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堆的演算紙、文獻、論文雜亂無章的鋪滿了整張書桌，宋長青帶著眼鏡，左手按住翻開的書，右手握著的筆時不時在草紙上龍飛鳳舞一番。

每天晚飯后的兩個小時埋頭科研基礎工作是宋長青從青年時代就已經養成的習慣，雖然已經離開科研崗位多年，但習慣卻并未改變。

一陣忙碌后，宋長青摘下眼鏡，放下筆，站起身來伸了伸胳膊，扭了扭脖子，看著時間差不多，推開書房門，來到客廳，打開電視調到晚間新聞頻道。

“觀眾朋友們大家好，歡迎收到晚間新聞，我是主持人于佳，首先我們還是繼續關注垃圾食品的最新進展。一周前，未來科技公司推出垃圾食品計劃，引發了社會廣泛關注。雖然很多專家指出，垃圾食品計劃有助于解決我國人口激增導致的糧食短缺、環境污染等問題，對于緩解人口危機有很大幫助，但作為垃圾食品實際消費者的未就業人群并不買賬，全國各地爆發多處抗議活動。”

宋長青坐在沙發上，雙手抱胸看著電視轉播各地抗議活動的畫面，抗議人群高舉‘讓未來科技公司滾蛋’的牌子，嘴里高喊著抗議口號，場面一片嘈雜。

隨即，主持人的聲音蓋過了喧囂聲：“垃圾食品辯論會定于一周后舉行，屆時，未就業人群權利保障協會副主席宋長青將與未來科技公司展開辯論，辯論結果必然會影響垃圾食品計劃走向，請各位觀眾繼續關注本臺的后續報道。”

“老頭子、老頭子。”在臥室里玩平板電腦的沈蓉趿拉著拖鞋，邁著急切的小步走了過來，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

“我給你看個新聞，你一定感興趣。”沈蓉眼中閃爍著掩飾不住的興奮，把平板電腦遞到了宋長青面前。

宋長青臉上掛著不耐煩，但還是低頭看了一眼，新聞標題映入眼簾：‘女子被鋼筋穿體毫發無傷，是否驗證了時空猜想設定？’

宋長青掃了一眼內容，伸手輕輕推開沈蓉拿著平板電腦的右手：“這種吸引眼球的娛樂新聞有什么好看的。”

“你這人真是無趣。”沈蓉眼中帶著失望，還有一絲不甘：“喂，你仔細看看啊，人家新聞說的很具體，而且據說有確鑿證據。或許真的跟你的那個什么時空猜想有關呢。”

宋長青嘆了口氣：“等我看完晚間新聞的好吧？”

“切，上趕著不是買賣。”沈蓉撇了撇嘴，狠狠按下平板電腦的后退鍵，退出了程序：“不看拉倒。”

沈蓉從沙發上站起，朝臥室走去，路過書房門口恰巧聽到電話鈴聲響起。走進書房，從一桌子的資料中翻出手機看了一眼：“老頭子，是小猴子的電話。”

遞過手機還不忘叮囑：“這些年了，還時常問候你的也就只有他了，跟人家好好說話，聽到沒？”

宋長青呼出一個重重的鼻息，伸手接過電話，把電視音量調低：“喂。小侯啊。”

電話聽筒里傳出的聲音若隱若現，沈蓉豎起耳朵依然聽不清楚，只有宋長青的說話聲清晰的傳入了耳中。

“你說那個報道啊，我看了標題，無非就是拿時空猜想做噱頭吸引眼球罷了，怎么連你也當真。”

“鋼筋擦身而過難免會受到驚嚇，即便是當事人親口所說也很難完全相信吧。”

“小侯啊，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也知道，我不搞科研已經很多年了，這種事你還是找別人吧。”

“好，發到我郵箱吧。”

“好了，我還有事，先這樣吧。”

沈蓉不知什么時候抓了把瓜子，倚著沙發，邊嗑瓜子邊說道：“都這么多年了，當年那點事本來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你就借個由頭回去我看也沒什么大不了。”

一把瓜子磕完，沈蓉對于自言自語已經習以為常：“我倒不是說你現在做的事情不好，你心里放不下科研，放不下時空猜想，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

宋長青擺了擺手：“行了，我心里有數。”

“好好好，不提這事。”沈蓉撿起掉在地上的瓜子皮：“明天你去見魏來的時候，跟他好好聊一聊，幾十年的交情了，有什么解不開的結？”

宋長青抬頭看著斜上方的沈蓉：“他找你了？”

沈蓉點了一下頭：“他給兒子創業提供了啟動資金，說是看好兒子項目的前景。”說完又補充了一句：“跟你們要談的事無關。”

“胡扯！你說無關就無關了？不是跟你說了他的東西一律不要？”

“跟我發什么火。”沈蓉不急不躁的說著：“你的寶貝兒子你管得了？還是我管的了？”

宋長青臉色鐵青，半晌才憤憤吐出一句：“還不是都你慣的？”

“是，我慣的，我不光慣他我還慣你呢。你為國為民、清正廉潔、剛正不阿，任誰提起宋副主席都得豎起大拇指，但是這個家呢？里里外外不都是靠我一個人？”

沈蓉懟了一句，語氣又軟了下來：“咱們都這么大歲數了，有口吃的日子就過得下去，但總該為兒子考慮考慮吧？”

宋長青鐵青的臉色沒有絲毫緩解，重重的幾個呼吸過后問道：“多少？”

沈蓉伸出右手，五指張開。

黃昏時分，宋長青乘電梯從48層樓來到了位于20層的VIP直通橋連接口，眼前是一輛四座豪華轎車，后排左側車門已經打開。

宋長青坐上轎車，車門自動關閉，人工智能的聲音傳入耳中：“乘客身份已確認，本次行程終點是未來科技大廈，是否授權本次行程？”

宋長青點了一下頭，系上安全帶靠在了座椅上。

片刻后聲音再次響起：“車輛已進入平穩運行狀態，請選擇您需要的服務，可提供的服務包括吃飯、喝水、音樂、聊天等。”

“安靜。”

“是，祝您路途愉快。”

宋長青轉頭望向車窗外，密密麻麻的車輛在橋下擠成一團，擁堵不堪。一個巨大的廣告牌格外吸引眼球：‘未來科技公司，用科技創造人類美好未來。’

目光射向前方，橋上車輛寥寥無幾，跟橋下的車水馬龍形成了劇烈的反差，這座橋仿佛是一個界限，將橋上橋下分割成兩個世界。習慣了橋下世界的宋長青對于難得享受一次的VIP待遇疏無歡喜之意，半躺在車座椅上，閉上了眼睛。

轎車沿著VIP直通橋一路暢行無阻。半個小時后，一座如同錐子般插入云端的大廈顯現出輪廓，大廈頂端的‘云朵’不停在虛化和顯化狀態間轉換，反復幻化出六個字：‘未來科技大廈’。

轎車直接通過三道安全關卡，駛進了未來科技大廈二十層的大廳，之后轉入電梯，直達大廈頂層。

電梯門打開，魏來已經等在門口，笑著迎了上來：“老宋啊，好久不見。”

宋長青走出電梯，對主人的熱情視而不見：“我以為我們說好了，單人代步車接我。”回頭看了一眼四座豪華轎車：“還是我記錯了？”

“老宋啊，咱們多少年的交情了，我怎么好意思用單人代步車接你。”

“那就不麻煩魏總接我了，我自己可以來。”宋長青淡淡的說道：“如果還有下次的話。”

“老宋啊，我知道你還在為調整未就業人群供養標準的事生我的氣，你也是，怎么歲數大了氣性也跟著大呢？年輕的時候咱倆鬧點矛盾，幾天時間嘻嘻哈哈不也就過去了嘛！”

“既然你提當年，我也就從當年說起，一次把話說清楚。”宋長青眼中看不出喜怒：“當年為了推動人工智能發展，制定了安撫失業人群的供養標準，人工智能才得以飛速占領市場，進而引發第四次科技革命——人工智能革命。未就業人群對于人類的這次生產力飛躍是有貢獻的，用人工智能創造的價值供養他們是你們這些既得利益者應盡的義務，沒有人有資格剝削他們的供養標準。”

“老宋，你說的沒錯。”魏來嘆了口氣：“如果還有其他辦法，我也不愿意降低供養標準，但因為當初的供養標準是按照人頭計算，導致了一個預料之外的后果，就是接受供養的人群為了得到更多供養，拼命繁衍后代，當經濟增長速度趕不上人口繁衍速度，供養標準的降低就已經是必然的事情。”

魏來露出一個苦笑：“當然，供養標準能降低就能提高，降低人口數量是提高供養標準最有效的方式，這是很淺顯的道理，每個人都明白，但是供養標準每次降低，卻都會引發人口更加激烈的增長，為什么？”

魏來看了一眼宋長青：“所有人都知道最好的策略是減少繁殖數量，所有人更加知道，如果其他人的策略是減少繁殖數量，那么對于自己來說，最佳策略反而是增加繁殖數量。”

魏來笑容變得冷了起來：“事實證明所有人都很聰明不是嗎？”

宋長青搖著頭笑了笑：“不得不承認你的說法貌似合情合理，也很有煽動性。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既然降低供養標準解決不了問題，為什么你還要這么執著的朝著這個方向走？”

“老宋啊，這個難題想要徹底解決談何容易？雖然降低供養標準這個辦法治標不治本，但卻可以延緩癥狀，讓**和我們有時間研究對策。”

魏來的話被宋長青打斷：“你當然可以隨便說出一萬個理由，但我依然還是那個觀點，最底層人民的生活狀態才能真正代表人類的進步，顯然如今的你已經不再認同這個觀點了。”

魏來嘆了口氣：“我們的觀點確實有分歧，但還是希望你相信我這么做并非出于私心。”

似笑非笑的表情掛在了宋長青臉上：“好，假設這件事你并非出于私心，那給小峰提供五百萬創業資金又怎么解釋？別拿忽悠沈蓉那套忽悠我。”

魏來認真的答道：“說實話，小峰的方案我沒看，不過小峰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而且認了我當干爹，你也知道我沒有孩子，一直把小峰當兒子看待，如今他大學畢業想要自己創業是好事，五百萬也不多，孩子跟我開一次口，我還能不給嗎？我也知道現在給他五百萬時機不太好，不過我可沒別的意思，巧合而已。”

宋長青臉色變得深沉：“你不要以為拿五百萬就能封住我的嘴，只要有我在，絕不會輕易讓你的垃圾食品進入商業化運作。”

魏來正色道：“沒錯，我是想要說服你支持我們公司的垃圾食品計劃，我也用金錢買通過很多人，但我絕不會用金錢去收買自己的朋友。”

宋長青盯著魏來眼睛看了片刻，似乎沒有讀到想要的答案。眼神飄開，一時間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