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墻黛瓦,飛挑檐角,獸脊斗拱,高昂的馬頭墻,這些只是徽宅的外觀略貌。而真正體會到古代徽商的富豪生活是在我們進入老頭的老宅子后,首先我們跨過威嚴莊重的大門那膝蓋高的門檻,再過垂花門,來到內宅。正前方是開闊的天井,林右兩側是寬敞的雕頂走廊,把各個側廂房全部串聯起來,天井后面是會客的前廳,兩根圓柱撐地而起,甚顯雄風,正廳上有兩層樓閣,欄桿和木窗皆是鏤空鐫花攜龍鳳呈祥的圖案,隨著時間的流逝,木質樓墻顏色變得黝黑,和被磨得光亮的欄桿形成強烈的對比。
明清時期江南這邊有句民諺叫“無徽不成鎮”,婺源古屬徽州,而思溪延村的商人就是其中的一支勁旅。他們攜帶大量的財富于這么個世外桃源定居,幫助家鄉修造宅地。婺源是文公闕里,朱熹的家鄉,文風淳樸。這些商人往往以“儒商”自居,在建設家園時不但要求檔次高雅,還要求有文化品味。
老頭姓林,家族自清初開始傳承,家世盛大。我們入前廳,見墻上掛一幅巨型中堂,從屋頂下三寸處一卷而下,畫著白鶴青松金魚水,兩旁是副對子,上聯是:碧水藍天非俗物,下聯是:青松白鶴亦仙姿。簡單的兩句話,足以將寧靜致遠高雅淡泊表現的淋漓盡致,令人產生高山仰望的博大胸懷。
林老的大兒子泡茶接待我們,六個小孩在走廊上追逐打鬧,對我們的到來絲毫不感到驚訝,可能來他家觀光的人不在少數。東墻上貼一張毛**畫像,上面有詞題道:偉大領袖毛**,西墻貼滿了小孩的獎狀,擺著幾張椅凳。我們沒坐一會,忍不住請求林老帶我們在大宅中逛了一圈。
前廳后面還有一個后廳,兩廳之間有兩方花壇,栽著梅花,樓梯口在前廳后方,上面是一間間保存完好的廂房。林老告訴我們,他家是五代同堂,人口眾多,后廳后面還有天井,天井往后又是住家內宅,住著他二兄弟,再往后是三兄弟……他一共有五個弟弟一個妹妹,屋子卻還空出一間來,因為祖上的家世更大。
我們從林老的住處一直往后,邊走邊看,穿了十幾道門,才來到同樣是富麗堂皇的后門。到此,林老說回去了。小強要求打開后門,看看屋后的風景。林老很不愿意,說不看了不看了。他越不讓看,小強好奇心越強,以為屋后有什么大秘密呢!林老沒辦法只好撤掉三道門閂,我們看到后門外右邊是塊油菜田,隔著這畝田往東又是一家,高大的馬頭墻下是耀眼的白墻,顏色十分光亮,明顯是后來修繕時刷上去的白石灰。我們站門口瞧了會,小強提議說要到村后轉悠,他說著就往前走,卻被林老一把拽回。
林老顯得很謹慎,說:“不要從這邊走。”話語間,我總覺得林老在遮掩什么一樣。他關上后門,上好門閂,帶我們繞到老遠的大門。我問他為什么不走后門,沒想到林老說:“那是間兇宅,沒事最好不要靠近它,宅子三尺之內有血界,一旦不小心撞上,魂魄會被永遠鎖在兇宅里出不來。”
林老的一番話令我們大吃一驚,老宅鬧鬼?而且這種鬧鬼法子我還是頭一次聽。我問林老:“那來這里玩的人應該都不知道它是兇宅吧,那不會害死好多人嗎?”
林老說:“那沒辦法啊!政府一直不愿拆掉。”
我剛想說話,樓上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是對林老說的,意思大概是飯快好了。我沿聲音抬頭看到是一位和我年紀相仿的美女,衣著打扮氣質樸素,留著劉海,沖我笑了下,臉蛋變得通紅。林老介紹說她是他的孫女,剛畢業沒多久,“是個大學生奧!”林老看來很歡喜她這位孫女,當我們面夸她時,笑地合不攏嘴。
吃飯是在后廳,我們過去時,里面已經站了不少人,老老少少的。張半瞎和曲伯都在和林老客氣說:“真是帶你麻煩了!”
兩張榆樹桌,人坐得滿滿的。我們先挨個自我介紹,然后聽林老一一介紹他的家人。我簡單地數數,有二十多人呢!湊巧,林老在外工作的三兒子和小兒子昨天回來探親,不然平時沒這么多人。兩桌二十道菜,普通的一頓飯就比得上平常人家一桌席了。林家人個個客氣要命,越發讓我們感到難為情,特別是有個大美女在場,我更放不開吃,一直別扭到中飯結束,我和張半瞎都受不了提前下飯桌出去望風。
出大門,又聞菜香,這時候差不多家家都在吃飯吧!有幾個和我們一樣的游客,提著相機站在人家屋外拍照。陽光于正上方照耀,整座村子赤裸裸地暴露在天地之間,我突然有一種被人盯住的感覺,回頭看到一個黑影,只一下便跳到屋頂消失不見。我恐慌起來,悄悄地問張半瞎:“看到沒?”
張半瞎疑惑地看著我問:“什么東西?”
我環視一周,再沒看見剛才的黑影,自己嘀咕道:“不會是我看走眼了吧?”我想到在鄱陽湖千手娘娘廟張半瞎說我們被跟蹤一事,我拿這問張半瞎。
張半瞎四周看看,說:“沒有人跟蹤啊!他們都躲著呢!”
我又想到在長江那晚被人拍肩膀,遂覺得這一趟南下,里面藏著不小的頭緒呀!
正在這時,林老的孫女從里面出來,見到我們顯得無比害羞。她不好意思和我們打招呼,轉身往西邊走,留給我的是她的長發細腰背影,正好兩旁的屋宅形成一條寬巷口,她走在其中,把我一下帶進了“雨巷”,濃濃的江南雨在我心頭淅淅瀝瀝地下起來。我竟忍不住跟她后面去,直到被她發現后,我才從剛才的意境中出來,一肚子的話堵在喉嚨不敢說。
我難堪得一言不發,她也一言不發,我倆并排走了一分鐘路,在我心跳達到一百五,呼吸降到幾乎為窒息時,她突然扭頭沖我先淡然一笑,然后用普通話幽默地問到:“你以前當過毛**的警衛員嗎?”
我老實地說:“沒有。”
她莞爾一笑。
氣氛一解開,我立馬問她:“什么名字?你?”
她說:“林中月,你呢?”
我說:“奧,我叫蔣神。”
“蔣神?好奇怪的名字。”她說。
我笑笑,問:“奇怪嗎?”
她也笑,說:“奇怪,但是覺得很好聽。”
我笑道:“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你的名更好聽。”
她高興道:“哈!你也喜歡這句嗎?”
我說:“喜歡,不過我更喜歡夜的黑。”
她說:“沒有明月的襯托,怎么會有夜的黑?”她突然停住,看著我問:“我們這真有這么好玩嗎?”
我說:“大家都說這漂亮,其實來之前我是不知道有這個地方的。不過,說實話,你能生活在這,真是三世修來的福,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難怪都說江南產美女呢!”
她被我說得不好意思,手揣進上衣口袋靠到墻上低頭問我:“我,我應該不是美女吧?”
我挨著她也靠到墻上,雙腿自然伸直,這里是一個三叉巷口,暫時沒有什么人來往。我們彼此顯得很自然。她忘記她出來要干嘛的,我忘記我跟她過來干嘛的,我們只是挨在一起,一起看天一起看地,她說我聽,我說她聽,最后,我和她快速地對望了一眼。這一眼讓我相信一見鐘情比暗戀來得更自然,她甜美的酒窩要比慕雪皺眉頭的樣子養眼多了。
閑聊了近一個小時,我卻覺得只過去幾分鐘而已,最后蔣剛跑來叫我,說張半瞎要去那家兇宅看地。我心里一樂,替張半瞎感到自豪。林中月聽不懂我們的方言,問我們說的什么。
我對林中月說:“和我們一起來的那個戴墨鏡的,他會相地捉鬼,要去看你家東邊那間兇宅。”
林中月聽到我說兇宅,立馬警覺道:“你們最好不要去,那家不吉利。”
在回去的路上,林中月和我說了關于那間兇宅的一些事。她說兇宅最早的主人是明朝一位姓王的徽州商賈,是村子里保存至今歷史最久的一座徽宅,由于原主人沒有子嗣,所以他死后,宅子被縣衙充公,后來不斷轉租給旁姓人,到了近代,管理權屬婺源縣政府,不過,林中月聽他爺爺說,歷來搬進這間宅子的人最終沒幾人活著出來。前年,一個外地游客來延村觀光,看上這棟大宅,通過關系找縣政府買下了大宅,里里外外重新裝潢,可是剛住進去三天,就死在宅子外面的墻腳下。
我驚呼道:“難怪上午我在后門口看到那宅子的墻白是那么新。”
“爺爺說以前有人在晚上看到宅子一周的土往外冒血,請來的風水先生說是血界,人碰到后魂魄會被鎖在兇宅里。”林中月說這話時,眉宇間透著恐懼!
我心里暗暗嗔怪,事情不能小覷。
蔣剛用蹩腳的普通話問林中月,“那間兇宅真那么嚇人嗎?”
林中月說:“聽說,宅子的后面有一塊空地,上面栽著許多墓碑,上面記著每一個在大宅里死掉的人的名字。”
兇宅不陰森也被林中月渲染得陰森了。
由于兇宅不吉,包括林家在內的周邊鄰居用圍墻將自己家和兇宅隔開,要想進入兇宅,必須繞到最東頭的農田或者從林老家屋后的油菜地跨過。林老帶著張半瞎曲伯已經到了村東的地頭,引來村子里一群人圍觀,大家皆站得遠遠的,敢往兇宅邊上走的只有張半瞎曲伯和小強。
再看這座獨立村外的兇宅,我驚訝地發現,原來它和村子里的徽宅建筑風格迥然不同,是一間穿心式類西洋風格的房子,而且門前一丈是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