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最不缺的東西就是貪戀與慾望。
“我要學琴。”
“師父，你收下我吧。”
小男孩兩眼巴巴的瞧著面前的男人，眼底流露出來的懇切，讓人難以抗拒。尤其是這男孩，他有一雙澄淨清靈的眼睛，曜曜如夜裡的明珠，閃動著陽光的晨露。
男人愣了一愣，一撇小鬍子不自然的跳了兩跳。學琴？就因爲自己的背上背了一把十三絃？千百年來，只有死在這琴下的亡靈，還是第一次聽的有人說要學琴地。
男人眼一彎，勾出一抹笑來。
“琴可有很多種呢，小孩兒！月琴，瑤琴，還有胡琴。你要學哪一種？”
小男孩很是認真地看著男人道：“不管是什麼琴，我都可以學。”
“哦？”男人愣了一愣。
他知道他跟著自己並不真的是爲了來拜師學藝的。
兵荒馬亂的年歲，骨肉流離的日夜。
誰都想求一個安定。
千百年來，趙盤已經看盡。世間種種，無非是一個輪盤，林林種種，周而復始。
此刻，趙盤卻愣住了。
或許是因爲他的眼睛，或許，是因爲他從他身上，看見了某個人的影子。
“罷了……”
他俯下身來，兩眼看著那雙月魄一樣的眼道：“我話可說在前面，你可要想好了。”
男孩不解的偏頭看他。
趙盤一笑，湊到他的耳邊輕輕的道：“我不是人。”
我不是人……
這話讓男孩下意識的退了兩步。趙盤依然笑著，但眸色卻漸漸的冷了下來。
男孩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又靠了過來，緊緊地抓住趙盤的衣袖，仰起他那張純真無邪的笑臉道：“我知道，你不是人，你是仙。我聽的別人說過，只有仙人才能把一身白衣穿的纖塵不染，也只有仙人才有臨危不亂的淡定從容。”
“臨危不亂？”趙盤疑惑道。
小男孩天真地笑道：“對啊，周圍這麼多黑衣人，你還能笑著跟我說話，可見你很是淡定從容了。”
趙盤一驚，站起身來，四面的樹上躍下十來個黑衣人，將兩人緊緊的包圍在中間。
趙盤瞇了瞇眼睛，仍舊很有興致的嚇著小男孩：“小屁孩，你知道周圍有這麼多人都不早些告訴我，待會兒我可要把你的心掏出來當晚飯吃。”
趙盤不是人，他沒有武功，有的只是一把十三絃。修行也並不夠高深，自然不能發現周圍刻意屏息的黑衣人。
小男孩不說話，一雙眼委委屈屈的看著趙盤。
趙盤心下發出一絲無可奈何的嘆息。
黑衣人發話了：“留下小孩，饒你不死。”
趙盤明顯感覺到小孩拉著自己衣袖的手緊了緊。下意識的，趙盤伸手安撫的摸了摸小孩的頭。
“放心，這些人，就交給師傅來對付吧。”
黑衣人一愣，立即招呼著揮刀殺來。
趙盤臉上勾出一抹奇特的笑容，反手將背上的十三絃取下，“琤琤噔噔——”也不知是撥了哪些弦，只看見手撫處升起一團又一團的青煙。瀰瀰漫漫的，黑衣人頓時亂了陣腳。如置身
於一片雲霧中，不知該走向哪裡，做些什麼。心，確實一下子靜了起來。周圍有無數的笑聲，隱隱綽綽，似有似無，迷霧中的人也便不自禁的隨著笑了起來。迷濛中似乎誰吹了一口氣。然後笑著的人垂下頭來，看著自己黑洞洞的胸口，那裡此刻正汩汩的流出血來。
小男孩的臉上滿是驚愕。他眼睜睜的看著趙盤從一個又一個黑衣人的胸口掏出心來，然後又當著自己的面，一個個的吃到自己的口中。
說不清是個什麼感覺。只覺得天地失色，唯餘下白茫茫的一片。
趙盤笑了：“都說了我不是人了。不是人，自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要不你以爲幹嘛要用“你不是人”這樣的話來罵人呢。”
“至於仙麼——自然跟我們不是一個層次。”趙盤依舊笑道。
他喜歡笑，尤其是在看著別人不知所措的時候。
小孩不說話。
趙盤慢悠悠地走到他的面前長嘆了一口氣：“你年歲還小，原本不該讓你看到這些東西的，可是，這年歲，你遲早都會看到的。戰火已經起來了，生靈塗炭的感覺，其實都是這樣的……”
趙盤撫撫手中的琴。擡頭看向那北方，北方有一束火焰，正向著這邊蔓延。
“芫君，又有好些東西可以幫你呢。”
他回頭看那小孩。
小孩的神色已經緩和過來，此刻正直直的看著自己。趙盤不由一愣，這孩子，看來並不簡單。
自然是不簡單的。
“師傅在上，請受徒兒一拜”小孩一本正經的給趙盤跪下。
趙盤瞇了眼瞧他：“你可要想好了。”
小孩點點頭：“恩，想好了。”
趙盤道：“那好，要拜我爲師也行，不過但凡要拜我爲師的，都得遵守一個原則。”
“前塵舊事，一刀兩斷。”
小孩的臉上顯出幾分糾結來。卻還是諾諾的說聲：“好！”
語氣堅決。趙盤知道，小孩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的。決心的背後定有一股支持的力量，這一股力量，往往是危險的來源。趙盤的直覺一向很準的。但話已然說出，自然也沒有收回的道理了。
自己又不是人，除卻了灰飛煙滅，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灰飛煙滅……
趙盤再一次撫摸懷中的琴。深吸了一口氣。
“也好，此後，你便跟我姓趙，名爲小瞞吧。”
小瞞咬咬脣，終究還是接受了這個稱呼。
趙盤背好了十三絃，摸出一壺酒來。邊走邊唱：
“世間多少興衰事，不過彈指一揮間。
何處起落看不夠，何處起落不夠看。
源來事事皆因果，緣來事事復長嘆。
念起念滅好瞬息，只是瞬息天地變……”
當最後一波黑衣人襲來的時候，夜已經漸漸的吞噬著白晝了。
夕陽拉長了一大一小兩道身影，這兩道身影並排走在林間，將一排又一排的樹影甩在了身後。
趙盤依舊揹著他那把視若珍寶的十三絃。
江湖有言：“逢林莫入。”尤其是這種人跡罕至的森森大林。
不過趙盤顯然是不
把這些放在心上的。
“呼呼——”
一陣風聲過後。一羣黑衣人將兩人再次團團圍住。他們依舊是從樹上跳下來的。趙盤不由懷疑這些黑衣人究竟是怎麼想的。彷彿除了從樹上跳下來嚇嚇人，就沒有其他新的點子了。
那羣人中有人大呵道：“擺陣！”於是一羣人便圍著兩人不停地繞著圈。
小瞞拉了趙盤的袖子：“閉上眼睛。”說完又恨不得咬自己的舌頭。
呸——閉了眼還怎麼打！
趙盤卻是點點頭。
“你快閉上吧。”
小瞞不解的看他，趙盤一笑，這會兒這孩子倒還像個孩子了。
也不說話，趙盤只是饒有興致的看著面前這羣人你來我去，忙忙呼呼的轉著。也不怕把自己轉暈。
擺陣這個東西，說真的，自己這還是頭一遭遇見呢，不好好看看著實可惜。
趙盤又問小孩：“你到底是什麼人？”
小孩正色道：“這應該是最後一波了。”
左顧而言他！好手段！
趙盤也不問了，之前也不是沒問過，但都被他避過去了。如果他回答了趙盤纔會不習慣呢。
欣賞夠了眼前一堆忙忙碌碌的人，那些人也開始出起招來。趙盤這才慢悠悠的取下背上那把十三絃，依舊彈出“噔噔鐺鐺——”的調子。
黑衣人紛紛倒地。他們死的都很平靜，連一聲慘叫也沒有。他們都是帶著笑死去的。趙盤也不像第一次那般，取掉一個又一個人的心，再一個個的把它吃下去。
“也不失爲一件功德。”趙盤笑，對著小瞞那雙不解的眸子。
“你們能與他們的死法唯有痛苦，只有我，能讓他們快樂。”
“死了還談什麼快樂！”
趙盤笑：“你不懂。”說著，他下意識地撫著手中的那把十三絃。帶著三分懺悔，三分眷念，三分沉溺，一分苦楚。彷彿那是他一生中最大的眷戀。
“這樣吧。我們來做個交易。”趙盤低頭道。
小瞞看他，卻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知道你拜我爲師的目的。無非是情不得已，一時作出的應急之法罷了。你的命我也保了，也該你爲我做一些事情纔好。是不是？”
小瞞頓了頓。
“好，不過，琴我也是要學的。”
是個倔強的孩子呢，趙瞞好笑的看著他。
“隨你吧。”
趙盤道。他繼續撫摸著手中的十三絃。
“這把琴，是要吸收這世間的貪靈才能活得。”他說。“現在，它已經吸了九千九百九十九隻貪靈了。”
“貪靈是什麼東西？”
“人世間的貪婪和慾望。”
“貪婪和慾望？”
“恩。”趙盤點頭，“現在，它需要人世間最大的貪靈來做它最後的洗禮。我相信你能幫它。”
“權利，江山，越是位高權重的人，他的貪靈就越大。我相信，你是我尋到它的一個最好的契機。”
小瞞眨眨眼。眼裡漸漸投射出一抹耀眼的光來。
“好！”
“我們各取所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