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和三千兒第一次見面是在五歲的時候，那時候葉子端著一碗玉米面的糊糊坐在門口，三千兒剛剛被其他小孩打了一頓回來，衣服破破爛爛的全是泥，鞋子有一只也開口了，另一只鞋帶打架的時候就斷了；三千兒看著葉子，是一個瘦瘦小小的孩子，衣服洗得發白，留著短頭發臉色發黃，眼睛還算好看大大的像杏仁；此刻正怯生生的看著三千兒，三千兒看著她端的碗，走過去問：你吃的啥？讓我吃點吧！葉子舉起碗遞給了他，三千兒接過來呼嚕呼嚕喝了幾口，想再吃點的時候，葉子的奶奶趕過來罵起來：你這沒人養的東西，跑到我這偷吃，你家要是沒糧食了讓你爹媽去要飯，你這餓死鬼來我這搶飯吃，不想活了！往后再敢來我就下點老鼠藥藥死你！

三千一扔碗一溜煙就跑了，葉子的奶奶罵完三千兒轉頭開始罵葉子：你咋？你會掙錢了？也敢請別人吃飯了，自己還吃不飽還讓別人吃，你咋不可憐可憐我少吃點，吃多少吐多少！讓你吃也是浪費糧食！葉子一臉害怕，眼淚就流了下來，她低頭看著地上的碗，半碗的稀飯就剩了個碗底，她抱起來碗喝掉了剩下的飯，一個人在門口坐著流淚，聽著奶奶的咒罵。

三千兒回去后爸媽問他葉子的奶奶在罵誰？他說不知道，回來的時候就在罵了，可能是誰家的貓去她家偷饅頭吃了吧？爸爸瞪他了一眼讓他滾去吃飯，三千兒狼吞虎咽吃完以后就出去玩了，經過葉子門口的時候看院子里面沒有人，趕快跑了過去，他要去找上午和他打架的那幾個小孩，報仇雪恨！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此后的數月里兩人又見過幾次，不過三千兒不再去找葉子說話，葉子只是在門口看著；看著三千兒出去打架，然后挨打回來。她有點羨慕三千兒，能像風一來來回奔跑不知疲憊，她也嘗試過像別人那樣奔跑，只需要一下會她雙腿就會不停顫抖，氣喘吁吁。她只能坐在門口看著別人呼嘯而過，沒有人停下來，也沒有人和她說話；即使這樣她也喜歡在這里坐著，至少在這里坐著的時候奶奶不會罵她。

農村是一個時間也不愿多待的地方，為了紀念時間的來去，節日必不可少，過年是最隆重的它紀念著時間的輪回，象征著周而復始的命運。大年二十六這天是這里蒸饅頭的日子，葉子家人口少蒸的也少，一上午就結束了；中午的飯葉子仍在門口坐著吃；這時候三千兒又打了敗仗回家，葉子看到他灰頭土臉，一個鼻孔還流著鼻涕，他看了葉子一眼就跑回自己家里。葉子繼續吃飯，一邊吃一邊看著門口的楊樹，樹枝光禿禿的，上面有兩只麻雀看著葉子，葉子也在看著它們，這時候一個身影跑了過來往葉子懷里塞了個東西，熱乎乎的。她低頭看到一個熱包子，轉頭看到了三千兒的背影。

樹上的麻雀開始歌唱，葉子開始吃那個包子，蘿卜豬肉餡的包子很快就吃完了，她想要是明天能再吃一個就好了，她轉頭看著三千兒門口，期望著三千兒跑出來問她好不好吃，陪她說會兒話。

期望的事向來很難實現，惡心的感覺卻像猛獸一樣襲來，葉子瘦弱的身軀，隨著胃的痙攣顫抖，她努力想要控制不讓吐出來，腹部卻不斷地擠壓胃，隨著幾聲干嘔之后哇的一下把午飯全部吐了出來，葉子喘著氣抬起頭的時候，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骨頭，淚水噙在眼里，染紅了眼眶。

你這兔孫！吃完就吐！那糧食是讓你這樣浪費的？養個你有啥用！活也干不了，白吃我的米面，你那不要臉的爹媽不要你了，送過來惡心我，你趕緊去死吧！葉子抬頭看著奶奶，她還在喋喋不休的咒罵，葉子站起來去拿掃帚和簸箕，她得先去弄點土把吐出來的東西埋住，這樣打掃的時候才不會弄臟掃帚和簸箕；她走到門口的一片土堆上開始挖土，奶奶還在罵；鄰居聽罵了這么長時間也都出來看是啥事？有人開始勸葉子的奶奶，葉子的奶奶順勢就坐在地上哭了起來，不斷哭訴葉子的父母有多沒良心，三千兒的爸爸許參軍和三千兒也在旁邊看著，許參軍看不下去了說道：你說這些有啥用！小孩身體不好你就帶她去看看病，一直這樣拖著也不是辦法！葉子的奶奶跳了起來，指著許參軍罵道：別在這假慈悲了！你也不想想我一年就種兩畝地，有錢給她看嘛？我要有錢了我不光給她治，我還要給你治治，沒爸沒媽的東西也敢來教育我！眼看許參軍面色鐵青，葉子的奶奶話頭一轉，對著正一邊挖土一邊流淚的葉子罵道：你死在那了？干個活墨跡半天！

葉子低著頭，兩個手拿著簸箕，里面裝滿了土，她把土一捧一捧的蓋在吐出來的午飯上，埋好以后掃進簸箕里，她走了很遠才把那些東西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