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領著梅兒隨雲霞仙子來到金霞洞的內洞。層層石筍之上,玉鼎真人巍然獨立,胸前墨須飄灑,醬紫色的面龐靜穆**。可一見到楊戩與梅兒,他那寧靜的神態竟也變得柔和而溫情了。
楊戩梅兒雙雙跪地,叩拜恩師。二人如此的虔誠之態是在玉帝的凌霄寶殿上根本看不到的。可見師父在他們心中的份量。玉鼎降至戩梅面前的一朵石雲上,抖動仙袍翩然落座。那氣韻讓人一點也不奇怪他爲何會教出這樣兩個卓越超羣的徒兒來。玉鼎望著面前的一對璧人,先是沉默了半晌,而後長嘆了口氣開言道:“起來吧!經過了這些大起大落、分分合合,想必你們也該瞭然了不少吧。戩兒,難爲你了。梅兒,看來爲師把這個掌門之位交給你是沒有選錯的。”玉鼎的話語中似暗含著什麼,梅兒和楊戩不由擡起頭來,莫非師父他已經……
一旁的雲霞仙子道:“師父明察萬物,難道還會有什麼不知曉的嗎?你們的種種經過,他早就裝在心裡了。”
玉鼎微微頷首,楊戩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理解和支持。這使他真有一種想伏在師父膝上痛哭傾訴的想法。不過他是個七尺男兒,還是忍住了。他扶起梅兒對玉鼎道:“師父,戩兒別無他求,只希望您能治好梅兒的眼睛。”“師父,福禍自是天命,好與不好,我並不強求。”梅兒顯得很豁達。
玉鼎笑了:“你們兩個彼此靈犀相映,其中的無慾與忘我,倒真是令多少仙長汗顏呢!不過你們也太小瞧長輩了,梅兒的病哪裡有那麼難治。你們那道祖不過是想故意推給我,他氣惱我置身事外一撇個乾淨,其實他又怎會束手無策呢?”玉鼎這樣明白,要是老君聽了此番話,一定又會絮絮叨叨開始抱怨不休了。玉鼎接著說:“不過要醫好梅兒,須得取戩兒身上的一縷真元,借你神目的靈慧幫她掃清眼障。戩兒,你可願意嗎?”
“師父何必來問,是我有負於梅兒。莫說是一縷真元,便是性命,又有什麼可惜的呢!”楊戩的回答不假思索。梅兒卻急了:“戩哥哥,以後不許你再說這樣的話!其實你沒有欠過我什麼,那都是我心甘情願的。師父,我不想治了!”兩人的情形,讓站在他們身後的雲霞師姐既感動又不禁闇然失笑。這兩個癡情種越來越肆無忌憚了,恐怕他們此時一定忘記了自己還是該清靜無爲的道學中人吧。
玉鼎也笑著安撫梅兒:“別急,他不會受到損傷的。你師父可從不用那些舍一個救一個的笨辦法。只是從今後你二人就真可說是融爲一體了。你們將更加心心相通,你可明他所想,他亦可知你所思,想甩都甩不開。這有時是件好事,有時侯又是一種麻煩。怎麼樣,要不要考慮考慮?”玉鼎竟也有些壞壞地望著他們。
“若果能如此,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師父,不用再考慮了!”楊戩很乾脆,梅兒的臉卻已紅得再無法擡起來。
“那還等什麼,戩兒梅兒,你們閉目沉息坐好,待爲師來運功。雲霞,你守在洞口爲我們護法!”
“是!”隨著雲霞仙子領命而去,金霞洞內的燈火驟然暗了下來,幾道真氣凝成的光柱在玉鼎真人的手指驅控下穿梭。梅兒閉著眼睛,她感覺很舒服。師父到底是師父,不像別人一運功就讓自己周身疼痛、冷汗連連。她的意識如掉在了溫軟的棉花堆裡,竟昏昏沉沉甜甜睡去了。
醒來時,梅兒一睜眼便看到了洞頂的鐘乳石在向下滴水。那水珠連綴成線,千絲萬點有如瓊玉垂簾。她一下子躍起來,我又看清楚了,我的眼睛沒事了!繼續環顧四望,彷彿要盡情享受一下這重獲清明視線的舒暢。這裡是自己從前再熟悉不過的金霞洞,這裡的一石、一柱、一崖、一壁都存儲著少年時的記憶。當年自己偷懶不想練功,就悄悄躲在了這個大卷葉石後面,還是戩哥哥把自己拉出來的。有一天趁師父不在,他們也曾在這兒玩過捉迷藏。後來玄鶴跑進來尋師父,梅兒和楊戩就退到石屏後面裝著玉鼎的口氣把他如何不思進取學業無成重重痛斥了一頓。嚇得玄鶴磕頭如搗蒜,自己和戩哥哥直捂著嘴笑疼了肚子。幾年之後雙雙長大成人告別了頑劣,玉鼎真人還是在這裡將九轉神功的心經親口傳授給他們。而後呢?戩哥哥沒有告訴任何人便去劈桃山救母親,他一生的沉重由此開始。而自己回了天宮,人大了,心也再不是無煩無憂的小女孩了……
梅兒尋思著、回憶著,一步步向前走。她發現楊戩就躺在前方的石牀上,莫非他……梅兒趕緊跑過去,那種戀人之間的牽掛已經不加任何掩飾了。還好沒事,他也只是睡著了,呼吸很平穩。或許這段日子他太過勞累,現在終於可以放鬆下來了。楊戩的身上蓋著玉鼎的道袍,梅兒不忍心去驚醒他,只坐在一邊靜靜地看著、守候著。戩哥哥側臥在淡綠色的石瑩牀上,他那頎長而硬朗的身形微彎著,看上去很柔和。充滿陽剛的堅密長髮壓在臉下,襯托得這張臉更加白皙如玉,俊美生花。好極致的男兒,表裡如一地完美,遍尋三界誰會有我這樣的福氣。梅兒很驚訝自己也會有如此不夠淑女的想法。她暗笑了一下,我只是自己想想,又有誰會知道。她看著楊戩,忽然生出一個念頭。幾天前戩哥哥曾講過,那次自己夢中的所見都是真實的,都是他以魂魄入夢幫自己擊碎了魔魘,還傾聽了自己那如癲如狂的哭訴。現在,爲何不也到他睡夢中去看看,可算得有來有往。於是梅兒動起了頑皮之念,溢出元神飛入楊戩夢中,她要看看這個堅強男人的心之深處究竟藏了一些什麼。
飄飄而落,四野無物,楊戩的夢境一片空白。難道他累得連夢都不曾做了嗎?忽然腳下一片震動,梅兒猛轉身,看到了一個碩大的灰黑色妖物向自己走過來。這傢伙大頭小尾、四爪尖尖,雖高有數丈卻瘦可見骨。渾身長滿了爛兮兮的不規則的鱗片,有些地方還翻著白肉,看的梅兒一陣陣發麻。它好像還在傻笑著,忽又張開了大嘴向梅兒搖晃著腦袋,露出滿口的黃牙,粘糊糊的口水。梅兒從小到大就怕見這些骯髒的東西,忍不住大叫了一聲,飛速跳出楊戩夢外。心口還在突突不止,真是噁心死了。
擡頭看看楊戩,卻見他已端坐在石牀上。睜開雙目大笑著對自己說:“未經主人允許就擅闖人家夢境,也太大膽了。怎麼樣,那個傢伙挺好看的吧?”
好啊,原來是他搗的鬼,他知道自己最害怕什麼。“你……太可氣了,你在捉弄我!”梅兒不依不饒地跑過去,伸手要打楊戩。嘴裡說著:“你呢,你進入人家夢境得到主人允許了嗎?”
楊戩邊笑邊躲,二人在金霞洞裡鬧了好幾個來回。突然楊戩一把將梅兒攬入懷中,真切切注視著她的眼睛。“太好了,你復明了!眼神還是這麼亮,脾氣還是這樣刁鑽。”
“去你的,再耍花樣,看我如何收拾你!”梅兒捶著楊戩的肩頭,嘴上雖硬,身體在卻偎在他的懷裡再也不想離開了。
“嗯……嗯……”幾聲不自然的咳嗽,玉鼎真人從洞門口走來。梅兒和楊戩有些驚慌地馬上分開。玉鼎道:“看來都已無事了,一個眼睛痊癒,一個元氣恢復。接下去,還是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再讓你們留在這兒,只怕我這萬年金霞洞真的要清譽不保了。”他的口氣怪怪的,把梅兒的臉又一次羞紅了。
楊戩道:“多謝師父援手相助,我們就此拜別了。今後玉泉山若有什麼危難,都由楊戩一身承擔!”
“楊師弟,你這什麼事都愛往自己身上攬的毛病也該改改了。這裡有師父在,還輪不上你呢?”雲霞仙子再聰慧不過,她的話也正表明了玉鼎的心聲。
楊戩和梅兒行過禮欲離去,玉鼎沉吟了片刻,忽然又喊住了他們。“你們且慢!”
“師父還有何吩咐?”楊戩轉回身來。
只聽玉鼎鄭重地說:“戩兒、梅兒,你們可曾聽說過我金霞洞的鎮洞之寶嗎?”
二人有些不解,師父怎會突然問起這個。梅兒想了想說:“是傳說中的玉泉雙劍嗎?我聽說它們是上古一對仙鳥所化,雌雄一體,可分可合。能除妖降魔,彼此血脈呼應威力無窮。這都是本門弟子之間的傳言,可是師父從沒有對我們正式提起過。莫非真有如此寶物?”
玉鼎道:“不但有,而且就在你們身上!”
“在我們身上!?”楊戩和梅兒彼此驚異地看著,片刻後忽然不約而同地從頸間取下一塊玉飾來,那正是去年生日時玉鼎託老君送給他們的禮物。
“對,就是它。看來你們果然是心意相通啊!”玉鼎滿意地捋著長鬚,而後娓娓道來:“此劍雖名爲兵器,但卻是個活物。他們是相關聯的,也需要由兩個同樣相知相惜的主人來驅使。說句道家不該說的話,若是一對愛重情深的情侶則爲最佳。不知先人爲何要在我玉泉山留下這個冤孽。可自打千年前你們兩個在我面前一出現,我便知道這雙劍至寶不是虛設了。這段日子它佩戴在你們身上,已經各自吸收了你們的心脈精元,可以說也已與你二人合爲一體了。不過這劍真正是什麼樣子的,我從沒有見過。它該怎樣使用我更是無從得知,就要靠你們自己去參悟了。當年洞頂山石之上忽現閃光字跡,上書:情生劫,蒼生幸;靈犀合,雙劍出。一瞬即逝,而後便現了此物。我言盡於此,你們自己去琢磨吧。或許該到了用得著的時候了!”
楊戩和梅兒還沉浸在那個奇幻的預言當中,玉鼎卻背轉過身,用送客之辭打斷了他們的思緒。“行了,現在走吧。雲霞徒兒,帶他們從後洞門出去。玄鶴雖蠢,可我也不想看到你們師兄弟刀劍相向,給外人瞧了玉泉山的笑話。”
帶著許多不捨,再一次跪地雙雙叩拜。楊戩和梅兒別過師父,從玉泉山的後峰離去了。兩個人的手緊緊牽在一起,似乎已成了極自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