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一些話,如果不說出口,便會消散于空氣。
松澤望著阿瞳寂寞遠去的背影,視線一點點模糊了。心里瘋狂地長出憂傷。
如果你再愛我一次,我定會對你說,我愛你比永遠更遠,比永恒更漫長。
傍晚松澤沮喪地回到家,門廊前的臺階上居然端正地擺著失蹤了一天的手機。
下面竟還壓著一張字條:請不要和她分手。
滿心的疑惑,呆立很久,終于發現了手機中比原來多出來的五條短信。
--求你把手機還給他好不好?那里面有很多我以前發給他的短信,我們分手了,請留給他作紀念。
--求求你了。我可以把與手機價值等同的錢打到你賬上。請你還給他。
--拜托了。請送還到東京XX大街XXX號。我給你兩倍的錢。
--求你。我是真的真的很愛他。
--我不想和他分手。
Vol. 00
八月的天,陽光太烈了。
秋本悠站在商場門口,手擋在額前。摩天樓的金屬窗框折射著一束又一束耀眼的線,眼前的空間被劃分成令人窒息的小格。空氣里懸浮著一層淺淺的焦味。
女生抬起左手,粉紅色的SWATCH手表顯示2:35。一個夸張的大鈍角。
腳下深色的影子縮成一團,可憐兮兮地蜷伏在地。
超過5分鐘了。莫非所有人都沒時間觀念?還是自己的SWATCH對這聚會太興奮,跳躍得過了頭?
待時針與分針張成平角,進進出出的人群里依然沒有自己要等的人。
究竟出了什么問題?
昨天電話里明明對每個人都說得清清楚楚:
“2:30在八佰伴旁的避風塘見喲!”
“好啊,知道啦。”
之所以約在這里也不是秋本悠的原意,只是商量地點的過程中發生了這樣的對話--
“那么約在八佰伴右邊的必勝客見面吧。”
江寒立刻在QQ那頭不給面子地反駁道:“站在那樣人來人往的地方等人會造成交通阻塞的!不如約在避風塘。”一副考慮周詳的自負腔。
“唔。好吧。”
確定是約在避風塘。女生仰著頭,視線沿水平方向游弋。八佰伴右邊人流不息的必勝客。八佰伴突突地吐著冷氣的玻璃大門。八佰伴左邊碩大的避風塘廣告牌。臉上寫著淳樸的姑娘背著草帽,藍布碎花的小褂,頓時在密閉如罐頭的城市里拓出一片海,讓人嗅出了涼意。
口袋里的手機突兀地震動起來。秋本悠低下頭,屏幕上“我家弟弟”的小字正歡快地跳躍。
“喂?”
“你怎么回事啊?所有人都到了,就差你!”江寒的聲音。
“我早就到了呀。還沒看到你呢!”
“你到哪里啦?”
“避風塘啊。”
“怎么可能!你在1樓還是2樓?”
“什么1樓2樓?我在避風塘面前啊。”
“面前?”男生思索片刻,“唔,我知道了。站著別動啊,我去找你。”
Vol. 01
僅花了兩分鐘轉了個彎,江寒便順利在預料中的地方找到了他的傻冒“姐姐”。
“你們怎么這么不講信用啊。重新約了地方也不通知我。”
“沒有重新約地方。”
“唉?”
“我們所有人都準確無誤地等在避風塘餐廳,只有你會把避風塘理解為一塊牌子!”
“……”
“你啊!總是讓人心很累。”
“……”
“無話可說了吧?”
“……”
“這樣子怎么一個人去外地讀書啊。”
“……”
“能活到十七歲真奇跡。”
“喂!聽上去像你是我姐。”
“本來我就比你大!”
Vol. 02
你啊!總是讓人心很累。
從眼前--讓為你舉行送別會的同學們因為你的思路不清而苦等一刻鐘,追溯到當年--明明比你大一歲的我在你得寸進尺的逼迫下成為了你的弟弟。中間一晃三四年,充實漫長時光的關于你的每一樁瑣事都讓我無語。
“當我弟弟吧!”后座的女生不知緣何又冒出異想。
“哈?”前座是迷惑不解的男生,“我比你大唉!”
“以后我會保護你的,放心吧。”
(喂喂!像個女生對男生的說辭嗎?)
“所以,現在幫我到樓下超市買根夢龍吧。”錢包不由分說地伴著大大的微笑被遞過來。
(原來是另有企圖。)
男生正猶豫著,手卻已經不由自主地接過粉紅色的錢包。
“默認了哦!”
“什么啊?”
“做我弟弟啊。”
男生的心里頓時垮了一大片--被你打敗了!
臉上寫著“不跟你這種小女子計較”,心中忿忿地將錢包塞進外套口袋,逆著門外涌入的暖流出了教室往超市走去。
倘若早知道“弟弟=受壓迫者”這個概念,當時絕對不會接過錢包。
倘若早知道。
其實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心甘情愿地一趟趟穿過嚴寒酷暑去超市幫你買那些“餅干、奶茶、粽子、關東煮”之類并非救急救命的東西。
也許,是我生來這樣好心。
Vol. 03
“大姐!我好心好意去找你過來卻反被你控訴,很沒天理唉!”
“嘁!誰讓你昨天沒說清楚?誰知道避風塘是一家店還是一塊牌子?”
誰知道呢!
眾人紛紛擺出“內心無力”的表情--誰都知道。
常常有類似的事,女生像洞悉了國家機密似的湊近他耳邊:“阿江,知道不?超女冠軍是我們學校的學姐唉!”
“兩個月前就知道了。”
……
“阿江,知道不?小說寫得超好的XX作家是我們學校的學姐唉!”
“去年就知道了。”
……
有時懷疑她是從古墓里爬出來的人,消息永遠比別人滯后N世紀。更可怕的是,當被不屑地回答“……就知道了”之后通常會惱羞成怒,抱起課桌上一堆書啊筆啊朝男生砸過去,毫無分寸。無辜的男生飽受摧殘后還得忍氣吞聲地從地上把文具一一拾起。
好心人總是苦命。
于是,在江寒眼中的秋本悠“姐姐”的前面,形容詞變得豐富多彩起來。像癟癟的氣球被充了氣,迅速地膨脹到表面單薄。
思維脫線的。與世隔絕的。強詞奪理的。重度暴力的。秋本悠。
與別的男生眼里--
文靜的。溫柔的。甜美的。可愛的。秋本悠。
完全天差地別!
有那么一天,陽光從窗外斜斜地切進來,課桌上方的細小塵埃游動成圓柱形的通路。女生趴在陽光里睡覺,頭頂被打出一圈亮亮的高光。春末的青草氣息在空氣里氤氳。男生背靠墻側著身背書,手肘搭在女生的桌子邊緣上。
“我說,大姐。為什么我向來看到的都是你最變態的那一面啊?”
“廢話,你是我弟弟唄!自家人嘛!”女生懶洋洋地手撐著桌面爬起來,抬起頭。
那一秒,惺忪睡眼前少年的臉被明媚的陽光一寸寸完全打亮,高度曝光,墨色的眼眸里閃著單純的笑意。女生微怔,恍然間差點想伸出手去摸摸他的板寸。
視野中的色調太過溫暖,讓人隱隱有些不安。
Vol. 04
當然,身為姐姐的秋本悠還是時常會自告奮勇為弟弟分憂的。高二時,男生半夜翻墻出校去網吧,不幸被保安抓住,結果,訓導處要求交“深刻反省”的檢討書。
“哈!這個就交給我吧!”女生大包大攬地拍著胸。
男生疑惑的眼神斜過來:“你行不行啊!”
“當然行啦!我作文寫得那么好。”絲毫不謙虛,“保證聲情并茂聲淚俱下。”
就是因為聲情并茂才讓人不放心吶!男生幾乎不抱希望地回過頭去。
果然不出所料,一節課后,拿到了這樣一份檢討書:“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我錦衣夜行,不幸馬失前蹄……”
“怎么樣?不錯吧?”盲目自得著。
“大姐,你真是一個能讓全人類無語的生物。”
曾經是一個能讓全人類無語的生物,如今卻輪到自己無話可說。
踐行飯吃到一半,包裝精致的禮物盒從長長餐桌的另一端被遞過來。一抬頭,卻先看見對面女生手中同樣的禮物盒。心里空蕩蕩的,沒半點漣漪。
“啊,原來我和杏久一樣有禮物啊。”秋本悠刻意裝出欣喜的模樣。
目光再不經意地往遠處男生那邊瞥,正對上他的眼神。曾經在陽光下眉目清晰的少年的面孔也變得朦朧模糊起來,餐廳里懸浮著的昏黃燈光照不見過往。仿佛一轉身就會于人海中相忘。
女生似笑非笑地勉強在嘴角牽出一點弧度,好像是輕聲說了句生分的“謝謝”,又或者什么也沒說。
心真的累了。無話可說。
甚至,找不到勇氣回頭看。
如果有勇氣倒帶,記憶里絕不是沒有過興高采烈的樂章。
十六歲的秋本悠推開男友梁弋送來的巧克力,接過江寒遞來的安妮寶貝的《清醒紀》,拍著男生的肩夸張地大笑著:“還是我家弟弟最了解我哇!”
縱使男友虎著臉灰溜溜地走開也無所謂。
縱使家里已經有兩本相同的書也無所謂。
你送的永遠是好禮物。
Vol. 05
總是掛在嘴邊,卻沒有人知道永遠究竟有多遠。
校園里寂靜的風穿堂而過,輕輕牽起女生們的校服百褶裙擺,日復一日。
時間踩著恒定的節拍走過漫長甬道,朝唯一的出口無窮無盡地延伸下去。原以為永不變質的東西卻在無聲無息地被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