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擊徹底的葬送了所有人的幻想。

三寸不爛之舌，筆鋒如尖刀，陰謀陽謀，種種這些平日裡大家所擅長的東西，在大炮響徹之後，一切都變得如此不值錢。

是的，這就是規(guī)則，而顯然，所有人都曾忘記了這個規(guī)則，彷彿武力奠定一切的基礎(chǔ)根本就蕩然無存，天下的興亡，彷彿都掌握在了那些手握春秋筆的袞袞諸公們手裡，大炮告訴他們，這一切都是幻覺，幻覺的意思就是，你們的花樣已經(jīng)行不通了。

事實上，所有人無論站在什麼立場，都曾抱著幻想，救駕的大臣希望自己大口一張，紫禁城中的禁軍受到忠義的感染，立即倒戈相向。守城的禁軍，亦是覺得對方不敢胡鬧，只要自己態(tài)度堅決，誰也不敢造次。

當(dāng)幻想破滅，無數(shù)人慾哭無淚。

城樓下的大臣們還好一些，因爲(wèi)他們雖然想哭，可是至少，炮口的方向?qū)?zhǔn)的並非是他們，他們是幸運的，他們還有心裡罵翻天的空閒，他們還可以憤怒，還可以鄙視，還可以怒髮衝冠，可以後悔不迭，可以哭笑不得，因爲(wèi)他們畢竟只是旁觀者，他們看到硝煙嫋嫋升騰，這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氣息，看到火舌噴吐，看到血肉橫飛，看到這世上最慘絕人寰的屠殺。

而城樓上的禁軍不只是希望破滅，連他們的血肉之軀，也都已危在旦夕，一枚枚開花彈在城牆上炸開，無數(shù)的石子、鐵定亂飛，無數(shù)人發(fā)出絕望的呼救，無數(shù)人從城牆上栽下來，無數(shù)人哭爹叫娘。

可是炮火無情。新軍更加殘酷，他們沒有受到任何影響，沒有聽到慘呼，更彷彿沒有看到眼前的血肉之軀被撕成碎片，在命令停止之前。他們機械似得不斷給炮管澆水，不斷的裝填火藥，不斷的射擊。

徐謙瞇著眼，顯露出了冷酷的一面，他佇立不動，抿脣冷笑。

一些大臣已經(jīng)涌上來。這個道：“大人，不能啊。”“大人，此舉已經(jīng)形同謀反了，有什麼話，不能好好的說？”“大人快快下令罷兵……”

有人更是想衝向炮隊，大呼道：“先打死了老夫……”

徐謙眸光一瞥。道：“衝擊炮隊者，殺無赦!”

十分簡短的命令，卻立即有皇家校尉握著短火銃衝上去，直接將這大臣打成了馬蜂窩。

所有人驚呆了，瘋了，瘋了，眼前這個。真是瘋了。

他們?nèi)甲×丝冢?jīng)不可一世的他們，突然發(fā)覺，他們連螞蟻都不如，一下子，從高上雲(yún)端的老爺，淪爲(wèi)了什麼都不是累贅。

他們顯然感受到了徐謙對他們的蔑視，可是他們居然都住了口，誰也不敢造次，若是以往。他們早就罵開了，可是現(xiàn)在，所有人都大氣不敢出。

徐謙厲聲道：“本官說了，陛下垂危，本官深受皇恩。奉旨救駕，誰敢阻攔本官，殺無赦，我沒有興致再說第二遍和第三遍！”

午門的城牆已經(jīng)炸出了一個缺口。

兩翼的新軍在武官們的率領(lǐng)下，紛紛拔出了長刀。

齊成瞇著眼睛，親臨陣列之前，冷冷一笑：“殺進去，頑抗者，殺！”

又有人補充：“入宮之後，不得造次，更不可輕易進入深宮闈院之地，一切都聽從命令行事，敢滋事者，殺！”

說罷，齊成率先聽到向前，直接躍入了鮮血染紅的護城河裡，無數(shù)人毫不猶豫一猛子扎進去，泅水向前。

城上的禁衛(wèi)已經(jīng)次序大亂，這些平時高貴的禁衛(wèi)，在炮火覆蓋之下終究還是不堪一擊。

此時提督太監(jiān)已經(jīng)趕來，上千禁衛(wèi)集結(jié)在宮裡，這提督太監(jiān)乃是張?zhí)鞄煹男母?，知道一旦讓對方殺入了皇城，就一切都完了，因此嘶聲揭底的道：“有人謀反，他們善用火器，不可和他們硬拼，全部下城樓，和他們近戰(zhàn)，再堅持……堅持一下，城中的京營自然會來救援，這些反賊，猖獗不了多久，陛下又口諭，誅徐謙，拿下徐謙，無論死活，賞金千斤，敕國公，世襲罔替?！?

此時退下城樓的禁軍已經(jīng)越來越多，烏壓壓的一大片，見火炮夠不著，大家也都定下心來。

有人鼓氣道：“他們擅長火器，近戰(zhàn)必定不如我等，快，召集各門禁衛(wèi)，在此與他們死戰(zhàn)?！?

禁軍們士氣這才挽回了不少，對他們來說，也確實有一份驕傲，畢竟乃是禁衛(wèi)，都是從軍中挑選的精銳之士，此時被打得灰頭土臉，又有人鼓氣，再加上他們對新軍的成見也是不少，新軍在他們眼裡，不過是一羣暴發(fā)戶而已，一羣暴發(fā)戶，憑什麼和禁衛(wèi)相比，新軍擅長火器，那麼，就讓他們見識見識什麼叫做近戰(zhàn)。

無數(shù)的新軍，此時一個個溼淋淋的從缺口處涌進來。

“殺！”

禁衛(wèi)們毫不猶豫，向新軍發(fā)起衝刺。

兩軍鏖戰(zhàn)一起，很快，禁軍便潰退。

他們悲劇的發(fā)現(xiàn)，新軍火器玩得轉(zhuǎn)，白刃戰(zhàn)實力更是不俗，不但勇不可擋，沒命向前，而且氣力也是極大，甚至有的新軍，一刀能知己貫穿禁衛(wèi)的胸口，這樣的力道，只怕?lián)Q了禁衛(wèi)，絕大多數(shù)都不能做到，更重要的是，他們短兵交接起來，極有章法，絕不會擅自拖隊，每個人上前衝殺，都會保證自己的兩翼有自己的夥伴，而後隊的新軍官兵，也會十分默契和和前隊進行更替，以保證所有在交戰(zhàn)之中的人能保持最佳的戰(zhàn)鬥狀態(tài)。

禁軍潰敗，四散奔逃。

和新軍相比，他們似乎很不夠看。

一隊新軍的擁簇下，徐謙已經(jīng)進宮，舉目看著這一片狼藉的場景，他瞇著眼，冷冷一笑，道：“集結(jié)起來?！?

烏壓壓的軍馬迅速集結(jié)，並不急於追擊。

而在這時，有人道：“內(nèi)閣大臣楊廷和，已帶一隊人馬入後宮救駕去了?！?

徐謙皺眉，道：“不急，先去慈寧宮?！?

選擇慈寧宮，徐謙是有考量的，張?zhí)鞄熌芸刂谱』实?，若是現(xiàn)在直接殺過去，難保他不會狗急跳牆，在這種情況之下，還是先去慈寧宮，無論如何，先得到了太后的支持再說。

“所有新軍，全部在這裡待命，不得進入宮闈重地，遴選校尉千名，隨本官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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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聲一響，嘉靖的臉色一下子紅潤起來。

傻子都知道，徐謙動手了。

嘉靖絕不傻，他很快就清楚了張?zhí)鞄煹淖炷?，但是他此刻不能翻臉，他心裡清楚，張?zhí)鞄熃^不會對自己動手，因爲(wèi)張?zhí)鞄熯€有一套程序要走完，比如等到自己垂危，表示已經(jīng)無計可施，然後在司禮監(jiān)裡，找出一個心腹出來，再請內(nèi)閣的翰林或者學(xué)士來，草擬遺詔。

遺詔纔是關(guān)鍵，只有拿到了遺詔，張?zhí)鞄煵拍芏嘁坏雷o身符，可是到底誰參與了張?zhí)鞄煹闹\反，嘉靖所知並不多，而張?zhí)鞄?，顯然也不可能透露，這是他的底牌，不到最後時刻，他絕不會輕易吐露出來。

嘉靖既然明白了對方的居心，當(dāng)然不會勃然大怒，他只能繼續(xù)‘被騙’，表現(xiàn)出對張?zhí)鞄熞琅f信任有加的樣子。

可是他這種驕傲的人，又怎麼能忍受這樣的痛苦，他絕不允許自己被人像傻子一眼，隨意的忽悠，更不必說，甚至還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自己還能活多久，嘉靖已經(jīng)不知道了，既然不知道，那麼唯一的法子就是極力掙扎下去，並且報仇雪恨，他恨不得吃了張?zhí)鞄煹娜?，扒了張?zhí)鞄煹钠ぃ皇撬靼?，自己已?jīng)無能爲(wèi)力，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了徐謙身上。

徐謙帶兵入京的消息，爲(wèi)了嘉靖極大的希望。

可是他也明白，就算帶兵入京，這紫禁城的禁衛(wèi)就算還忠於自己，但是職責(zé)所在，也絕不會讓徐謙帶著軍馬進來，徐謙攔在外頭，敢造次嗎？

將心比心，嘉靖就不敢造次，因爲(wèi)誰都明白，一旦造次，就和謀反沒什麼區(qū)別了，不管打著的是什麼旗號，這都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嘉靖在驕傲和自責(zé)中度過，每一分每一秒，時間過得很慢，可是他無能爲(wèi)力，只能在這裡空耗。

炮聲一響，嘉靖眼中放光，徐謙……攻城了。

徐謙竟然不負(fù)自己的期望，直接用火炮攻城，假若只是尋常的攻城，最多就是做做樣子，可是一旦動了炮，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徐謙打算魚死網(wǎng)破。

“好氣魄！”此時對徐謙，嘉靖滿心的佩服，心中的期待重新燃起，他巴不得徐謙現(xiàn)在就帶兵趕到這裡，將這些亂黨，統(tǒng)統(tǒng)殺個乾淨(jìng)。

炮聲響起之後，張?zhí)鞄熞琅f第一時間離開了這裡，顯然，他要了解情況，同時也要做好應(yīng)對之策。

空蕩蕩的寢殿裡，嘉靖呼了口氣，心情更加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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