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當ALLAN送艾米回家時,艾米抓住機會對他說:“你不要住在簡家了吧,搬到我家去,或者就住在學生宿舍里。”
“怎么啦?”
她坦白說:“我怕你會愛上JANE,她又漂亮,又能干,又賢惠——”
他笑起來,加勁握握她的手:“德智體全面發展?你這么欣賞她,是不是對她一見鐘情?”
“別開玩笑了,我是女的,怎么會愛上一個女的?”
“那有什么,世界上不是有LESBIAN么?”他看出她真的是在擔心,就安慰說,“別擔心了。你真以為我是個野人?見一個,吃一個,見兩個,吃一雙?”
她搖搖頭:“你不是野人,但你有個致命傷,就是怕女孩子哭,別人一哭,你就投降了。JANE那雙水汪汪的眼睛,不哭都象是在哭,哭起來肯定楚楚動人。如果她對你哭一哭,你抗得住?”
“她為什么要對我哭?我搶了她的玩具了?”
“當然不是搶玩具,是因為——她愛你。”
“JANE怎么會愛我?她有大把的追求者,不是高干,至少也是高干子弟,我算老幾?”
艾米對“高干”不以為然,現在居委會主任都是高干。她半開玩笑地說:“你不比高干子弟強?你有海外關系——”
“就是,我還收聽敵臺——,你放心好了,JANE不會愛我的,我認識她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如果她有那個意思,我早看出來了。”
艾米固執地說:“我說的是真的,JANE肯定是愛上你了。她在給你織毛衣,她做飯你吃,她還——”艾米發現真的數起來的時候,又數不出什么來了,只好說,“反正,太多的事了,枚不勝舉。”
“呵呵,還真是‘枚不勝舉’,就那么一枚,舉不起來了。”ALLAN問,“她織件毛衣,怎么就能斷定是織給我的呢?我從來不穿手織的毛衣的,我住在她家,她難道看不出這一點?”
艾米想了想,好像是沒見過他穿手織的毛衣,而且JANE也說了,不是給他織的。“毛衣可能不是給你織的,但她愛你是肯定的,這是我的直覺,女孩對另一個女孩的直覺,肯定錯不了的。”
“那是因為你不了解她。我先問你,如果你愛一個人,你會不會為他介紹女朋友?”
艾米說:“當然不會,要是他看上了我介紹的人,那怎么辦?而且如果我為他介紹朋友,那不等于告訴他我不愛他嗎?”
“但是JANE已經為我介紹過幾次女朋友了。”
“真的?”她現在放心多了,心思馬上轉到了JANE介紹過的那幾個女朋友身上去了。“她都給你介紹誰了?高干——女妹?你跟她們見過面嗎?你喜歡她們嗎?”
ALLAN笑起來:“知道一提這,你就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了。向組織坦白,我不太知道她介紹的那些人的詳情,她大多數時候都沒有說是介紹朋友,一般都是說朋友幫忙搞到幾張緊缺的票子,音樂會、展覽會什么的,大家一起去看,或者約到家里來吃頓飯,都是等人家走了,她才問我對剛才那個女孩印象如何。我說沒什么印象,她就算了。”
“你以后叫她不要為你介紹女朋友了——”
他呵呵笑起來:“她看了今天這場,肯定不會給我介紹女朋友了。”
艾米想想也是,再傻的人也猜得出一男一女關在屋子里能干些什么了。她問:“JANE有沒有男朋友?”
“那我就不知道了,但候選人是很多的,前段時間她還給我看過幾個候選人的照片,讓我幫忙參謀參謀——”
“那你怎么參謀?”艾米急忙問。
“什么情況都不了解,當然是以貌取人羅,看哪個長得水靈,就投哪個的票。”他想起了什么,“最近有個市委組織部的家伙在追她,看上去挺年輕的,但都是小車接送。有幾次找到家里來,剛好JANE出去逛商場了,人家放下干部架子,一等好幾個小時呢。我也榮幸地跟市委組織部的同志講了幾句話。”
“你跟他講什么?”
“我告訴他洗手間在哪里。”
她哈哈大笑,差點笑岔了氣:“就講這?”
“這怎么啦?這是國計民生大問題,他能安安穩穩等到JANE回來,我功不可沒。”
“既然他來的時候JANE不在,說明不是事先約好的,那肯定不是她的男朋友。我希望他追緊點,把JANE追到手,除掉我的心頭大患。”她想起最后一個問題,“JANE比你大多少?”
“她六九年的,生日比我的晚幾天,大四、五歲吧。”
她想起JANE說過的那些女比男大是如何如何不好的話,心想,JANE知道這一點,肯定不會愛上ALLAN。她酸酸地問:“她的生日,你怎么記得這么清楚?”
“奇怪得很,我記別的不行,記人的生日真是厲害,過目不忘。”
她知道他這是在謙虛,他其實是那種記憶力特別好的人。她考他一下:“那你記不記得我的生日?”
他逗她:“你的生日不就是十二月三號——”他見她又要動武,趕緊追加一句,“——后面的一天嗎?”
后來,艾米沒再逼著ALLAN從JANE家搬出來,她不想顯得太小氣。但她嚴肅認真地把JANE當作一個對手來競爭。她覺得光吃醋不行,重要的是自己要能吸引住他,打鐵要靠自身硬,如果我各方面都比JANE強,他又為什么要愛JANE而不愛我呢?除非他腦子有毛病。腦子有毛病的人,愛他做甚?
JANE的大眼睛當然是學不來的了,不過艾米對自己的外貌也不是太擔心,兩個人各有千秋。JANE只有一米六左右,跟ALLAN在一起,應該是嫌矮了一點。而且JANE的鼻子不夠高,從側面看就不那么出眾了。
艾米認為ALLAN還是很欣賞她的長相的,因為他很喜歡給她照相,每次去公園他都會帶著相機,給她照很多像,正面的、側面的、遠的、近的,應有盡有。她覺得他給她照的像都很出彩,照片上的她比鏡子里的她漂亮,說明他知道她美在何處。
他最喜歡的是讓她把頭發綰在腦后,背對著他,再把臉向他的方向側過來,他說那樣照出來象香港演員石慧或者夏夢的側面像。他曾看見過那樣一張側面照,黑白的,他很欣賞,不過他忘了究竟是石慧還是夏夢了。
艾米少不得又吃了一通石慧和夏夢的合成醋,問:“你那么欣賞,是不是把那照片吻了又吻?想入非非?”
他搖搖頭說:“美跟性并沒有必然的聯系,有的美,令你肅然起敬,所謂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現在有‘性感’一說,比籠統地用‘美’來形容女性更準確。性感的不一定美,美的不一定性感。”
艾米從認識ALLAN起,就開始慢慢學做家務事,現在也差不多能應付日常的做飯洗衣了。她覺得做家務并不是個很難的事,象ALLAN說的一樣,連B大都考上了,炒個菜還學不會?世上無難菜,只怕有鏟人。
現在她跟JANE比,就差一樣了,那就是織毛衣,但ALLAN已經說了,他不穿手工織的毛衣,艾米自己也不喜歡穿,覺得又厚又重,她愛穿羊毛衫,又輕巧又好看,何必費力地手織?不過她仍然想親手為他織點什么,主要是讓他知道,JANE能做的事情,我都能做,我想學的東西,沒有學不會的。
她向同寢室的王欣請教了一下,王欣說最好從織圍巾開始,因為圍巾沒什么收針放針的問題,一條康莊大道,直奔共產主義。艾米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決定織圍巾。王欣又傳授給她一個糊弄日本鬼子的技巧,就是買那種很粗的棒針,三把兩把就織好了。艾米趕快去買了毛線和針,叫王欣教她織。
王欣說,你剛學,也不用織什么花樣了,就織元寶針吧,簡單好織,又厚實。艾米說那就元寶針吧。王欣就把要領教給她,說你記得每隔一行就在每個上針那里背一針,下一行就把那背的一針跟原來的一針合在一起當一針就行了。但艾米是個粗枝大葉的人,常常忘了把那背的一針重掉,所以織著織著,就越來越寬,一織就織成了一個下窄上寬的梯形。
王欣見了,哭笑不得,說,算了算了,織元寶針,你太容易創新了,教你個死板一點的吧,“梭魚骨頭”,就是兩針上,兩針下,下一行的時候,挪動一針,再下一行的時候,又還原,織出來就像魚骨頭一樣了。
這個針法好就好在不會越織越寬,壞也壞在不會越織越寬。因為沒有越織越寬,艾米就沒覺察自己有織錯的地方,她也不知道梭魚骨頭應該是什么樣子的,因為王欣就織了幾行給她看,她心中沒有完整的概念,以為自己織得天衣無縫,所以就一直飛針走線地往下織。織著織著,就有天上織女下凡的感覺,把自己敬佩得一塌糊涂。
等到夜以繼日地把圍巾織完了,拿給王欣看的時候,王欣一看就哈哈大笑:“我的媽呀,你這是織的梭魚骨頭嗎?骨頭在哪里?我怎么只看見一些疙疙瘩瘩的東西?”
艾米把圍巾拿得遠遠地看了一下,真的只是些疙疙瘩瘩的東西,但她不想拆了重織了,說:“算了,就叫它風疹團吧。你們以后誰想織風疹團花紋的,就來向我請教。”
艾米都有點不好意思把自己織的圍巾送給ALLAN了,但她最終還是鼓足勇氣拿給了他,就算搏他一笑吧。他打開那個里三層外三層的花紙包,看到是一條圍巾,問她:“你自己織的?”
她紅著臉點點頭,說:“想趕超一下JANE的,哪知道不是那塊料,織得太糟糕了,真是沒臉承認是自己織的。快包上,丑死人了。”
他不肯包上:“挺好的,為什么說丑死人?”
“挺好的?你看不看得出是什么花紋?”
ALLAN橫看豎看了好一陣,笑著說:“看不出門道,為了顯得自己高雅,只好說是印象派大師的杰作,不過如果隨我亂說,說錯了你老人家不見怪的話,我看象是些風疹團。”
艾米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英雄英雌所見大同,這花式恰好就叫風疹團,我自己創造的。”然后把織圍巾的笑話講給他聽了。
兩個人笑了一頓,笑飽了,艾米問:“你敢不敢戴這條圍巾?”
“為什么不敢戴?它咬人?”
“它不咬人,但織得亂七八糟,你戴著不嫌丟人?”
“丟什么人?得人還差不多。B大高才生的處女作,好家伙,還是自己創新的風疹團花式,全世界就這么一條,孤版。現在哪怕是用槍逼著你,你都織不出另一條同樣的來了,對吧?真可謂‘人有絕唱,我有絕織’啊。”
他開了一陣玩笑,轉而柔聲說,“艾米,你不用費心去做別的人,你就是你,你活得很率性,很自我,我一直是很欣賞的。你不要以為我在喜歡某種人,就去把自己改造成那樣的人,那樣會活得很累的。你活得累,我也不會輕松,何必呢?就做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