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老板挺著滿是油脂的肚子,向我們招手道:“哎!都進(jìn)來喝杯酒吧!”
我心情極其復(fù)雜,船老板竟然有情調(diào)喝酒,不過也好,其他兩條刀鰍早逃得無影無蹤,起碼,不會有危險了。那么,眼前這個披著斗篷的神秘人物是誰呢?水菩薩曲伯?如果真是曲伯,他既然已經(jīng)暴露了身份,為何還要遮上臉,而且著裝打扮很不像曲伯的風(fēng)格,不過,難道他就是船老板口中的“他”?
對,肯定是的,不過,這么晚上還在長江上游蕩,而且可以直接站在水上,這人奇怪得讓人感覺有點虛幻。不過,迷信是建立在已知科學(xué)基礎(chǔ)上的一種未知科學(xué)。液體的水分子間隙小,受不了那么大的壓強,這是最基礎(chǔ)的常識,任何動作的發(fā)生究其原因都有根本,這人到底借助一種什么樣的力量呢?
可是當(dāng)他在水面上移動時,我才發(fā)現(xiàn)是我想多了,因為他腳下的水中有東西在馱著他走,隱約看到它的面積有一個圓周率那么大,足以站四五個人上去。船老板劃船迎過來,我才得以上船。雖然看不見神秘人的面部,但他冷峻的眼神使我不敢和他對視,自然不敢問他的來歷。
不過,張半瞎知道他的底細(xì)。張半瞎替我向這人拜謝。這人告誡性地說:“以后用五行遁術(shù)前先過下腦子。”
我相信張半瞎的實力和智慧,剛才他肯定是見我情況危急才慌亂用的火遁,不過幸好他沒有用雷遁術(shù),不然現(xiàn)在的我估計已經(jīng)被閃電電得糊透了。這人這么說話,簡直是在藐視張半瞎啊!
張半瞎虛心接受這人的“建議”,說:“沒想到你能出現(xiàn)在這里。”
這人不可一世的笑聲,恐怕鬼神都得敬他三分,然后他說:“我也沒想到。”
張半瞎問:“大老遠(yuǎn)地來江南干嘛?”
這人說:“沒有目的。”
張半瞎說:“這里比北方好玩吧?”
這人陰暗著臉,突然問張半瞎:“你師父的墓是時候修了吧?!”
張半瞎吃一驚,說:“你問這干嘛?”
這人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個道理你該比誰都懂。”
張半瞎激動地一腳跺在地上振得船身直晃,我嚇尿了快,他可從來沒發(fā)過這么大的火,我知道他們兩人的話語內(nèi)一定有巨大的隱情,果然張半瞎開口道:“行了!你…不要再提了!”我看他墨鏡下的雙眼中充滿憤怒,一股不服命運的憤怒。
等了會,船老板看大家都靜下來,撕開嘴笑道:“不如進(jìn)來吃點夜宵吧!我已經(jīng)架了爐灶,準(zhǔn)備了新鮮的魚肉。”
這人一聲不吭地進(jìn)了船艙,我和張半瞎陸續(xù)進(jìn)去。雖然船老板邋遢骯臟,屋子收拾卻還是挺干凈的,烤出來的魚肉全是變性蛋白質(zhì)的香味。我被火燒皺皮的嘴唇沾到白酒后辣得生疼,額頭上頭發(fā)的焦糊味依然沒散干凈,不過,沒關(guān)系,這些都不影響我這個吃貨!照吃照喝不誤!
大吃大喝間,張半瞎問起這人道:“你來長江到底干嘛?”
這人吃東西時還遮著臉,動作卻比誰都顯得大氣,說:“來搞幾條魚。”
張半瞎脫下墨鏡,看著這人說:“是嗎?”
這人慌忙丟下手中的烤魚片,驚訝道:“你的重瞳眼!什么時候開始的?”
張半瞎左眼的重瞳眼和先前我看到的完全不同,紅色的瞳孔已經(jīng)侵占了大部分的眼白,如果繼續(xù)發(fā)展下去,早晚有一天他的左眼會只剩下瞳孔,肯定會異常恐怖,難怪他這次出門要戴上墨鏡。他重新戴上墨鏡,淡淡地說:“在我知道我將要重新面對這個世界、將要去尋求真相的時候。”
這人左手拾起筷子,說:“這種茅山術(shù)你一定要謹(jǐn)慎。”
張半瞎點頭說:“我清楚。”
這人突然發(fā)笑,一改剛才的強勢態(tài)度,溫柔地說:“沒想到你都這么大了,我最后一次見到你,你才只到我腰這,現(xiàn)在竟然超過我這么多。”
我一時糊涂了,這人的年紀(jì)應(yīng)該和張半瞎差不多才對吧!但是我隨即想到曲伯的易容易聲術(shù),難道這人也用了易容易聲術(shù)?我不禁對他們這些人佩服起來,自己很想學(xué)學(xué)呢,青春嗓音常駐的感覺應(yīng)該很爽吧!
張半瞎吐出口中一根完整的魚刺,擦擦嘴,抿了口酒漱口,慢吞吞地說:“其實師父讓我來全椒的時候,我就有種預(yù)感,爺爺當(dāng)年的事情一定會再次浮出水面。”
這人很在意張半瞎說的話,問道:“偷香那件事嗎?”
張半瞎默默點頭。
我和船老板完全插不上嘴,不過,我也不想多說話,總覺得這人和船老板陰陽怪氣的。
飽食一餐后,這人站起來,目光四神無主,看著我問張半瞎:“這是?”
什么?他竟然到現(xiàn)在才注意到我!
張半瞎說:“奧!他是蔣神,這小子可不簡單。”
這人掀掀笠帽,對著我露出他那令人發(fā)顫的笑容,然后和張半瞎說:“曲尤神已經(jīng)和我說過你們的事了……我們今晚要干件大事。”
張半瞎微微笑道:“你出現(xiàn)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和曲尤神都是為了這江底的江屍。”
我起初以為他們說的是僵尸,聽完他們的對話后我才曉得。
這人說:“曲尤神守護(hù)長江十幾年了,至今沒有找到江屍的所在處,他請我來也已經(jīng)一個月了,我只掌握了它的運動規(guī)律卻沒辦法抓到它。”
張半瞎說:“你忘了江屍是什么嗎?我聽鄱陽湖旁的漁民說,六零時,有人從沙子里挖到千手娘娘塑像,卻被打碎了,從那時起,這里開始鬧沙蠶咒。而且當(dāng)?shù)赜行叛銮帜锬锏钠婀謧鹘y(tǒng)。”
這人恍然大悟,說:“該不會是邪觀音吧?”
張半瞎說:“根據(jù)目前掌握的資料來看,就是邪觀音。”
這人說:“封印邪觀音真身的砂符被打破,邪觀音化身江屍!我可是好多年沒干過這么好的美差了。”
我暫停他們的談話,問道:“那邪觀音是什么,江屍又是什么?”
張半瞎解釋說:“邪觀音是觀音娘娘修道時排出體內(nèi)的邪靈,原本封印在普陀洛迦山的,后來被人偷偷運進(jìn)中國,傳說藏在長江某個絕佳位置;江屍是指藏在江湖海底下的極具煞氣的妖物,不同地方的江屍各不相同,只是個范疇,它從來不離開水,一直跟著水下的暗流來回移動,不過,它身上帶著強大的邪氣,能影響常年在水中活動的生物。”我想這可能就是沙蠶刀鰍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模樣的原因吧,還真是個超級變態(tài)的東西。
這人抱拳盯著水中,張半瞎說完,他立馬轉(zhuǎn)身恐嚇我說:“非常難纏的怪物,不過,值錢呢!”
船在江霧中行駛了許久,我困得不行,靠椅子上小憩一會后,船忽然振動一下,我驚醒,聽到外面有人說話,出去看到船靠岸停下,此外還有一艘船停在旁邊,曲伯站在沙灘上和他們倆交談。他蹲在地上,從黑色的包中掏出一把可以伸縮的工具,頭是一個圓形的自由開合的夾子,像逮狗人用的鉗子,不過這件工具的圓形夾子內(nèi)圈布滿尖尖的鐵刺。
他們相互擬定好計劃。斗篷男脫掉斗篷,摘下笠帽,直接走下水,水中那個東西馱著他進(jìn)入無光區(qū),緊接著張半瞎和曲伯跳上曲伯的船劃進(jìn)黑暗中。船老板指著我說:“還站著干嘛?快過來!”我以為我能幫上忙呢,結(jié)果船老板叫我下來的目的是要我和他一起逃跑。
我緊張地問:“他們?nèi)齻€去干嘛?”
船老板說:“你就別管了。那人讓我保障你的安全,你還是快點跟我躲起來吧!”
他們?nèi)齻€一起出陣,看來水底的江屍真的十分棘手,如果打斗波及上來,我說不定會受到傷害。但是逃跑?我突然想到張半瞎在旅館和我說的話,他說如果我能和他一起來會更好,雖然我不知道他說的話有什么更深的含義,可是就兄弟情義來說,臨陣脫逃可不是我的風(fēng)格,就算作為一名場外觀眾,我也要給他喊加油!
在我駐足傻想之際,船老板已經(jīng)“跑得無影無蹤”,他甚至連手電筒都不敢開,不知道縮在哪個角落。我緊緊握著剛才從船上帶出來的防水手電筒,它的一道光柱在潑墨的夜幕里倍顯突兀,不和諧。
過了許久,江上傳來水聲,由遠(yuǎn)及近,我精神一度興奮,手電四處亂照,忽聞“撲通”一聲巨響,水邊漣漪似水煮開時的模樣一樣,其后,一碩大無朋之物破水而出,我驚慌失措避讓不及,被眼前這只比目怪物撞飛出幾米遠(yuǎn),狠狠地?fù)ピ诘厣希m然沙灘里有幾成是柔軟的爛泥,我還是吐出幾口血。
我忍著疼痛撿起手電,照見怪物平臥沙灘上。它的外形和沖浪板一樣,不過兩頭弧度比沖浪板要大,渾身赤紅色,身體一周長滿無數(shù)只長而細(xì)的觸手,像蛆一樣擺動,身體千瘡百孔,密集無比,孔眼中還生有水草,看得我頭皮發(fā)麻渾身打激靈,而且在這些瘡孔間有一雙只有紫紅色眼白的眼睛。
這就是江屍?這就是邪觀音嗎?
它的觸角迅速擺動,推進(jìn)它的身體朝我長驅(qū)過來,我負(fù)傷不能動彈,眼看著它逼到我眼前突然豎起,隨之它肉裂綻開,分成兩半,體內(nèi)是黑色的血肉,游出一條“舌頭”,涎液流我滿身皆是。“舌頭”剛碰到我身體,便被及時趕到的斗篷男拽回去。斗篷男手中拉著三道紅線,線這頭拴著三把苦無,插在江屍的肉里。
江屍受傷流血,觸手拔掉苦無后,發(fā)飆跟著斗篷男后面追。然后,我聽到斗篷男的聲音:“沒辦法拉線呀?”
我不知道他們在干什么,但是我知道他們的打斗已經(jīng)從江中央遷移到江邊了,因為江屍追下水后,他們的打斗聲一直沒聽過,聽聲音,好像他們?nèi)艘蝗苏驹谝环健N矣浀枚放衲姓f過,江屍十分難對付,戰(zhàn)斗一直持續(xù)到現(xiàn)在還沒有結(jié)束,再往下拖,隨著他們體力的消耗,制服江屍會越來越困難。
正在他們僵持難分上下時,出其不意的事發(fā)生了,江面忽然徹亮,原來是左邊一排五盞大功率探照燈的光。船老板站在船上,扯開嗓門大喊:“步青云!借你的靈龜一用,我要證明我不是膽小鬼!”
張半瞎一腳踢出去一只船槳,被斗篷男接到踩在腳下。船老板朝水中縱身一躍,肥碩的身體竟然穩(wěn)穩(wěn)地塌于水面,我恍然大悟,原來船老板剛才說的靈龜就是馱著斗篷男在水上走動的“大圓盤”。借著刺眼的燈光,我清楚地看到張半瞎斗篷男曲伯三人成三角形包圍著江屍,手中都握有紅線。
船老板對他們說:“我來對付他,你們趁機拉線結(jié)術(shù)!”
誰知船老板剛進(jìn)入包圍區(qū),江屍突然消失不見,幾秒鐘后,突然再次沖上沙灘,以比剛才更快的速度一把擄走我,鉆下水。我連灌數(shù)口江水,像洗胃一樣,從賁門進(jìn)入,經(jīng)過小腸大腸,最后由后門噴出,難受得我想哭。
江屍一下將我?guī)聨资咨畹慕祝@里如幽冥地獄一般,一種與眾不同的黑暗,它是靜謐的,它是安詳?shù)模亲屓耸娣貌幌氡犙鄄幌牒粑模蛇@才是真正的死亡之地,如果我沉睡不醒,那關(guān)于我的一切將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想起臨走前爸爸和媽的眼神,戀戀不舍,充滿對我的疼愛之情,一種涌上心頭的力量在呼喚我,我自己告訴自己不能被麻痹,不能被打敗,但是當(dāng)我掙扎地清醒后,發(fā)現(xiàn)周圍還是黑色的,眼睛進(jìn)水澀得我不得不再閉上眼,耳膜鼓動聽到的是水之聲。
“九哥!你,你,不是說,我的死劫你可以算到嗎?這次你非但沒有教我避開還親自帶我來這……找死!”我在心里這么說。心智漸漸昏睡,腦子開始混沌,我看見兩扇黑鐵門,忍不住想去推開,推開,推開后,我該會好過一點吧!
“蔣神!蔣神!蔣神!”是張半瞎的聲音,可是張半瞎很少會重復(fù)自己的話的,這就是他的作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