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看著他們十指相扣的手,很是悵然。
容璽帶她出來,似是在編織一場華麗夢境,夢境中他們不離不棄,從未分開。
他為什么要做這種事情?做這樣沒有半點意義的東西根本不是容璽的風格?
流年覺得疑惑,但聰明地選擇不去問,今日,她要做的只是陪他一下午,還他所有的情,然后,再也不見。
她笑了笑,微歪著頭,道:“去老榕樹下看看吧!”
“嗯,我也很想去那看看,我記得當時我逼著你刻字,可你說刻好了讓我去找,我找了好幾天都沒發現字在哪里?現在,告訴我你當年到底刻在哪里了?”
老榕樹在他們班級的教學樓前,遮天蔽日的榕樹,打下的樹蔭,足已蓋過教學樓的所有空地,而榕樹的根須灑下,像是個老爺爺,見證了無數的滄桑。
那是一中的愛情樹,很多早戀的癡男怨女都會將名字和承諾刻在樹上,以求他們的愛情如同這榕樹一般長久。
現在想來,戀愛中的人,智商真是低到不行,若真的有緣分,自然會一生相守,不離不棄;若是有緣無分,即便再愛,也是錯過。
樹本無情,人卻有情,以有情求無情,能得償所愿的終究太少太少。
而她,當年就是那個刻字的傻子。
那個叫容璽的男人更傻,是逼著她刻字的傻子。
流年這時候細想,他們那時候的確是相愛的,即便是現在,也帶著淡淡的眷戀和親切,從未恨過,從未彼此舍棄過,卻仍是錯過。
她拉著他到老榕樹下,找到當年的老樹根,顧不得穿得是制服裙子,蹲下身,開始一點點扒土。
她現在不信宗教,但是當年,她信所有的宗教,她從來都是個惜福的人,一點點好都是小心翼翼地嘗好然后細細回味一輩子的。
當年她和容璽的愛情,她自然是會謹慎地收藏好,別人刻字無不招搖的刻在樹干上希望全世界看到,而她刻字卻是挑了個所有人放假的時候悄悄拿著鏟子把土挖出來刻在樹根上。
天不知,你不知。
只有地知,我知。
容璽看著身邊挖土的少女,心底微澀,這是個多么寶氣的丫頭啊,有點傻,有點天真,入了心,便止不住想要珍惜。
當年他幾乎翻遍所有的榕樹尋找她的克制,從不曾想到,她將他藏在這里,如此謹小慎微,小心翼翼。
錯過這樣的女孩,慕容璽,是你福緣太淺。
或許他和她,最抵不過那句讖語的話語吧,向來緣淺,奈何情深!
他和她,情深而緣淺,終究抱憾。
她小心地把黑色的土挖出來,動作那般小心翼翼,而他在一旁看著,已經癡了。
“流年,不用了,我突然不想知道了……”
他突然間道,說不出來的疲倦,像是追尋了一生都無法償愿的疲憊。
過去的秘密,就讓它埋在過去的土壤里吧!
“走吧!去把手洗洗,喝點東西,然后我讓你回去!”容璽淡淡道,已經無力拽著她陪她一起沉淪于過去。
他們之間的過往,甜蜜那般綿長,而痛苦卻不過短短一瞬。
即便他再怎么考證,都看得出來,當年的她,是如何深愛著當年的他。
這樣深愛著他的她,他如何舍得她痛苦。
他笑了笑,就這樣吧!
追憶似水流年!
追憶地也不過是我們的愛情!
愛情未死,何需憑吊!
流年有些錯愕,但是今天的她格外的乖巧,只笑著道:“好!”
說完,便重新把土撥回去,將那深深埋葬的愛情更深地埋葬。
她聽話地去洗了手,陪著他上了家叫做時光的情侶小店。
一中并不大,高中兩年,其實很長,足夠流年和容璽走過附近的所有地方。
而這家情侶小店,則是她和容璽最喜歡到的地方。
在高中,特別是一中這樣的重點高中,愛情始終是個禁忌,碰不得的,他們大張旗鼓的談戀愛,本就過于招搖。
而時光小店,開在一中附近,卻只有情侶可以進入,所以生意很冷清,但店主是個富有且雍容華美的婦人,嫁得更是豪門,從不缺這點錢,所以時光情侶店雖然沒什么生意卻沒有倒閉。
這也便宜了容璽和流年,翹課的時候沒地方呆,便會跑來時光,點幾個精美的糕點,然后吹著呼呼的免費冷氣,很是舒服。
流年和容璽進去的時候,店主正好在,看著他們牽手而來,笑了笑,點頭,表示是熟客。
容璽沒說什么,照著三年前那樣點了幾份流年喜歡的糕點和兩杯橙子,上了二樓。
二樓氣氛更加清雅,流年一眼便看到了掛在墻邊的許愿瓶,一個個的許愿瓶掛在那里,扎成風鈴的形狀,清風拂過,小小的透明的許愿瓶叮咚作響,像是唱著一首歡快的情歌。
流年輕易地憶起他們的許愿瓶掛得地方,那時候的兩人,將兩人的愿望裝在一個許愿瓶里,彼此約定,等很多年后再來看。
那許愿瓶在這里掛了四年多的時光,四年,算不算很多年,要不然,兩人也不會滄桑如斯。
他們坐定,餐點和飲料上得很快,流年問道:“要看我們的許愿瓶么?”
容璽搖頭:“不了,你多吃點!”
他已不想再度確認過去的彼此有多么相愛。
“這會是我請你吃的最后一頓飯,所以你多吃點吧!”
很想為你做很多事情!
可是話到嘴邊,便只是勸你多加餐飯。
流年默不吭聲。
桌子上的甜點很多,都是她愛吃的那種。
她并不說話,只是默默地吃,動作很慢,但滿桌的甜點再多卻還是有吃完的時候。
就像,戲曲總是有散場的時候。
到現在,流年早已不想去深思她對容璽是何種感情。
說愛,那未免太拖泥帶水,不是她的作風,更負了易崢。
說不愛,那未免太涼薄,她忘不掉在那最孤獨的歲月里碰到的一個他。
所以,有的只是淡淡的感受和懷念,僅此而已,多一分少一分都不適合。
人說,感情源于心,是無法控制的。
但時至今日,流年的理智早已控制自己的情感,對容璽,也只是一聲淡淡地感慨,情深而緣淺,僅此而已!
“還要嗎?”
他輕聲問,看她緩緩吃完桌上食物,已然是一種再也無法經歷的享受。
流年搖頭,沉默溫吞一如當年。
“那……走吧!”
他淡淡地開口,帶著絲許疑慮和不舍的味道,卻最終選擇送她離開。
流年起身,緩緩下樓。
十指相扣形如熱戀上樓的男女,下樓的時候卻是一前一后,有一種淡淡的隔閡。
門外,夕陽西下,殘陽如血。
他陪她走了一條很長很長的路,路的鏡頭,他陡然停下,輕聲道:“好了,你滾吧!記得不要回頭!千萬不要回頭!”
逃脫那樣霧氣繚繞的往事,流年壓抑的心情好了很多,她笑了笑,問道:“回頭會怎樣?”
“你回頭我就追你!瘋狂地追!就算你他媽的不愛我我也會把你綁在家里然后不準你出去,你會成為我的奴隸,我的專屬,我一個人的東西!所以,拜托你千萬別回頭!我不想為你發瘋!”
他惡狠狠地。
偏偏心傷一片。
他需要多么努力才能如此看著她離開,不伸手,不挽留,只求她對他殘忍!
流年笑笑,這個霸道但骨子里善良的男人,把選擇權丟給了她,她笑了笑,道:“好,我絕不會回頭,我不會給你任何機會的!”
就像神話中的那個故事,妻子只有堅強勇敢且從不回頭地走過那斷黑暗的道路丈夫才能活下去。
而她只有毫不眷戀,他才會真正絕情。
她冷冷地勾了勾唇角,笑容是軍火般岑冷而機械的氣息,禁欲而冷漠。
她從來都是個冷情的女人,所以,她絕不……絕不會回頭。
她轉身,沒有說再見,踩著高跟鞋緩步離開,瀟灑的背影,刺痛了人的眼睛。
容璽佇立在原地,望著那抹心愛的心疼的背影決然地離開自己的視線。
她沒有回頭。
她可以勇敢的活下去。
而他,會信守承諾,放任她離開,會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悄然死去。
這樣,便是最好的結局。
永別了,我的愛人。
這是我像你提前進行的告別儀式。
他沒有告訴她的是,他許愿瓶中寫的是首英文詩歌,葉芝的when you are old!
那時候的許流年,英文說得比中文好,英語課上,她朗讀這首when you are old足夠驚艷眾生。
你年老歲月將近白發蒼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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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倦的坐在爐邊取下這本書,
沉思漫想,陷入往事的回憶,
你一度當年的柔情與美彩繽紛,
多少人愛你曇花一現的身影,
愛你的容貌于虛情假意之中,
只有一人愛你如朝拜的神圣,
愛你不因歲月無情至始所終。
在爐罩邊你低眉彎腰,
憂戚沉思,喃喃而語,
愛是如何飛上高山之頂,
隱藏于眾星羅布之間,面龐難尋!
……
……
他想送她那首《當你老了》,想當那個偏愛她圣潔靈魂的人,想他們擁有忠貞而唯一的愛情!
可是,他再也等不到她的白發蒼蒼……
有的,只是被病痛折磨到奇丑無比的他,那樣的不堪,那樣的丑陋……
他不是不相信她的愛,只是不希望她如此美好的年華,陪一個死人蹉跎。
所以,再見,我的愛人。
再也不見,我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