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藏起了不少本事,但行家畢竟是行家。臨時雇來的那個據說風評不錯的包工頭子和他的那支施工隊在葉韜手底下做了十幾天,卻被批得體無完膚。問題是,不管是包工頭子還是底下那些自以為手藝不錯的伙計,都沒半點回嘴的地方。葉韜說哪里有問題,必然哪里就有問題,開始的時候他們還不依不饒地找理由。但之后葉韜叫來了那個工坊出身的特種營戰士來監工做活。那個戰士叫溫平,要不是太喜歡軍隊生活,這種在丹陽的工坊里已經考出技工證書的家伙在哪里都能找到個好活計。他在包工頭和那些伙計面前親自動手,他下鋸子不用墨線,但出來的線條橫平豎直,他手里的鑿子下去開個榫頭,比那些伙計快了三倍都不止。溫平擺出了在工坊里指導學徒的做派,也喚回了當初對葉韜的稱呼,大大咧咧地對那些個伙計說:“聽我們家少東家的話,準沒錯。就你們這把式,愛干就干,不愛干結賬走人。媽的,連木頭都鋸不好,還敢在這里耍橫?”
這年頭,手藝人之間的交流就是那么簡單,技高一籌就有發言權。從此,包工頭和他的那些伙計們對葉韜或者偶爾來監工的溫平的話言聽計從。他們也漸漸發現,那個“呂少東家”隨口指點他們的東西,居然一件件效用無窮。
不僅是包工頭和伙計們,那個肖行遠對葉韜同樣有著越來越濃厚的興趣。先前買下這片地皮,再轉手將后面用不上的院落轉租給他的時候,肖行遠只覺得這個叫呂振的家伙雖然態度溫和,但做事情著實爽快。可后來,居然是這個呂振直接來找他,借重金源商號和他在西凌本地的人脈幫他組織雜七雜八的各種東西,總計有十來種不同產地不同等級的茶葉,許多種的花瓣和水果,還有諸如陳皮、桔梗、迷迭香、白菊、金銀花等等各種各樣的藥材或者類似的植物。只聽葉韜說準備開茶坊的肖行遠倒是理解那些茶葉,但其他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卻不明所以。這年頭還沒什么人和調和式的花茶呢。
不過,又過了幾天,葉韜讓剛剛雇來的伙計給他送來菊花普洱、玫瑰烏龍等幾種茶,讓他品嘗,這才讓他恍然,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啊。還真別說,純粹單一的茶有好喝的地方,但這種調制茶卻也有調制茶的風味。肖行遠在大為贊嘆了一下呂少東家的生意經之后,又花了幾天做自己的事情,組織貨源,推進銷售,拜訪相熟的官員、世家的主事等等,一副準備在本地大干特干的樣子。可是,當他剛剛準備喘口氣休息個一兩天的時候,葉韜居然已經來請他去圓緣園小坐。在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居然全部裝修已經完成,已經隨時可以開始營業了。
“小兄弟,你這茶坊如此雅致,加上茶品的口味也很別致,生意自然是不擔心的。只是,你的動作未免也太快了吧。這一眨眼還沒多少時間,居然隨時可以開張了。”肖行遠不由得嘖嘖稱奇。
葉韜搖了搖頭,說:“當初,就是因為人家隨時隨地都快自己一步,生意怎么都搶不過人家。帶著家人一路從鎮州落魄而來,路上倒也多有反思。要說財、勢、人脈,都比不過旁人,也唯有在速度上,還有在這用心上多下功夫了。”
葉韜的假意唏噓倒是引起了肖行遠的共鳴。肖行遠也看出來了,無論是從茶坊內的裝修、開始雇用人員的標準和方法,其實呂振這家伙做生意的風格非常地東平化。非常像是那些已經在東平繁茂的商業氣氛里變得主動、快速、多變的東平的商家,或者說,是東平內府一系和以葉氏為代表的新興的商業世家。而那樣做生意,則是春南、北遼和西凌的許多商家世族想要模仿卻不能成功的。
“唉,是啊。”肖行遠感嘆道:“自從東平搞出了那兩個專門運貨的商號,我那個在東平的同事日子就開始不好過了。我們倒是想跟著學,不過,人家也是放話出來的,學我者生,像我者死。……怎么是個學,怎么能不僅形似還要神似,老板們可沒那個魄力去決斷呢。”
肖行遠拍了拍葉韜的肩膀,說:“小兄弟,你人不錯,咱們現在也算是生意伙伴了。這開茶坊的生意雖然做得,但和方方面面打交道的事情卻也少不了,你初來乍到,人際也不熟,回頭跟著我去走一圈吧。見什么人,送什么禮,老哥哥我在西凌跑了不少年了,多少是有些心得的。”
葉韜拱手謝道:“那就承蒙肖大哥你關照了。這個人情,我記下了。”
葉韜的爽快讓肖行遠大為滿意。雖然是春南人,但他的性格卻還是比較爽直的,要是葉韜粘粘糊糊地說這個不好意思,那個怎生可以,他倒是要皺皺眉頭,重新考慮了。而葉韜所說的這個“記下了人情”,在北地商人中間,可是很算話的。以葉韜這種爽朗的性格,將來的回報必然不會低。
肖行遠對于安慶的確是非常熟悉,各級官員里人面也還算是不錯,居然能帶著葉韜混進一個三品大員的慶生宴會,在那里認識了戶部侍郎和安慶兵馬司的兩個校尉。僅僅憑著這層關系,圓緣園開張應該就沒什么大問題了。畢竟,禮物送到了,面上招呼也有了。但肖行遠卻在這次拜訪中意外發現,呂振這個落魄商家,面對滿屋子的西凌大員,居然面不改色,一點緊張的表情都沒有,不管是和戶部侍郎還是和那兩個校尉,都很快就讓對方打開了話匣子,兩杯酒一干,居然已經被引為知己,開始稱兄道弟起來。
肖行遠這么一留意,頓時對“呂振”的這個身份略有懷疑了。不過他也沒想太多,只以為“呂振”是那種原先在鎮州有點地位的世家子弟而已。這種見過世面的世家子弟,應該能有這種表現吧。但之后,在還沒開張的圓緣園里邀請那兩個校尉和戶部侍郎的時候,肖行遠卻又從葉韜的衣著上看出了點端倪。天氣漸漸涼了,葉韜穿的也不是原來跟著肖行遠到處跑的時候的那身棉麻混紡的袍子,而是換上了一身青灰色的棉布罩衫。肖行遠以前也做過一陣棉布生意,頓時就覺得不對了,葉韜身上的棉布袍子織得比一般的農家土布厚,纖維之間也更加緊密,但手感,卻異乎尋常地柔軟。這絕不是一般的農家貨色,或者是現在西凌任何一家織造行能弄出來的東西。如果這是“呂振”以前置備下的衣服,那只能說,這家伙的來歷很不一般。那些世家小少爺穿戴綾羅綢緞的比比皆是,鮮衣怒馬本來就是少年人的本色。但那些真正出自豪門望族,真正手握權柄,有著莫大影響力的家族的人,還得是那種很有品味,卻可以完全無視別人對自己的評價的人,才會非常注意自己要穿得舒服,要穿得低調,不引人注目。
如果這“呂振”真的是從鎮州來的,如果“呂振”是真名,那肖行遠的揣測里,葉韜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現在身在安慶的人對于北方的情況知之甚少,但赫赫有名的呂家大家還是略知一二的。呂家在歸原一役之后為了到底是徹底倒向云州方面還是回歸西凌頗有爭執,導致了轟動一時的分家事件。而呂家的不少人雖然帶著家產取道泰州回到了西凌,但卻忠貞見疑,并沒有得到官府的扶助,反而是將那些帶著大批財物的呂家的子弟當作是搖錢樹。幾番折騰之后,呂家到底怎么樣,也就沒人知道了,有一個說法,就是呂家在西凌再次分家,各支子弟各謀生路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個“呂振”在呂家的身份肯定不低。要知道,呂家的年輕子弟飛揚跋扈可是出了名的,要在這樣一個家族里小小年紀就可以低調起來,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肖行遠并沒有任何證據佐證,自然,他也不覺得這事情有什么不好。現在和“呂振”認識,并且成為生意伙伴,誰也不算是攀上了誰的高枝。但肖行遠心里還是重新評估了這個年輕后生,將他當作是一個可以深交的朋友,和一個平等的、重要的生意伙伴了。
“肖大哥,過幾天是戶部尚書孫大人的外孫的滿月酒宴,這……我們去是不去呢?”在定下了圓緣園的開業日期之后,葉韜呵呵地問肖行遠。
肖行遠有些躊躇。認識了戶部侍郎已經是挺意外的事情了,在他看來,他們的生意還遠沒有到應該去認識戶部尚書的地步。但是,那個稱兄道弟的戶部侍郎拍著胸脯說帶他們去認識幾個朋友也是事實。這種機會,錯過了可真的不會再來了。
“去,”肖行遠下決心道:“我們備上一份厚禮,這個宴會是一定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