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石錘酒吧門口,高掛著一塊畫著冒泡啤酒杯的小木牌,木牌頻繁的隨著偶爾路過的秋風發出可憐的“嘎吱”聲,一盞昏黃的油燈照亮了酒吧前的臺階。
木門虛掩的酒吧里人聲鼎沸,酒吧老板高山矮人——哈德,剛贏得了一場掰手腕比賽的勝利,正志得意滿的灌了一大口麥芽酒,拍了拍左腿的木質小腿后, 拈起贏來的幾枚銅幣“嘿嘿”一笑,抬手扔到門口旁邊的小圓桌上。大聲喊道:“老約翰,來一首熱鬧點的曲子吧?!?
穿著一身破爛長袍的老約翰,趕忙抓起桌上的銅幣,放到了打著補丁的灰色袍袖里。笑著抿了一口杯中見底的麥芽酒,潤了潤喉嚨,咳嗽了兩聲后,拿起了擺在桌子上的小豎琴??菔莸氖种冈谇傧疑弦来蝿澾^,發出一陣悅耳的琴聲,熱鬧的酒館便安靜了下來。老約翰正了正身體,用低沉的聲音唱了起來:
諸神之父啊,創造了世界。
撒下種子啊,長出創世樹。
樹結了果啊,化作了諸神。
落下的葉啊,變作了眾生。
偉大的父啊,斬斷了神樹。
萬物的主啊,進入了長眠。
諸神之隱啊,是誰在吵鬧。
創世殘根啊,有人在沉睡。
萬族之爭啊,魔狼的圓月。
人皇至尊啊,都化作塵埃。
紅色的星啊,聯合了矮人。
雙星現世啊,黑與白征戰。
冰封的河啊,燃燒的城市。
皇圖霸業啊,我只愛麥酒。
酒吧里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叫好聲,銅幣像雨點一樣像老約翰拋了過去。老約翰雙手拉起長袍的下擺,靈動的接著落下的銅幣,最后還不忘沖著大家行了一個脫帽禮!在大家的起哄聲中,向吧臺里一瘸一拐忙碌的哈德點了一杯新的麥芽酒,再加點了一份面包和澆了肉汁的土豆泥,用來填飽自己干癟的肚皮。
在吵鬧聲中,一個聲音響起:“老哈德,聽說你參加了‘雙星之戰’是真的嗎?”吧臺里忙碌的哈德攏了把矮人特色的絡腮胡子,隨口應付道:“嗯,參加了?!?
吧臺外的人來了勁頭,忙道:“老哈德,給我們講講十六年前那場大戰的故事吧?!惫逻吤β?,邊忿忿的道:“有什么好講的?都過去十六年了,更何況就是趕去送了條腿。”說著還把左側的木質假腿抬放到吧臺上。被懟的人縮了縮頭,尷尬的笑了下,便不再出聲了。
這時哈德的老婆,一位健壯的女矮人,端著老約翰點的食物,從后面的廚房走了出來,將食物放到了吧臺上。老約翰也擠到吧臺前,看到自己這份明顯份量加大了很多的美餐,眼睛都笑瞇了起來,忙不迭的抓起一塊沾滿肉汁的面包塞進嘴里。還含含糊糊的說道:“說說吧,要是講的好,我就把你的故事寫進我的詩歌里,讓你的名字,傳揚四方!”
哈德嘟囔了一句:“你這個老掉牙的吟游詩人,也就能在我的酒館里吃點土豆泥了?!痹诳吹嚼掀沤舆^他手里的活計后,想了想,又覺得要是真能被寫進吟游詩人的詩歌里,那可是件很值得榮耀的事。畢竟這些鼻孔朝天的吟游詩人,把他們的詩歌看得比生命都重要,他們可以為了好故事付錢給別人,但是想付錢進入他們的詩歌里,那可是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他給自己倒上了滿滿的一杯麥芽酒,走出了吧臺,來到角落里的一張空桌前坐下。老約翰也端著食物跟了過來,一群湊熱鬧聽故事的人,也紛紛或端著酒杯,或拉著椅子,圍攏了過來。
哈德看著麥芽酒在杯里緩緩的旋轉著,愣了愣神,慢慢的講了起來。
十五年前,哈德還是個靠當兵討生計的矮人傭兵。靠著作戰勇猛,又有著祖傳的打鐵技術,矮人傭兵們總是很受各國軍營的歡迎。哈德在光明神圣皇國的北部軍團里,也混到了不錯的差事。
多年前北部教區在紅衣大主教烏爾班的治理下,民眾的生活安定而祥和。直到膽大妄為的維斯頓伯爵,仗著身份特殊和烏爾班的寵信,擅自帶領兵潛入暗石帝國境內燒殺擄掠,在被暗石帝國軍隊發現后,又一路逃亡。最后在僅存的幾名親信護衛下,才逃到礫石河畔。幸運的,被守衛邊境的光明軍團發現,才接應了回來。卻因此再次點燃了,光明神圣皇國和暗石帝國之間熄滅多年的戰火。
隨著兩方越來越多的軍隊,匯聚在礫石河兩岸。原本在河頭鎮駐扎的哈德所在軍團,也被派往礫石河畔。因為優秀的鍛造能力,哈德也和幾名矮人隨軍工匠,一直負責修理和維護軍士們的武器,被安置在了軍營的后側。
一開始,兩軍雖然隔河對峙,卻都很克制的沒有采取任何的行動。日子就這么一天天平淡的過著,甚至大家私下里都覺得,只要大雪到來的時候,雙方就會各自撤軍,重歸于好。
直到那一日,勞累了一天的哈德對天空中的雙星并沒什么興趣,早早的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來。
睡到半夜的哈德,突然感到一股徹骨的寒意,他迷迷糊糊的拉好被子依舊感覺寒冷,只好睜開惺忪的眼睛,卻突然發現軍帳口的縫隙中,竟然有雪花在向帳篷里面飄落。他趕忙揉了揉眼睛,卻發現,自己呼吸間已經可以看到濃郁的白霧。這時帳篷外傳來了士兵的鼓噪聲,哈德趕快抓過鎧甲,穿戴好后,拎起自己的武器,一把沉重的堅鐵戰錘,沖了出去。
走出帳篷的哈德,第一眼就看到了令他終生難忘的場面??罩醒┗w舞,詭異的云朵中,不斷的射出巨大的冰塊,狠狠的砸向光明軍的營帳。遠處的礫石河變成了一條銀白色的冰河,河面上一條黑線閃動,竟是大片身穿黑色盔甲的重騎兵如狂風般襲來,那雷鳴般的馬蹄聲,震耳欲聾。兩面在寒風中飛揚的黑色軍旗上,金色的夜鴉仿佛化作了金色的利箭!
憨勇的矮人,平生第一次感覺到了深深的恐懼。巨大的冰刃,輕易的摧毀了軍營外擺放的拒馬和木樁。黑色的鐵騎,如同風卷殘云般的殺入了軍營,安斯洛將軍怒吼著帶著親衛隊迎了上去,但他憤怒的嘶吼,卻在一道綠光閃過之后,嘎然而止,再未響起。
此刻,天空中的兩顆大星,卻如同一對詭異的眼睛,閃爍著光輝。而軍營中,早已化做了人間煉獄,到處是燃燒的火焰,哀嚎聲此起彼伏,身體的殘肢在空中飛舞跌落??諝庵薪惶娉涑庵瘫堑难任逗椭w燃燒后的焦臭味。
哈德感覺有那么一刻,自己甚至已經忘記了呼吸,導致他在回過神后,發出劇烈的咳嗽。就在這時一名黑甲騎士騎著戰馬,向著哈德的方向沖了過來,哈德緊握手中的戰錘,大吼一聲,縱身一躍,迎了上去,而戰斗在一瞬間就結束了。
他悍勇的行為,甚至都沒能換來黑甲騎士的停頓,就被黑甲騎士用巨劍橫拍在腿上,連帶著哈德健壯的身軀,在空中劃了一條優美的弧線,遠遠的飛了出去。那一刻,哈德感覺自己好像在空中,飛了很久……
哈德清醒過來的時候,黑甲騎士早已不見,身上的戰甲已經殘破不堪,左腿處更是傳來鉆心般的疼痛。他轉頭查看,卻發現左小腿已經嚴重的扭曲變形。他大聲求救,卻無人前來,身邊只剩下遍地的尸體。
他掙扎向前,卻發現暗石軍隊的步兵已經壓了上來。這一幕,在哈德的眼中,天地間仿佛只剩下這無邊無際的黑甲的士兵,和他們壓迫人心的腳步聲!
哈德強打精神,匍匐到了一匹失去主人,而四處游蕩的棕色戰馬前,拉緊韁繩,拼盡全力才爬了上去。他趴在馬背上,用腰帶將自己勉強固定在馬鞍。用力得拍打著棕馬,向著無人的黑暗中逃去。不久,哈德就在馬匹的顛簸中漸漸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傍晚。
睜開眼,已經身在光明圣騎士團的馬車上,書記員雷斯特子爵,正拿著搗碎的藥草為他敷藥,看到他終于醒來,對著他露出了靦腆的笑容。
通過詢問雷斯特子爵,哈德才知道,在他昏迷之后,夜鴉騎士團和暗石軍團,又奔襲了離礫石河不遠,且守衛不足的河頭鎮。并在占領河頭鎮后,與星夜趕來救援的光明圣騎士團展開激戰!
即便大主教阿納斯拿出了教皇私下交給他的神器‘光明圣典’,并依靠著神器的加持,使出了大祝福術‘光明禮贊’,來加持光明圣騎士團。戰力提升的圣騎士團,依然沒能奪回防守森嚴河頭鎮。幾番嘗試無果后,光明圣騎士團團長西萊爾果斷下令撤退。
西萊爾帶領著光明圣騎士團和收攏的少許殘兵,向著落楓城緩緩撤退。在撤退的途中,雷斯特無意中發現了,在林子里獨自吃草的棕馬和在馬上昏迷的哈德,才把他救了下來。
不擅長講故事的哈德,終于笨拙的,講完了這漫長的故事。哈德揉了揉有些發酸的鼻子,低沉著嗓子說道:“幾萬名士兵啊,像被狂風吹過的麥草一樣,轉眼間就倒下了?!?
圍坐的眾人鴉雀無聲,老約翰守著滿盤的食物卻已經忘記了放進嘴里,大家都沉浸在哈德講述的故事回味里。
當一個故事,大家已經習慣于它流傳的版本時,偶然從親歷者口中再重新講出它真實的樣子時,那這個故事往往就會變成,另一個故事!
這時,安靜的人群外,一個和煦的聲音響起,打破了酒吧長久的沉寂:“老哈德,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