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說來,這事兒其實也怨不上二人,國子監(jiān)蒙學(xué)的考卷每年不一樣,只有其中一年出現(xiàn)過考外語的情況,而且還是十年前。
那張卷子早賣不動了,書齋的人也就不拓印了,因此蕭六郎當初去書齋買國子監(jiān)蒙學(xué)歷年來的入學(xué)考卷時,沒有買到這一張。
小凈空是頂聰明的孩子,教他的他都能認真學(xué)會,如果他沒考上,那妥妥是他們兩個大人的問題。
出卷的考官們此次確實存了難倒神童們的心,這些神童因為天生比尋常人聰明,難免驕傲自負,他們就是要在考試時給他們一個下馬威,挫挫神童們的銳氣。
當考官們開始閱卷時,不出意外,最后三大題集體翻車。
全答對的沒有,最厲害的是寫了一首完整的趙國七言絕句,還錯了三個字,其余考生都只寫幾個字詞。
考官們樂得不行,看來今年的小崽子們要乖乖認慫上課了。
然而當他們改到最后一張試卷時,突然笑不出來了。
這誰呀?滿滿當當?shù)膶懙亩际巧叮?
“這孩子瞎寫的吧?”一個考官問。
另一個考官隱隱覺著不對勁:“我好像在哪兒見過這種文字。”
二人將國子監(jiān)最有聲望的教語言的夫子請了過來,那位夫子看過后,一時間沒能給出肯定答案:“我、我得讓我的老師看一下。”
這位夫子將小凈空的試卷帶去京城的一處宅院,找到年過古稀的十級梵語研究老者。
最后,十級梵語研究老者給出結(jié)論:這位考生寫的是天竺語。
傳言天竺語乃佛教守護神梵天所創(chuàng)之語言,因此也稱梵語。
“那他都寫了啥?”一名考官問。
那位夫子道:“他寫了一篇佛經(jīng)。”
所有人:“……”
這特么也行?
他們出卷用了一天,翻譯小凈空的佛經(jīng)花了三天。
萬年考學(xué)生的考官們,頭一回被個學(xué)生給考糊了。
考官一:“不能給分。”
考官二:“沒錯,他沒按要求答題。”
考官三:“而且字還寫得看不懂。”
考官四:“……那是因為他寫的是梵語吧?”
考官四被集體暴打!
瞎說什么大實話?
小凈空最終以總排名第七的成績進入了國子監(jiān)蒙學(xué)。
小凈空很沮喪。
他生平頭一次嘗到了挫敗的滋味。
他當著壞姐夫的面夸下海口一定能考第一,結(jié)果只考了第七,小凈空吃飯都不香了。
顧琰難得沒趁機奚落他,拍拍他小肩膀道:“行了,你已經(jīng)比很多小孩子厲害了,我像你這么小的時候,大字都不識一個呢!”
小凈空先是認真思索了片刻,忽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難道我以后長大了會像你這么笨嗎?嗚哇——”
顧琰:“……”
我是有多想不開,一個學(xué)渣竟然跑來安慰一個學(xué)霸!
十月二十七號上午,蕭六郎也開始了他在國子監(jiān)的入學(xué)考試。
國子監(jiān)停學(xué)了近四年,原先的學(xué)生里有很大一部分也趕過來參加了考試。
國子監(jiān)一共三個年級,入監(jiān)后不以年齡資歷排高低,只以分數(shù)進年級。
成績差的進入正義、崇志、廣業(yè)三堂,此為一年級,學(xué)期一年半。
成績中等的進入修道、誠心二堂,此為二年級,學(xué)期也是一年半。
最后就是率性堂了,這是國子監(jiān)的最高年級,不像前面五堂都分了甲乙班,率性堂只有一個班。新生考上的幾率不大,一般都是在在國子監(jiān)念滿三年,經(jīng)過十分嚴苛的考試才能升入率性堂。
不過今年率性堂有一個保送的名額——莊太傅的嫡親孫兒安郡王。
安郡王是公認的少年才子,早在陳國為質(zhì)時他的才名便享譽六國,按理說,如此才華橫溢之人根本無需科考也能得到朝廷重用。
然而莊家有祖訓(xùn),所有莊家子弟必須下場科舉。
莊家歷年來出了不少科舉人才,當然也有考砸的,莊家如此厲害,考中百姓都覺著是家常便飯了,考砸卻是會被千夫所指、萬民嘲笑的。
莊家并不在意世人的評論,堅持把所有莊家的兒子們都趕去考場。
安郡王不負眾望,鄉(xiāng)試時高中京城的解元。
眾所周知,京城的競爭是最大的,京城的解元也是最難得的,不然國子監(jiān)也不會破例保送他進率性堂了。
國子監(jiān)的閱卷速度不是吹的,二十七號考完,二十九號上午便全面出了成績。
今年的新生普遍表現(xiàn)不錯,倒是一些曾經(jīng)因閉監(jiān)耽擱了幾年的老生們有些懈怠,讀書如同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不過也不是所有的老生都是如此,國子監(jiān)的教學(xué)質(zhì)量是毋庸置疑的,但凡用了點心思,考的都不會太差。
不出意外,此番考進率性堂的基本都是老生。
只是當他們整理最后一份試卷時發(fā)現(xiàn)了一個陌生的名字。
“蕭六郎?”鄭司業(yè)問道,“這是哪兒來的學(xué)生?咱們國子監(jiān)從前有叫蕭六郎的嗎?”
“不會是新生吧?”李司業(yè)問道。
鄭司業(yè)皺眉:“新生怎么可能考這么好?”
這個成績,在率性堂也能名列前茅了。
兩位司業(yè)大人調(diào)出了蕭六郎的學(xué)籍,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還真是一名新生,且在鄉(xiāng)試中高中了幽州地區(qū)的解元。
李司業(yè)笑了:“這是頭一回有新生考進率性堂吧?”
他莫名有些期待呢。
鄭司業(yè)冷聲道:“你別忘了,安郡王也是新生,這個叫蕭六郎的考生只是運氣好罷了,新生王非安郡王莫屬。”
這話李司業(yè)不敢反駁。
盡管安郡王沒參與入學(xué)考試,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才學(xué)是在率性堂的老生之上的,他若是考了,第一還能是別人的?
當然,這個新生也足夠耀眼。
李司業(yè)留了個心眼,把他的學(xué)籍與資料全都看了一遍,隨后意識到了什么:“他不會就是那個寫了主張削藩并且把皇帝罵了個狗血淋頭的考生吧?”
當時那事兒鬧得有點大,全幽州的監(jiān)考官都轟動了,被派往幽州主持鄉(xiāng)試的正主考官是李司業(yè)的好友,他回京后私底下與李司業(yè)講過那篇文章。
李司業(yè)聽完是眼皮子突突直跳,那考生是不要命了嗎?敢如此編排皇帝?
他這一場的分數(shù)自然不敢給得太高,怕萬一皇帝要看,把皇帝給氣病了。
但也架不住他第一場與第三場考得太好,綜合下來還是得了解元。
所以這真的是一個很有實力的考生,他考進率性堂絕不是運氣好。
只是李司業(yè)沒法兒向鄭司業(yè)解釋那么多。
國子監(jiān)的考試不出成績排名,只給出各自的班級。
蕭六郎進了率性堂,馮林進了二年級的誠心堂,林成業(yè)也進了誠心堂。不同的是,馮林在誠心堂甲班,林成業(yè)在誠心堂乙班。
另一邊,顧琰與顧小順的私塾也有了著落,就在國子監(jiān)附近的清和書院,手續(xù)都辦妥了,下個月便能入學(xué)。
顧嬌做了一大桌好菜,把馮林與林成業(yè)叫來家中,慶祝所有人開學(xué)。
京城十月底就冷了起來,據(jù)說護國龍寺的山頭已經(jīng)飄了第一場雪,想必城區(qū)這邊也快了。
顧嬌早先囤的銀炭排上了用場,她買了幾個暖手爐,把銀炭裝進去,能暖一個時辰,等他們中午回來再換新的炭。
如今炭價又漲了,還好顧嬌有先見之明囤了足夠的炭,為家里節(jié)省了很大一筆開支。
頭一天上學(xué),小凈空想要嬌嬌送。
顧嬌把他和蕭六郎送到國子監(jiān),之后又將顧小順與顧琰送去了清和書院。
她回到碧水胡同的宅子時,老太太剛起,正坐在后院兒的藤椅上逗顧長卿送來的小雛鷹。
這只小雛鷹是顧長卿在懸崖下?lián)斓降模瑧?yīng)該是出生沒多久便從懸崖上摔了下來,至于是自己摔的還是被它娘用翅膀扇下來的不得而知,總之它娘似乎忘記把它撿回去了。
饒是如此,它也沒認命,它在原地倔強地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小小的身子仿佛潛藏了莫大的力量。
顧長卿的腦海里迅速浮現(xiàn)起一道纖瘦的小身影。
他將雛鷹帶了回來,帶去了那個胡同。
胡同里的人對雛鷹的來歷一無所知,只當確如小凈空所言,是大哥哥送給他的禮物。
小雛鷹挺兇,家里誰喂它都會被它啄上一口,不過老太太有絕招哇。
老太太把雞籠打開。
小凈空的七只小雞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它們是十分神勇的小雞,毫無畏懼地進了小雛鷹的籠子,然后像平日里小凈空溜它們時那樣排好隊,一雞叼了一口生肉喂小雛鷹。
小雛鷹有了七只雞媽媽,特別乖,嗷嗷兒待哺!
老太太看得歡。
顧嬌走過來道:“姑婆,我去一趟軍營,給狗娃二叔送點東西。”
當初離開村子時,薛凝香就拜托他們給狗娃二叔稍一封信和幾件厚實的冬衣,還有一個薛凝香從廟里求回來的平安符。
顧嬌另給添了一壇子自己做醬菜和肉干。
老太太點頭:“你去吧。”
京城有好幾個軍營,顧家要去的是虎山大營,距離不算太遠,快的話半個時辰就到了。
顧嬌雇了一輛馬車。
到軍營時里頭正在練兵,老遠便能聽見將士們血氣方剛的聲音。
馬車在軍營外停了下來。
一名兵士走過來,伸手攔住馬車:“什么人?”
顧嬌走下馬車,對他道:“我來找個人,他是胡副將手下,叫周二壯。”
狗娃的爹叫周大壯。
兵士上下打量了顧嬌一番,不耐道:“軍營禁止探視,趕緊離開!”
顧嬌道:“就一小會兒。”
兵士冷聲道:“那也不行!”
顧嬌道:“我給他帶了東西,給完我就走。”
兵士越發(fā)不耐了:“你放在這里,一會兒給你送進去!”
周二壯的信里提過有些兵士會克扣送進去的東西,顧嬌還是想親自交到他手上:“那他們什么時候練完,我在這里等他。”
兵士皺眉道:“哎,你這人咋回事兒啊?軍營是你能隨便待的地方嗎?我怎么知道你不是細作?”
“我不是。”顧嬌說。
兵士叫囂道:“你說不是就不是啊?我還說你是呢!”
“出了什么事?”
一道威嚴的聲音自軍營的方向傳來。
兵士轉(zhuǎn)頭一看,立馬恭敬地行了一禮:“都尉大人!這兒來了個女人,說要找咱們軍營的人,可這會兒在練兵,我讓她先回去,東西我一會兒給進去。”
都尉大人走出軍營,來到了二人身前。
兵士的身子福得更低了。
都尉大人的目光落在顧嬌的臉上:“是你?”
顧嬌點點頭:“是我。”
兵士愣住了,你倆……認識?
這小丫頭怎么看都不像是出身很好的樣子,怎么會認識他們軍營的都尉大人呀?
而且都尉大人與她說話的時候似乎沒平日里那般可怕……
說好的鐵面閻羅呢?
顧長卿看向顧嬌:“你在軍營有認識的人?”
顧嬌再次點頭:“嗯,我們一個村的,他家在我隔壁,他家里人托我給他捎點東西。”
顧長卿問道:“他叫什么?誰部下的?”
顧嬌道:“周二壯,胡副將部下的。”
顧長卿道:“你來的不巧,胡副將剛剛轉(zhuǎn)去岐山軍營了。岐山軍營距離這里很遠,現(xiàn)在過去晚上就回不來了。你把東西給我,我明日幫你帶過去。”
“有勞。”顧嬌把東西搬了下來。
兵士看傻眼了,這個小丫頭到底啥來歷,竟能勞動都尉大人親自幫她跑腿?
顧長卿朝兵士看了過來:“你不知道胡副將已經(jīng)不在軍營了?”
兵士一噎:“小的……小的……”
顧長卿目光如刀:“你知道了還不告訴她,還讓她把東西留在這里,我看你是想自己貪進腰包!”
兵士的腿都軟了:“小小小、小的不敢!”
顧長卿冷聲道:“這么說你是不知道?身為崗哨,連軍營內(nèi)如此大的調(diào)動都不知道,實為瀆職!”
“都尉大人開恩吶!”兵士撲通跪下了。
顧長卿會開恩就不是鐵面閻羅了。
這名兵士最終被拖了下去,罰了一百軍杖,半條命都差點沒了。
顧長卿倒不是在幫顧嬌出氣,他一直都很治下嚴明。
顧嬌把東西交給顧長卿后便乘坐馬車回去了,臨走前,顧嬌拜托他告訴周二壯自己的住址,若是周二壯有什么事,就去家里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