從小難見天日,只能被藏匿起來的孩子,除了憐惜還能有什么。百年間,楊戩是常來桃山的,不光為了豈兒,其實也為了他自己。面對著這個純凈無知的少年,他可以毫無顧及地敞開心胸。他教豈兒武藝,給豈兒講自己小時侯的故事。在故事中,豈兒模糊地體嘗到親情,而楊戩卻好似又回到了那夢中都帶著甜笑的童年。兩個人都滿足了。他甚至也會給豈兒說一些關(guān)于梅兒的事情,壓在心底的思念如春芽般微微萌動著。桃山,是豈兒的搖籃,也是楊戩在痛苦堅持中的溫床。因為在這還有一個無比依戀他的人,他有時也會把這個人看作沉香。在沉香那里盼望卻得不到的東西,都會在豈兒無比期待的眼神中尋出補償。
而豈兒呢,他對外界一無所知。除了楊戩,他只見過一次梅兒。可以說,楊戩就是他的全部。他純得象一張白紙,淡得象一池清水。他不知曉自己的過去,也沒有想過自己的將來。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桃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對于豈兒來說,守護桃山,等待師父就是他所有的生活。
一位凡間打扮的婦人向豈兒走來,這是他生命中見到的第三個人。婦人帶著慈祥的笑,問他:“小道長,我路過這里。口渴了,能討杯水喝嗎?”
太美了!面前的婦人有一種天生的高貴。挺立的身姿,嫻雅的舉止。尤其是那一笑,讓豈兒瞬間就被俘獲了。他感到那笑容也曾經(jīng)是屬于自己的,有一股說不出的親切。也許是上天眷顧吧,豈兒從未見過丑的事物。在他眼中一切都是至善、至真、至美的。他不了解幽谷下面或許就是深潭,他也不知道桃山以外的紛紜世界究竟蘊藏著多少玄妙。
“好,夫人請稍待!”豈兒痛快地答應(yīng)了,轉(zhuǎn)身要去取水。可是他卻覺得自己手腳無力,軟綿綿倒在了地上。迷茫中,他又見那個婦人向自己走過來。只是她換了一身紫衣,還是那樣笑著,看上去更年輕了。
劉府的廳堂也算是華山一帶最富麗輝煌的了,以劉彥昌一個白衣書生的身份能混到今日,也真是全仰仗自己的嬌妻。他怎會不對三圣母言聽計從呢!
豐盛的宴席擺滿了桌子。楊蓮把盞,小玉殷勤地招呼著,沉香和父親含笑連連。好一個其樂融融的一家。
越看到這份歡樂,梅兒心中越是難過,她沒辦法進入這濃濃的喜慶當(dāng)中。今日無邊的美滿,是楊戩用自己的一切換來的。他卻不愿意告訴任何人,甘心獨自在天河邊承受所有的指責(zé)和屈辱。可他為之付出的人,在快樂當(dāng)中會記起他嗎?想到這兒,梅兒忽然放下杯子,愣生生問了一句:“你們還恨楊戩嗎?”
這句話把大家都噎住了,笑容停在臉上綻不出、放不下,氣氛一下子變得很尷尬。過了一會兒,劉彥昌勉強笑笑,對梅兒說:“什么恨不恨的,都已經(jīng)過去了。他畢竟是蓮兒的哥哥,不管他從前對蓮兒、對沉香、對我做過一些什么,本著這份親情,我們都會原諒他的。讓他自己好自為之吧。”
“楊蓮,你呢?”梅兒銳利的目光又投向三圣母。三圣母猶豫了片刻,說道:“小時侯,二哥是對我很好。可不知為什么他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既然彥昌都不記恨,那我也不恨他了。我……”
“我們慢慢把他淡忘也就是了。”劉彥昌又補了一句。
好,說得真好!梅兒露出了讓眾人難以理解的笑。淡忘、原諒。戩哥哥你聽到了嗎?他們想忘了你,你需要他們的寬容與原諒!究竟誰該原諒誰?這真是天大的笑話!楊戩,這不也正是你的目的嗎?這回你滿足了吧。
“沉香,你又是如何看待你舅舅的?”問這話時,梅兒已不抱什么希望了。“我……”沉香的腦子里一片混亂。楊戩是怎樣一個人,他越來越搞不懂了。是冷酷的舅舅,還是慈愛的舅舅。是兇殘地追殺自己的舅舅,還是天河邊那讓自己幡然醒悟的舅舅……“他,他其實也是個很有本事的人。我說不清楚……”沉香沒法再往下講。
是時候了,你不該活在親人的迷惑和誤解中。“你們都跟我走,去一個地方!”梅兒堅決而有力地說。
“去哪里?”小玉問。
“峨眉山,讓我們把一切都弄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