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
郝靚到家的時候天已經(jīng)擦黑,先在門口聽聽沒有動靜,拿著鑰匙正要開門,隔壁張教授家的門忽然開了,是張教授的妻子王阿姨。
胖胖的王阿姨和她兒子張小胖都長了一張圓圓的很和善的臉,郝靚每次看見他們心情都很好,立刻回頭打招呼:“王阿姨您在家啊,吃飯了嗎?”
王阿姨笑瞇了眼睛:“吃過了吃過了,你們家小涵和我家小胖報了個健身操的班,每天晚上都要鍛煉,剛才你張伯伯才帶他們出去。”
原來于靜涵挖掘到了新伙伴,成立了減肥二人組,真是可喜可賀,郝靚也很高興,門也不開了,隨口就和王阿姨聊了起來。
“靚靚,你爸爸他們不在家吧?”王阿姨看了她一眼,就錯開眼神,做出不經(jīng)意的樣子問道。
樓是老式的磚樓,隔音效果并不好,兩人在門口聊了半天屋里都沒動靜,應(yīng)該是沒人在家的,否則總要出來問問她為什么提前回來。可是看到王阿姨的表情,郝靚心里忽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她直覺王阿姨的及時出現(xiàn)并不是偶然,而她這句話,更不是隨口的一問。
“靚靚,既然你家沒人,阿姨也好久沒見想你了,來家里坐會兒吧。”王阿姨說著就讓開門口的路,招呼郝靚進門。
來她家郝靚是熟門熟路了,可以說并不比自己家陌生多少,可是這次坐在沙發(fā)上捧著王阿姨端給她的茶水,郝靚卻莫名有一種拘束和緊張的感覺。
“王阿姨,我上周有點事沒能回來,我爸他沒給我添什么亂子吧?”因為郝靚的早慧和郝敬對女兒的寵溺,熟悉的人有時會開他們玩笑,說郝靚是個小管家婆,爸爸郝敬什么都要聽她的,郝靚也會故意做出人小鬼大的樣子逗大家笑。
果然,這次王阿姨又被逗樂了:“小鬼精靈,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多大了呢,哎,咱國家這計劃生育政策不好,你說我要是也生個你這樣的女兒該有多好。”這本是老生常談,可王阿姨今天說的時候卻有些不太一樣,似乎在極力忍著不把某些話放出來一樣。
郝靚了解王阿姨的個性,她不是個能憋住不說的人,因此盡管內(nèi)心急切,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拉拉雜雜和她扯閑話。
果然,沒多長時間,王阿姨就顯得心不在焉,幾次欲言又止之后,忽然嘣了一句出來:“靚靚,你爸是不是想要個兒子啊?”
郝靚被這天外飛來的一筆弄得愣住了,這話從何說起?
王阿姨說這句話本也不是為了讓她回答,有了個開頭,她嘴里那道門閂似乎一下子去掉了,話像洪水一般滔滔不絕地涌了出來。
“靚靚,你得勸勸你爸,大家都是有工作的人。像我們家,我雖然只是個工人,可和你張伯伯也算雙職工,我那么喜歡女兒也不敢再多生。再說當時,他真想要兒子,就不該和小涵她媽結(jié)婚,找個未婚未育的,不就還能生嗎?本來我聽老張說,他年底能提副院長的,這一下子作風(fēng)出了問題,可就不好說了……”
郝靚目瞪口呆,一下子站起來,大聲截住她的話:“誰?你說誰?誰作風(fēng)有問題?”
王阿姨被嚇了一跳,郝靚可以說是她看著長大的,這孩子斯文又懂事,遇事總是不慌不忙,比大人還要冷靜,這么失態(tài)的對著長輩吼,卻還是頭一次。不過這事也怪不得郝靚吃驚,她自己剛聽說的時候也被唬得叫了出來。
多年的情分在,王阿姨自然不會介意郝靚的態(tài)度,拉著她坐下,滿臉同情和疼愛地輕輕拍著她肩膀安慰:“你先別急,具體情況大家還不清楚,按說這事兒我不該跟你說的,不過李冰雖然人不錯,和你爸到底是半路夫妻,你也是個懂事的孩子,有時候比大人還明白,阿姨覺得你還是提早知道的好。其實本來吧,這事兒也沒那么嚴重,可問題是那個女生的肚子已經(jīng)顯懷了,她哭著喊著要生下來,學(xué)校都作出決定要開除她了。”
郝靚如同五雷轟頂,腦袋一片空白,當初乍聽父母要離婚時,也沒有現(xiàn)在的消息來得震撼,她看著王阿姨的嘴一張一合還在繼續(xù)講事實擺道理,但郝靚已經(jīng)不知道她在說什么了,不,她也不能再聽了,這事她要和父親核實,別人說什么她都不會信的!
郝靚強自維持著鎮(zhèn)靜的表象,和王阿姨把話寒暄完:“王阿姨謝謝您把這件事告訴我,不過我爸爸不是那樣的人,他也從來沒有說過想要兒子,這里面肯定有什么我們不知道的事,我會想辦法弄明白的。”
王阿姨在痛快地說完心中秘密之后,得到了解脫,卻似乎顯得有些后悔,補償似的附和著郝靚的話,可眼里的神情和臉上的表情卻都顯示著那不過是一些敷衍的安慰之詞,郝靚心浮氣躁,怕做出失禮的事情,趕緊告辭開門回了自己家。
家還是那個家,比平時稍微凌亂一些,卻還是溫馨舒適的,想到這些多半是李冰的功勞,郝靚心里又是一陣狠狠地揪著疼,也不開燈,她把自己埋進沙發(fā)里,抱著靠墊默默地整理思路。
郝家家教嚴格,郝敬更是謙謙君子的典范,郝靚想過他會犯很多錯誤,甚至暗暗怪過他不會甜言蜜語哄媽媽開心,可從來就沒想過他會在男女關(guān)系上犯錯,至于在和妻子關(guān)系良好的情況下搞大女學(xué)生的肚子,那更是天方夜譚一樣不可信。
那么,究竟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呢?李冰呢,她知道不知道,她這次的生病和這個有沒有關(guān)系?郝靚想的腦袋快要炸掉,不行,她不能再胡思亂想,她必須馬上見到父親問明白這件事。
就在郝靚剛站起身要沖出去的時候,門口一陣細碎的開鎖聲,有人回來了。
屋里沒有開燈,可樓道有燈,背光的身影顯示那是郝敬,郝靚在心里松了口氣,如果是李冰先回家,她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剛要開口,對方也發(fā)現(xiàn)了屋里有人,搶先說了句:“冰冰,你怎么自己回來了?”又是驚訝又是急切,還帶出一絲責備。
郝靚定了定神,開口道:“爸爸,是我。”
郝敬身形頓了頓,停住走向客廳的腳步,先去開了燈,見沙發(fā)旁邊站著的果然是女兒郝靚,竟然松了口氣的樣子,換了父女倆平時相處的語氣問:“靚靚啊,你怎么提前回來了?”
郝靚看著自己的父親,從頭到腳。只見他頭發(fā)油乎乎的似乎幾天沒有洗了,還有一小撮翹了起來,臉色灰敗,眼睛里布滿了紅血絲,下眼瞼兩塊烏青,顯得眼袋愈發(fā)明顯,身上的襯衣也皺巴巴的,這對一向講究儀表整潔的郝敬來說,還真是少有的情況,他身上的一切都在彰顯著主人的疲憊和煎熬。郝靚看得心底一片冰涼。
郝敬也察覺到女兒神情的不對,盡量咧出來個微笑,還用手搓了搓臉,讓臉上有了一絲血色:“學(xué)校這幾天比較忙,熬了幾次夜,就變成這個樣子了,你吃飯了嗎,爸爸去給你弄點吃的?”
郝靚忍住眼里的淚意和堵在胸口噴薄欲出的話,強自鎮(zhèn)定地說了句:“爸爸我不餓,如果可以,我想先跟您談一談。”
父女倆面對面坐在書房,郝靚決定單刀直入,一字不留地把從王阿姨那里聽來的話闡述一邊,她低下頭自顧自地說,沒有去看郝敬的表情,直到所有的話說完,才慢慢抬起頭來,問自己的父親:“爸,這些都是謠言,是惡意中傷,對不對?”
郝敬沒有回答,也沒有看她,他的沉默讓郝靚無法再鎮(zhèn)定,她有些急切地問:“那個女生有什么目的?她為什么要誣賴您!”
郝敬臉上顯現(xiàn)出痛苦和不知所措,他幾次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郝靚左手按住自己的右手,禁止它們發(fā)抖,嘗試著換了個問題:“李阿姨呢,她知道嗎?”
這次郝敬吶吶地開了口:“她得了帶狀皰疹,我安排她住院了。”
李冰柔弱,可能是免疫系統(tǒng)不好,所以稍一勞累身體就會出問題,她已經(jīng)得過一次帶狀皰疹,不過上次也就是去醫(yī)院輸液和在家休養(yǎng),這次竟嚴重到要住院的程度了嗎?許是看到女兒的疑問,郝敬又開口做了解釋:“沒有上次嚴重,只不過我對她說要做徹底治療,還是住院調(diào)養(yǎng)一下比較好。”
當然,具體真相如何,在座的父女倆已經(jīng)心照不宣,只是,這個心照不宣讓郝靚更加絕望。
“爸爸,難道……”郝靚不知道自己該用什么語氣問出下面的話,索性不再說了,只是用眼神來質(zhì)疑。
郝敬還在掙扎,直到女兒銳利的眼神幾乎將他洞穿,才似下定了決心,慢慢開口:“靚靚,你還是個孩子,爸爸這件事本來不想讓你知道。”
“爸爸,我是您的女兒,”郝靚深吸了一口氣“而且我已經(jīng)長大了,不管什么事,我,都能接受,請您告訴我真相。”郝靚把背挺得直直的,盡量讓語氣顯得成熟而莊重,不帶有任何孩子氣的任性和感情色彩。
然而,從郝敬斷斷續(xù)續(xù)而又言辭模糊的話中得知的真相,卻無法讓她再維持假裝的鎮(zhèn)定,她憤怒了,拍著桌子站起來。
“爸,你怎么能這樣!為了保研去勾引導(dǎo)師的事情C大也不是沒有過,可是哪個敢做的像她這么惡劣,而且她如果真是為了保研也就罷了,甚至只是為了嫁給你想破壞你的家庭,雖然不能接受,也還能理解,可她是嗎?她鬧得這么沸沸揚揚根本就是想毀了你!”
郝敬被郝靚的咆哮鎮(zhèn)住,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女兒,一向知道她早熟,要不然也不會把那件事告訴她,可是郝敬沒想到她會這么迅速地一下子戳中事情的痛點。
郝敬去在外地做講座的時候被主辦方灌醉,進而被跟著同去的女學(xué)生扶著回到酒店,人事不知地過了一晚,卻發(fā)現(xiàn)和女學(xué)生赤身裸體地躺在一張床上,雖然郝敬相信自己不會做出酒后失德調(diào)戲女學(xué)生的事,可人家是個小姑娘,這種事情吃虧的總是女方,他愿意承擔責任進行賠償。可那姑娘竟然堅持說不要任何補償,她只是仰慕郝敬才會做出那樣的事,甚至一切都是她主動的。
得知真相郝敬很憤怒,可是對著哭的梨花帶雨的女學(xué)生也很無奈,他明確表示自己和妻子感情很好,絕對不會離婚娶她,那件事大家就都忘了吧,不是他不想負責任,而是經(jīng)驗告訴他,有些責任不該你負的,你負不起。
郝敬在回家之后就把這件事告訴了李冰,李冰雖然生氣,但看在郝敬坦誠的份上,也知道責任不在他,就原諒了他。后來女學(xué)生幾次三番再接近郝敬都沒能得逞,連獨處的機會都沒有,不僅如此,郝敬還一改往日的低調(diào),數(shù)次在學(xué)校攜眷參加的活動中帶著李冰出場,用現(xiàn)在的說法就是秀恩愛。
在郝敬明確表明了觀點和立場之后,女學(xué)生最終死了心,卻輾轉(zhuǎn)向郝敬提出,她想要補償。
她要郝敬幫她爭取保送研究生,并且支付她一筆錢,以支撐她讀完大學(xué)和研究生。這個女生家境不好,成績只是中等,會有上面的要求也屬正常,郝敬在和李冰商量之后答應(yīng)了。
不過為了避免以后的麻煩,郝敬沒有安排那個女孩讀自己的研究生,而是名曰修改實則代筆地幫她寫了幾篇高質(zhì)量的論文發(fā)表,并把她推薦給人文學(xué)院另外一個有名的教授,至于錢,郝敬先給了一部分,準備等她去讀了研究生,再給剩下的一部分。
這件事他本來是絕對不肯跟未成年的女兒提及的,可是在郝靚的誘哄逼視之下卻遮遮掩掩地說了,說了之后本來破罐破摔地打算看女兒或驚恐或鄙視或羞憤的眼神,老臉都不準備要了,卻沒想到等來的卻是女兒這般快捷理性的分析。
事情雖然不堪,可對郝敬來說,他所犯的最大錯誤也就是幫學(xué)生寫論文弄虛作假,可那是學(xué)術(shù)道德范疇的事,郝靚不關(guān)心,她只在乎父親本身和他身后的家庭,因此她繼續(xù)問:“那么,她肚子里的孩子,”
“孩子”兩個字一出口,郝敬就像被針扎了似的打了一個激靈,立刻道:“孩子不是我的!”
郝靚咬著嘴唇,她相信父親,可她又很想問你怎么能確定呢,既然那個女生敢嚷出來,就說明時間上不會有太明顯的誤差。
郝敬也知道自己需要解釋,老臉通紅地憋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其實我知道,那次根本沒發(fā)生什么。”老天保佑,女兒千萬別再開口,問沒發(fā)生的到底是什么事!
作者有話要說:真的很狗血,大家要挺住
再吼一聲:不要霸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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