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低頭喝了一口茶,看著夕陽西下。
雖然歷朝皇帝自己算出來勤快的,隔三差五來一次親征,但這就像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民間的變化實在太快了,自己根本跟不上。
他都不知道,打什麼時候起,大明的京師已經將原本有的夜市文化更加發揚光大,外面的世界每天都這麼熱鬧,但宮內卻是愈發的深沉。
不多時,太陽完全落下,外面的戲曲和敲敲打打的熱鬧聲音逐漸出現,小孩子們持著魚形燈、象形燈從茶館前的道路跑過玩耍。
茶館裡依舊是食客往來,起先與崇禎說話的那四個,早在半個時辰前,就已經走到人羣中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正這個時候,門外來了五六個食客,坐到最開始與崇禎對話的那桌食客位置上,點了有兩三碗淡茶。
看他們的樣子,個個吊兒郎當,不像是什麼好人,不過崇禎沒心思去理會這幫青皮,自有街道司去管,也就沒有多說。
“錦裡開芳宴,蘭缸豔早年。縟彩遙分地,繁光遠綴天。接漢疑星落,依樓似月懸。別有千金笑,來映九枝前?!?
“這句詩,是‘初唐四傑’之一的盧照鄰在觀燈詩中所作,描繪了當時成都城內的燈會盛況?!?
忽然間,從茶館的嘈亂聲音中,傳來一道比較清晰的女聲,崇禎側頭看去,只見是兩名女子坐在左側窗前。
兩女都穿著正兒八經的漢家女子服侍,一人身著紫衣,方纔唸詩的則一襲青服,眼微睜一線,一張雪白的臉龐,眉彎嘴小,笑靨如花。
爲何說是念詩,因爲此女真是在念詩。
她手中抱著一本不知哪裡買來的詩選,正在一板一眼的念,唸完,又擡起眼看向窗外,朝紫衣女說道:
“不過依我看,大明北京城的夜市,倒比盧照鄰詩中所寫的成都燈會,還要繁華、熱鬧。”
未承想,她們實在是這小小茶館中的二朵蓮花,聲音傳到前面,吸引了崇禎和方正化的注意,自然也讓那幾個青皮側目。
兩個女子,各有各的特色,紫衣有些野蠻,但也一雙冷目,容易叫人心生邪念,方纔唸詩的青衣女子,則與她成鮮明對比。
“看看去?”
幾個青皮嘿嘿一笑,紛紛近前,圍攏到兩個女子眼前,擋住了他們看燈的眼線,爲首那個邪邪一笑:
“兩個小妮子生長的不錯,跟大爺回去,大爺教你念詩,大爺別的沒有,有的是詩!”
“哈哈哈!”餘的青皮紛紛大笑,更有甚的,直接就伸出手去。
食客無動於衷,茶館老闆和夥計遠遠看著,也是不敢惹事,崇禎則微瞇雙眼,還沒有出手的打算。
果然,青衣女子看著柔弱,手上功夫卻一點不弱,直接抓住那雙鹹豬手,狠狠一掰,就聽那青皮“哎唷”一聲,殺豬似的嚎叫起來。
紫衣女子更兇悍,一腳將桌子踢翻,讓幾個青皮撞得鼻青臉腫,各捂著痛處在地上打滾。
這麼一鬧,小小茶館中的食客們趁機全都跑的精光,只有崇禎和方正化還巍然不動,靜靜看著。
青皮們被女人侮辱,男子漢的自尊心自是受到了極大打擊,打算動真格的,各抄起桌椅就向兩個女子砸去。
這時候,崇禎腳下一動,正打算上前幫忙。
“哐當。”
忽然傳來一陣大響,卻是青衣女子靈活的避開了青皮們的攻擊,崇禎分明看見,她腳下頑皮一絆,直接讓幾個纔剛起身的青皮又摔成狗啃屎。
“讓開讓開,街道司辦案!”
正這時,從外面人羣推進來三個差役,青皮們見了,頓時蔫頭耷腦,就連反抗和嘴硬的心都不再剩下。
“兩位姑娘受驚了。”
爲首的差頭先是給兩個女子抱拳以示是自己辦公疏忽,而後纔是回頭狠狠踹了其中一個青皮一腳。
“敢在京師辦案,太歲頭上動土,真是活的不耐煩了!”
“都帶回衙門,按律處置!”
此時若是漢家女子,正常的該是款身一揖,這兩個女子不同,紫衣的毫無反應,只是撇撇嘴,覺得這是應該的。
便是青衣女子,也只是衝差頭禮貌的笑了笑,答謝之後目送他們離開。
待差役們看押著青皮離開,紫衣的撅起嘴,嘟囔道:“妹妹,我說了吧,這大明就是亂!”
“姐姐瞎說什麼,這等事在盛...在我們那兒也是常有,那些貴族,處置的倒還沒有這般公允了?!?
青衣女子注意到這茶館還坐著兩個人,而且其中一個一直看著自己,渾身有些不自在,說了兩句,便匆忙離開。
崇禎回頭看著青衣女子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夜幕的人羣中,這纔回過神來,笑著搖頭自語道:
“這是哪家的女子,怎麼如此特別?!?
......
“老爺,這麼晚了,還是回去吧,不然夫人們,怕是要等急了......”
方正化面前的茶早就喝光,但他一直沒有再添,這時,見崇禎伸了伸腰,似是有些倦意,這才壯著膽子說道。
“這纔出來半日,半個北京城都沒走到,回宮還太早了,既是趕上了夜市,若不看看,豈不白出來一趟?”
崇禎方纔伸腰完全是舒展筋骨,精神好得很,完全沒有一絲倦意,將茶錢分文不差的放到桌上,便先一步走了出來。
他們出來以後,遠遠的街角,李世遙和幾個靠在牆邊的禁軍兵士當即打起十二分精神,指著說道:
“陳檔頭,就是他們兩個人,你們那邊有印象沒有。”
東廠的陳檔頭揉了揉眼睛,卻是越看越熟悉,“後面的那個,不是...不是內廠的方廠督嗎?”
“宮裡確實傳出過消息......”
李世遙聞言和身後一名把總對視一眼,能讓堂堂三廠督公之一方正化跟個下人一樣在後邊跟著的,這身份似乎毋庸置疑了。
不過這還是推測,在場的基本都是遠遠見過幾回皇上,誰也不知道長啥樣。
幾個人商議一番,覺得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一方面他們立馬去來內廠的人來確認,另一方面,兵分兩路,李世遙帶人去兵馬司傳話,陳檔頭則在暗中帶番子們繼續跟著。
崇禎並不知道自己出來,廠衛和各有司們都緊急忙活了起來,還是自顧自的在觀賞。
晚間的京城,雖然也是人來人往,但卻沒了白日裡的那種擁擠、促狹,給人的感覺,更像是大家都忙了一天,出來愜意的散步、聊天。
剛出來,迎面就跑過了一羣大約五七個小孩子,後面還追著幾個差役,看他們的樣子,是既害怕孩子會出事,又束手束腳不好認真去追。
崇禎皇帝無聲的笑了笑,似乎街道司的差役們對這些頑皮的孩童們,也是沒有什麼好辦法。
晚間的時候,孩子們出來玩耍,父母一個不留神沒管住,京師又各處都有衙役和兵丁巡邏,給他們追追孩子,這倒也屬正常。
向前走了幾步,崇禎看見了一個臨時拉起來的小臺子,上面是皮影戲中的武松打虎。
這個臺子真的不大,也就是五六步的寬度,但周圍卻圍滿了自己搬凳子來觀看的百姓,到精彩處,都是拍手叫好。
“好!”
“打得好,打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