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傾城顯然對嘉心的遲來很不滿意。
盛天商場市場營銷部的資料文件被嘉心親自送交到顧傾城手上,她的面色并不好看,拿在手上略略一翻,目光似乎是落在文件上的,口中則漫不經心問道:“你剛才在哪里?怎么這么晚?”
嘉心很是愧疚,可還是撒了謊:“我剛才……突然碰上一個老朋友,有事耽擱了,對不起。”
“老朋友?有事耽擱?”顧傾城抬眼瞟她,“文嘉心,你知道公司的規章制度吧?上班時間如果因為私事在外滯留要當缺勤處理。就算是老朋友……你也可以約時間再見,你那個老朋友……就那么不為你著想么?”
“對不起顧經理,”嘉心垂下眼來,口氣晦澀道,“是我自己的錯,我愿意接受公司的處罰。”
顧傾城看著她,目光嚴正中帶了一點深究的意味。
好久,她才闔上文件,口氣平靜道:“算了,你出去做事吧。”
嘉心點頭要走,她又補充了一句,“最近公司里傳言很多,你不過是個新員工,來頭再大也沒法子管住眾人的口,你自己注意點。”
“是,我知道了,謝謝顧經理。”嘉心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經理辦公室。
待房門被帶上后,顧傾城自轉椅上起身,走到落地玻璃窗前,如同她方才在嘉心進辦公室之前做的一樣,掀開百葉窗簾往下看。
這里是公司的十三層,從這個窗子望出去,鼎盛大廈附近的一切都清楚落入眼里。
就像剛才,她無意中掀開百葉簾子往外看,就清楚看到秦文景銀灰色的保時捷在公司大門外不遠的路口停下,文嘉心下了車來,然后,一個人匆匆步行進入公司。
再一會兒,秦文景的車子也慢慢開進公司停車場。
一先一后,一早一晚,典型的避人耳目。
她按在百葉上的手指力道微微加重,淡藍色的簾葉與簾葉之間被強行拉開了一個豁長的口子,仿佛她在心內極力壓抑著的一股莫名情緒。
二十六樓的總裁辦公室內,常憶簡單將事情說完,然后擔憂地看向秦文景。
“就是這樣?”他眉頭輕擰,“只給你發了一條短信,什么也沒說就走了,連你爸媽也不知道?”
常憶點一點頭,口氣低落道:“常遠的性子一向有些孤僻,小的時候也曾經自己偷偷跑出去過幾次,可上高中后就再也沒有這樣的情況了。他在家里不怎么說話,可爸媽的話還是聽的,對我這個姐姐也挺好,不知道這次到底是怎么了……”
他思索了片刻,安慰她道:“不用擔心,既然他在短信上說是去旅行,那就當他真是去旅行吧,他已經二十二歲,不再是小孩子。”
“可我打他電話都關機,”常憶依然是憂心,“你不要看他長高長大了,性子還是跟孩子似的,一看到自己不順眼的就要冷嘲熱諷,萬一他……我擔心他會被人報復。”
“你都已經二十六了,不也是這樣嗎。”他笑,“這樣好了,我會托公安局的朋友幫忙留意一下,現在我們去常遠的辦公室看看,也許在那里能發現什么。”
搭乘電梯下來,秦文景心內還是有些擔憂的,常憶憂心忡忡的樣子,讓他也覺得不輕松了。
常憶是他大學畢業后偶然間交上的朋友,他和她,都可以算是有一段情傷的人,只不過,兩個人都藏著自己的過去,又都想著自己的過去,玩笑時也許會隱晦扯上幾句,可都是心底里的痛。
他不知道常憶心里的那個“他”到底是誰,就如同常憶也不知道他會在口中提到的“她”就是嘉心一樣。
可那又能怎么樣呢?那個“他”和“她”,都是她和他心底里的傷。
“叮——!”
電梯到達十三樓,雙門緩緩滑開,他暗自調整了呼吸,帶著常憶步入營銷部大廳。
十三樓的營銷部和十六樓的市場部其實都可以算是鼎盛集團的先鋒部隊,在短短幾年間,他們已經為鼎盛打好了堅實的市場基礎,有精明的市場策劃團隊,有優秀的營銷小組,更是保持了一批實力雄厚關系融洽的合作商,鼎盛這些年能在國際國內市場上獨占一席之地,跟這些員工的辛勤努力都是分不開的。
金經理今天有事不在,舒洋在他下樓時已經內線電話通知了副經理顧傾城。
所以這時,顧傾城正在等候他和常憶。
“常遠的辦公室在哪里?”他言簡意賅地表明來意,“帶我去看看。”
顧傾城的嘴角保持著一個公式化的微笑:“是,總裁請跟我來。”
她轉身帶頭往前走,銀灰色的套裙裝剪裁得體,將她的身材襯托得很纖長,她的言語形態,也是恰倒好處,不卑不亢。只是,好似不經意間,她眼角的余光迅速瞟了他身邊的常憶一眼。
常憶從工作室匆匆忙忙跑出來,她如許多經常湮沒在布景相片三腳架中的攝影師一樣,初冬也就一件套頭毛衣,外面是寬松舒適的絲綿外套,保暖又不會顯得很笨拙。
可這樣一個女人,沒有多少女人味的女人……她嘴角牽起一抹淡笑,她怎么可能真是秦文景的女友?而且,她怎么能跟自己相比?
她越是在意秦文景,她就越要裝得好似很不在意他,在他的公司里做事快、準、狠,當他不得不注意到她時,她卻越要在他面前不卑不亢。
她知道的,有些男人……尤其是如秦文景這樣的男人,不喜歡投懷送抱的女人,女人越不待見他,他也許越想一探究竟。
她帶著優雅自信的笑容,柔軟小羊皮的高筒皮靴在光亮的大理石地面上沉聲叩響。
但是……
她的腳步聲一瞬間有些遲滯。
她想到文嘉心,想到方才在窗口看到的那一幕,想到文嘉心的隱約其詞,隱瞞推委……
她是不把文嘉心放在眼里,那個女人好似沒有任何競爭心,就連跟林南風的謠傳都不會好好處理,這樣一個被動而且沒有任何魄力的人,秦文景如何會看得上眼?
可是,她卻從他的車上下來!
她……
“顧經理?”秦文景見她腳步遲疑,出聲詢問。
“哦,”她快速理清自己的思緒,停下腳步,回過身來微笑,“已經到了,這里就是常遠的辦公室,和我們營銷部的另一個員工文嘉心一組,因為常遠是實習生,所以需要一個有經驗的員工來指導他。”
她邊說邊注意觀察秦文景的反應。
他面上的神情一瞬間變得有些柔和,這里就是她的辦公室了嗎?
她在鼎盛已經有幾個星期了吧,可他只知道把她安排在了營銷部,卻一直不清楚她的辦公室在十三樓的哪一間。
原來是在這里。
小型的只能容納兩人的辦公室,他一眼就能看到她坐的是哪張辦公桌,整潔的,干凈的,電腦顯示器在左側,資料文件摞摞疊放在右側,桌面上展開著一個文件夾,可能是正在看著,忽然有事就出去了。
只是這樣看著,可他的心卻驀的疼痛起來。
常憶只是因為常遠無緣無故自己跑出門就擔心成這樣,那么嘉心呢,當她在那個大年三十的夜晚發現她找不到她的弟弟的時候,她心里又該是怎樣的恐慌和害怕……
那時,她才十三歲吧。
他無法想象才十三歲的她,要如何努力,才能將找不到弟弟的恐慌和弄丟弟弟的愧疚深深壓到心底,然后,一邊四處打探弟弟的下落,一邊在家中照顧自己的母親……
他真是無法想象,因為他并不曾經歷過這些。
可他也能想象吧,因為他曾經失去過她。
他澀澀一笑。
常憶問清楚常遠的辦公桌后,馬上跑過去察看了。
顧傾城微不可見地輕撇嘴:一點素質也沒有的女人,和那個常遠……果然是姐弟。
忽然聽到秦文景在耳邊問:“另一個員工……文嘉心呢?”
“剛才她到我辦公室送了資料來,”她口氣如常道,“大概是去市場部了吧。”
“市場部?”他輕蹙眉,是林南風的地方。
顧傾城微笑解釋:“最近市場部和營銷部有一個方案要做。”他果然,對文嘉心特別在意。
常憶沒能發現什么,跟著秦文景黯然走出辦公室。
“等他電話吧,”等電梯的時候,他寬慰她道,“給他發短信讓他回個電話,一開機他就能看到了。不要擔心。”
常憶輕輕點頭,“那我回工作室,文景,麻煩你了。”
“真見外,”他笑,“常憶,我們用得著這么見外么?”
常憶本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既然有他幫忙,料想常遠也不會真出什么事,于是心下寬慰許多,口上也玩笑道:“我如果跟你見外,我就不是你老婆了,你說是不是?”
他淡淡笑。
“叮——!”面前的電梯門滑開,他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麻煩的,”常憶已經安定下來,“我可以坐計程車。”
他故意輕皺眉頭:“才說不跟我見外的,老婆?”
常憶呵呵笑:“秦大總裁,幸好這里沒人,若是被你員工聽到的話你可就慘了,秦總裁已經名草有主,身價馬上直線下跌。”
“這是事實,下跌就下跌,”他莞爾,走進電梯,雙門緩緩合攏,他又道,“跌了倒好,不然惹來太多花花草草。”
電梯開始下降。
“文景……”常憶忽然欲言又止。
他看向她:“什么事?”
“下個星期,他辦私人酒會,很多攝影師都會參加,我也得到了邀請函……”她有些無奈地笑,“……你能不能陪我去?”
那個“他”么?
他倒想認識一下,看看常憶心儀了多年卻是一直漠視她的男人到底怎樣。
“好,”他了然地點頭,笑容澹然道,“我陪你去。”
電梯門合攏后,嘉心才從一旁的拐角出來。
她從市場部拿了資料回來,才要進辦公室,卻聽到他和另外兩個人的聲音,其中一個是顧傾城,她知道的,而另一個女聲卻是陌生,嗓音清亮干脆,只是好似帶了些焦慮。
她下意識地縮腳,又聽到門內人準備出來的聲響,于是退回到電梯口,躲在一旁的拐角。
然后,終于知道原來那名女子是常憶。
她曾聽顧傾城說過的,常遠的姐姐,秦文景傳聞中的女友。
而就在剛才,在“銀星咖啡”,她聽到他電話里提到“常小姐”,心下猜測可能是常憶,沒想到真是猜中了。
常憶嗎……?
她長久地注視著走在他身旁的那個女子,穿普通的套頭毛衣,外面一件咖啡色的絲綿外套,簡單,卻是大方舒適。
那個常憶,也是有黑色的長發,不過是隨意扎成一把披在腦后,看上去隨性多了。
真是不一樣了呀……
她先前一直攥握著的手慢慢松開。
文嘉心,你是不是太自私了,你都已經不愛他了,為什么還要想著他會為你一直停留?
為什么?
她澀澀一笑,她真是越來越不明白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