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成衛城頭，插滿旌旗，雖然大都已破損，卻仍是飄著。不知誰命令在城頭放了不少裹著衣服的假人，而真的守軍，整個城牆上也不會超過五十人。

金建昌與高長靖正在城頭，只見西北面的敵軍外圍騷動起來，有好幾處後營升起黑煙。

“怎麼回事？”南宮瑾一身藏青色衣衫，大步走到金建昌身邊。

“回主帥，可能、可能，是丁將軍……。”金建昌並不確定，按理丁雄輝不是十分衝動的人，雖然年紀不大，但之前分配他偵查、刺探的活卻是做的很好。

一旁，高長靖接口道：“丁將軍帶兵在城外，怕是他想幫忙解圍。”

“胡鬧！他只有一百兵卒，能做什麼？”南宮瑾有些生氣。原本讓他出城，就有保全他的意思，南宮瑾不想再有人白白犧牲。

就這一會的功夫，城外遠處敵營裡的黑煙更多了，幾處隱隱似有明火。而這兩處敵營，竟有些混亂起來。

南宮瑾深吸口氣，放火能解圍？還是他發現了什麼？實在猜不透丁雄輝的用意。於是，靜了靜心索性不猜，仍是準備按原計劃實行。轉頭問高長靖道：“百姓情況如何？能開城門嗎？”

高長靖搖頭彙報，“馮將軍一直在做這事，百姓人數不算少，全部進溶洞，還要些時間。我這裡大致收了四百多百姓，已編了十隊，分散城裡做陷阱。同樣也沒這麼快，估計還要一個多時辰才能完全準備好。”

“不成，得想辦法。”南宮瑾盯著遠處的騷動，不想丁雄輝就這樣赴死。可腦子裡渾渾噩噩，根本想不出任何辦法。剛剛被冷水刺激了的清醒，好像快過去了。

“主帥，丁將軍應該不會盲目送死，他這麼做一定是發現了什麼。”金建昌並不是爲丁雄輝辯護，而是真覺得應該如此。見南宮瑾仍皺眉沉思，繼續道：“我帶兵出城，裡應外合……。”

“這是以卵擊石！”南宮瑾不同意。更何況城中還有多少兵？難道用高長靖新組的私兵？不成！

金建昌盯著南宮瑾，急起來，“不這麼做，還有什麼其它辦法？”

半晌，南宮瑾盯著遠處的敵營喃喃說：“解圍？不是讓他們進，就是讓他們退，這樣不動肯定不行。進，還要一個時辰。那退？什麼理由讓他們退？”這幾句話，像是在強迫自己清醒。畢竟若是有辦法讓敵人退兵，他們早就不用打了。

南宮瑾沉思片刻，還是搖頭，“他們有上萬，我們只有幾百，就算他們退了，丁將軍能躲過？”

“不過就是以一敵百罷了。”金建昌笑起來，話裡升起股豪氣。“再說，將軍百戰死，無論是我還是丁將軍，能轟轟烈烈打一場，也對得起這身盔甲！”

南宮瑾像沒在聽他的，只是顧自喃喃自語：“那些韃子只聽自己部領的，只圍不攻？爲什麼蘇日格是主力？格日樂圖部都不是打仗的性子，這次出這麼多人？難道俺達汗不想打？難道我之前全錯了？他們是不是也在找理由退？丁將軍怎麼辦？”所有的問題都沒答案。

南宮瑾甚至隱隱升起一個想法，若是自己全錯了，當初就該讓樑烈開城求和。這樣，不會有陳柏水的事，樑烈不用死，呂傲也不用死，還有城中枉死在坑道里的百姓，幾千守城兵卒！是錯了嗎？可惜時光不能倒回，自己又害死人了吧。洛大哥、鶯鶯，還有天成衛！

“主帥，末將請命配合丁將軍攻營！”金建昌半天不見南宮瑾有動靜，再次要求出兵。

“你去，不過是多死一個人罷了。不準！”南宮瑾的態度，沒有任何商量餘地。不能再死了，丁雄輝、金建昌、馮越、高長靖，還有僅剩的天成衛守軍、百姓。守城，守的是這城疆土、和城裡的人。

不過，南宮瑾的想法，即便明說，金建昌也不會理解。因爲在他心裡，軍人本就該戰死沙場！天成衛打到現在，死不過就是時間問題，也讓他有了戰死的機會。從這點上，竟比樑老將軍幸運了。現在的問題是，丁將軍想告訴他們什麼？

高長靖像是聽到了剛纔南宮瑾的喃喃自語，提議道：“主帥，其實只要他們退一步，完全可以變成兵敗潰逃……。”

這話在金建昌聽來，真與廢話無異。於是，無奈的說：“退？憑什麼退？再說，韃子兵敗？怎麼可能？這個樣子怎麼都是我們兵敗。唉……，丁將軍，真不知他發現什麼了？”

“要理由。”南宮瑾狠狠閉了閉眼，強迫自己清醒。他的話卻像是認可了高長靖的建議，“要一個讓他們退的理由。”

自從知道蘇日格是主力，南宮瑾的想法就已經變了。就算之前自己的想法都對，但現在趙迎風手中無兵，各部兵又不聽他的，就算破城，他拿什麼俘虜全城的人？除非他還有什麼不爲人知的法術，不然，城破只有屠城。屠城嗎？格日樂圖部，並不是會做這事的。還有其它幾個部，會嗎？不知道呀，反正也沒多少人了，本就打算拼一把。

“不如我們在城上喊，俺答汗身亡，各軍速回？”高長靖建議道。

金建昌笑起來，“這麼遠不說聽不聽得到，我們被圍在這裡，怎麼可能知道俺答汗死沒死？韃子怎麼可能會信？”

“城上喊聽不到，那就出城去喊，喊韃靼語……。”高長靖還不死心。

“高先生，現在沒了那些怪物，要出城沒問題，但這不是聽不聽得到的問題。”金建昌強調，“這是人家信不信的問題。”

不知南宮瑾有沒聽到他們在談什麼，顧自沒頭沒腦的說了句，“那些怪物，連韃子自己都怕……。”

“主帥，那些怪物現在都沒了。”金建昌有些擔心的看看南宮瑾，見他臉色蒼白、雙眼無神，怕他神志不清。

“韃子很怕神鬼的事，那些怪物說穿了就是活屍，他們自是不敢碰的。”說著，南宮瑾看向城外，“他們雖然把東、南面補上，但始終沒踏進怪物原來站過的地方，那些腐肉都在。”

“主帥……。”金建昌一直盯著南宮瑾，就怕他說的是糊話，更擔心了。

高長靖也看向城外。天成衛城外，先是一地屍首，這圈屍首外，散落著不成形的屍塊。而東、南面敵軍遠遠站在那些屍塊外。這情況確實與南宮瑾說的一樣。高長靖似想到些什麼，隱隱約約不知該如何答口。

南宮瑾突然笑起來，聲音輕快的說：“金將軍，我們演戲吧。”

南宮瑾說的法子很簡單。

先讓金建昌派人去陣裡撿腐肉，只要做出一副這些東西有毒的樣子，即要撿拾又要全幅防備，最好能從頭包到尾。

同時，高長靖組織百姓，將城裡各種惡臭的污物用易碎的東西盛起來，堆到城頭。然後，等撿拾之人回城後，統一由兵士將這些污物投擲到敵營。

最後，金建昌帶人出城喊，‘這是屍毒，白蓮聖城有解藥’。如果丁雄輝能在敵後配合，喊‘前營中屍毒兵敗’那就更好。

聽完，金建昌笑起來，反正他要出城喊，讓馮越用戰鼓配合，喊到丁雄輝聽到就是了。不過，這個法子實在兒戲，但至少不用開城迎敵，反正事已至此，也不是不能試。

金建昌與高長靖相視一笑，各自領命而去。

**********

城內，馮越將所有的吃食全部打包，運入溶洞。同時，竭力組織百姓進溶洞躲避。但不管他怎麼努力，越來越多的百姓選擇留下，先是自願當私兵的家屬，之後幾乎除了婦孺，沒多少男人選擇進溶洞。

馮越好不容易將這些婦孺帶到溶洞口，結果一個老婦人拄著柺杖，怎麼都不肯進去，顧自直接坐到廢墟上，含著淚說：“我四十歲守寡，現在三個兒子去打仗，二個沒了，還有一個。如果城破，他也活不了，那我活著幹啥？”

她這一說，現場寂靜一片，好多婦人眼中含淚，默默隨她坐在廢墟上，直到有個十歲左右的小兒高聲說了句‘與城共存亡！’

最終只剩一小半的百姓進了溶洞，大都是過路的行商。馮越真不知是哭好還是笑好，總之按南宮瑾原本的打算，肯定是不可能了。

馮越只得找個地方暫時安頓好大家，之後就匆匆上了城頭。

城頭上，南宮瑾一人立著，一手扶著城牆、閉著眼、面無血色。

“主帥！”馮越快步上前，急忙伸手扶住他。

南宮瑾像是嚇了跳，睜開眼見是馮越，笑了笑輕聲問：“都安頓好了？”說著，並不讓馮越扶著，還倔強的鬆開扶牆的手，裝作沒事一樣。

馮越怕他尷尬，放開手回道：“願意進的都進了，有一半不願意，我不好強迫……”馮越原本的意思是想讓南宮瑾下軍令，強制百姓避難。

“再等等，說不定不用開城。”南宮瑾打斷他，仍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