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謙有理有據(jù),言辭之中一絲一毫的破綻都沒有,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所散發(fā)出來的自信,便是連楊佟之也不再相信這紙扇上的是真跡了。
他驚疑不定,沉默了片刻,隨即苦笑一聲,什么都沒有說,收起紙扇之后乖乖地坐到了一邊去。
這個時候他要是再和徐謙切磋,必須得有非常厚的臉皮不可。
要知道才子通常給人的印象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這書畫之道除了要有一定的丹青和行書水平之外,鑒賞也是一項考驗的標(biāo)準(zhǔn),他堂堂才子,居然連真跡贗品都分不清,方才徐謙說他目不識珠,這句話定性之后,楊佟之就已經(jīng)甘拜下風(fēng)了。
一連三人被徐謙擠兌得無話可說,那張湯終于惱羞成怒了。
張湯年過四旬,在這里的年紀(jì)算是最大的,不過最擅長的就是書畫,現(xiàn)在徐謙拿書畫擊敗了楊佟之,他忍不住道:“想不到徐公子還略知一些書畫之道?如此甚好,張某人正要請教。”
徐謙對書畫的水平只限于鑒賞,他的行書還算可以,勉強(qiáng)算是中上,可是要和張湯這種浸淫書畫三十年的人比較書畫,這是給自己找不自在。
好在他并不介意,也一點不覺得心虛,只是撫案微笑:“這就不必了。”
張湯冷笑:“怎么?你不敢?”
看客們見徐謙連敗三人,心中都不免震驚,此時見徐謙居然不敢應(yīng)戰(zhàn),又覺得大是不解,畢竟人家詩詞、文章和書畫鑒賞都是超凡脫俗,俗話說得好,一個人文章若是做得好,那么詩詞的造詣絕不會太低。而一個人若是書畫鑒賞能力驚人,那么他的書畫水平只怕也絕對不會低到哪里去。
只憑著遠(yuǎn)遠(yuǎn)眺望一眼,就能看出真跡和贗品,單這份眼力還有對書畫的認(rèn)知能力,看客們心里都認(rèn)為徐謙的書畫水準(zhǔn)只怕也和他的文章一般,不說杭州第一,但也絕不在張湯之下。
既然如此,這徐公子為何要拒絕與張湯比試呢,莫非徐謙這小子當(dāng)真是自覺的不如張湯?
徐謙嘆了口氣,道:“倒不是不敢,在我看來,其實你除了書畫還有幾分造詣,其他都不過爾爾,便是你這書畫也未必能入我的法眼,只不過……”
聽到徐謙說自己的書畫不入法眼,張湯勃然大怒:“不過什么?”
徐謙又是嘆氣,道:“張大叔一大把年齡,我不過弱冠少年,我若是與你比試,未免有以小欺大之嫌,圣人重禮法,何謂禮法,長幼有序也,長者不尊,幼者欺大,都是悖逆禮法,所以我不和你比,比了也無趣?!?
徐謙口里說我年紀(jì)輕輕,不欺負(fù)你這大叔,又說長者不能不尊,幼者不能欺長,言外之意就是說:“你這為老不尊的東西,居然也好意思和我少年比試,你還要臉嗎?”
張湯氣得鼻子都歪了,不過他可以不要臉,但是絕不能當(dāng)著這么多人面前不要臉,他心里雖然不服氣,可也覺得自己比徐謙的爹還要大上許多歲數(shù)的人去和徐謙爭斗,實在是有點丟人。于是他也只能冷哼一聲,不再做聲了。
而看客們卻是議論紛紛,大多數(shù)人都是認(rèn)為徐謙的書畫造詣不在張湯之下,人家不和張湯比,只不過是看張湯年長而已,此時此刻,許多人再去看徐謙,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少年真如妖孽一般,琴棋書畫、經(jīng)義文章,無一不精。
這樣的少年才子……只怕也只有謝學(xué)士當(dāng)年才能與他并肩,這就難怪了,難怪謝學(xué)士收此人為徒,這是英雄惜英雄。
徐謙打了個哈欠,顯得有幾分疲倦的意思,目光最后落在謝昭的身上,謝昭正要發(fā)言挑釁,誰知徐謙卻是呵呵一笑,道:“謝公子的文名,我也聽過一些,本來今日想一并教訓(xùn)了你,可是看你相貌丑陋,于心不忍,罷了,今日原本還想和諸位論道,誰曾想到竟是這樣不堪一擊,無趣,無趣……”
他說話的時候,明顯感覺到六人向他投射來的殺人目光,尤其是那張湯和文濤,更是恨不得要沖上來揍他一頓。
徐謙心里卻是冷笑:“不是想看我的笑話嗎?今日讓你們嘗嘗被別人看笑話的滋味?!?
此地不宜久留,再留下去,還真有可能從文攻變?yōu)槲涠返目赡?,徐謙好整以暇地站起來,隨即道:“望諸位好好在家讀書,假以時日,待有了小成,徐某人再來討教。”
這種高高在上的口吻,聽得實在刺耳。
可是在看客們看來,徐謙的話并不過份囂張,人的口氣是根據(jù)本事來下定論的,就如謝學(xué)士見了這六人,肯和他們論道就算是給他們面子了,因為謝學(xué)士的名氣和水平擺在那里,便是直接說他們不學(xué)無術(shù),只怕別人也不會覺得有什么不妥。
徐謙也是一樣,至少在別人看來,徐謙的水平絕對高于六人的總和,既然如此,姿態(tài)高一些又有什么問題?
徐謙在眾目睽睽之下,朝紅秀使了個眼色,道:“秀兒,走罷,呆在一群不學(xué)無術(shù)之人的人堆里,沒得辱沒了自己?!?
張湯聽到這話,老臉抽搐,拳頭幾乎要攥起來,可是偏偏,這時候他卻無話可說,難道和這姓徐的在這里對罵不成?這樣不但別人會說他技不如人,還誰說他德行有虧,于是他只能忍著。
紅秀不禁咋舌,原以為只是個臭書生,想不到竟是這般厲害,把杭州的青年才子都壓得抬不起頭來,她此時當(dāng)著眾人的面也不敢多言,連忙乖巧地跟著徐謙碎步出去。
看客們紛紛給徐謙讓出道路,不少人目中帶著敬畏,徐謙的表現(xiàn)過于妖孽,使得大家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家伙。
待徐謙一走,這些瞧熱鬧的人自然也就散了。
雅座之中只留下了楊佟之等人大眼瞪小眼,終于,楊佟之回過了味來,不由嘆息一聲:“哎……我等中計了?!?
他語出驚人,其余五人也不禁跟隨他的思維思索,旋即也明白過來了。
這個徐謙并不是沒有本事,恰恰相反,他的本事絕不在眾人之下,可是偏偏,人家卻是三下五除二把這杭州六才子貶得一無是處,這既是徐謙的氣勢在作祟,他先是批評蘇通的文章,拿了蘇通的文章來對比,給人一種高不可攀的感覺,隨即又是拿出張文濤的詩來對詩,而文濤的詩詞本就不算出彩,這徐謙即興一首詩作出來,在這文濤綠葉的陪襯下,使得他的詩詞更顯高明。
從一開始,這徐謙就是牽著大家的鼻子走,嬉笑怒罵,又是詩詞又是破題和鑒賞,完全掌握了主動權(quán),而六人連續(xù)被壓制,自信心動搖,心思也就亂了。
與人論道,被人用氣勢是大忌,一個人若是心亂如麻,又怎么可能發(fā)揮自己的最高水平?
反觀那徐謙,從一開始便是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言辭之中帶著濃重的優(yōu)越感,指東打西,結(jié)果就是……
張湯羞怒道:“徐謙此子,真是目中無人……”
文濤握緊拳頭:“此仇不報,誓不為人,讓他等著吧,便是謝學(xué)士的門生又如何?賤役就是賤役。”
倒是楊佟之忍不住嘆口氣道:“此子雖狂,可是才學(xué)卻是極好的,哎……只怪技不如人罷?!?
他目光落在謝昭的身上,見謝昭神情恍惚,道:“謝兄在想什么?”
謝昭猶豫道:“我覺得,似乎有人在窺視我一般,哎,不說這個也罷。這徐謙……實在是目中無人,我聽說他和宮里的太監(jiān)關(guān)系匪淺,還據(jù)說南京那邊的衙門有人為他活動,才給他弄了個忠良之后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