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禪端坐在主位之上,身側黃皓當即端來茶水。
有宮人要上前為劉禪擦拭汗漬,劉禪卻是將絲絹一把奪過,將額頭上的細汗擦拭干凈。
片刻之后,劉禪這才說道:“丞相,尚書令,你們是什么意思?”
張飛能說出這番話,有兩種可能。
第一種可能,方才一番言語,真是他無意之間說出來的,心憂國家。
第二種可能,可能是張飛給人利用了,朝中有人看到了此次封賞的目的,是故讓張飛做馬前卒。
如果是第一種可能,那自然沒事。
但如果是第二種可能。
那他劉公嗣就得認真對付對方了。
當然,這第一步,就是要找出對手。
這對手都不知道,談何對付?
劉禪做了幾年的皇帝,帝王之術已經是運用得比較純熟了。
“陛下。”
丞相諸葛亮被劉禪點名了,當即上前,對著劉禪行了一禮,說道:“此番封賞中,居然有封侯者,以臣下看來,封賞或許可以,但封侯之事,應該斟酌。”
張飛一聽諸葛亮也跟他站在一邊,聲音便更大了。
“丞相說得對,要封賞,可以賞賜點錢財,當年李廣何等英雄人物,還不是終身不得封侯,現在科學院中,發明了個東西,便能封侯,日后誰人還去打仗,誰人還要立功?萬望陛下鑒納啊!”
封侯有多珍貴?
那是在漢以前珍貴罷?
漢朝的侯爵同秦朝一樣,分關內侯和列侯,分列十九和二十級,處最高等級,關內侯的食邑一般在千戶以下,列侯就高多了,皇帝一高興封你個萬戶甚至更高都有可能,而且一些列侯爵位可以傳給子嗣的。
列侯的名稱相當多,一般來說按食邑所在名稱來定,比如關羽的漢壽亭侯,意思就是在漢壽所轄的亭范圍內的食邑歸關羽,留侯張良就是留地(沛縣)的食邑歸張良。
侯爵的大小可以看侯爵名稱,縣侯、鄉侯、亭侯按次序排,所以武鄉侯諸葛亮就比關羽的漢壽亭侯大,食邑也更多,不過很多侯爵的食邑是虛,尤其是三國時期戰爭頻發,封地都不一定在自己國家,也就掛個侯爵名稱罷了。
漢武帝因為霍去病勇冠三軍,所以封冠軍侯,然后指定盧陽鄉和宛縣的一塊地作為霍去病封地,根據封地大小我們就知道,霍去病的冠軍侯應該比鄉侯還牛些。
漢武帝時期,封侯是有難度的。
漢朝規定斬殺與捕獲敵軍主帥者封侯;將領或士兵攻破敵陣者封侯。
其他的途徑,便要投個好胎。
憑借血緣獲得的“恩澤候”或是來降的小國首領,都能封侯。
當然。
侯爵地位的下降,不是從漢武帝開始的,實際上,是從漢高祖時就開始的。
以前侯爵便是一國之君,譬如說戰國七雄的韓國,君主就是韓侯。
劉邦建國之初,一口氣封了一百多個侯,瞬間侯爵泛濫。
而侯爵可以世襲,并且侯爺的兒子還能恩封,再多撈一個侯爵,于是侯爵慢慢就變得不值錢了。
當侯爵變成“白菜價”后,之后的皇帝索性就自我放飛了,開始濫封爵位。
比如文景武三朝就有賜爵高達數十次的記錄,有時候皇帝過個生日就封一大堆爵位,并且朝廷還準許民間交易五大夫以下的爵位。
于是這就導致所有的爵位就都不值錢了。
特別是既得利益者搞出“民爵八級制”后,朝廷只保障列侯、關內侯的特權,而與廣大人民的利益相關的“民爵八級”就成了虛封。
也就是只有封號,什么權利都沒有。
這啥權利都沒有,老百姓對這個徒有虛名的制度,還能有興趣?
到了東漢中期,規矩又變了,朝廷規定:立軍功者除封列侯、關內侯外,只升軍職,不再授與爵位。
朝廷把軍功和爵位脫鉤了,這個制度也就更徒有虛名了。
所以到了建安二十年,曹操干脆就廢除了軍功爵制度。
之后再立軍功者,除了封關內侯和列侯外,只升官,不再賞爵位。
秦朝的軍功爵制與之搭配的是一整套完整的耕戰體系,每一級爵位都有與之相對應的田宅、土地、仆役、出行方式、禮儀等等待遇,等級界限分明。
而漢朝在爵位封賞上則不同于秦朝。
漢朝取消了與爵位掛鉤的田宅等與之匹配的實物封賞,并且還濫封,使得爵位沒有意義,變成了空頭名號。
那些發明有功的人,劉禪封的侯爵都是沒有封地的,其實也就是個虛名而已。
而且他也并沒有封多。
侯爵只封了兩個而已。
只是沒想到。
在朝中的阻力,居然如此之大。
劉禪的眉頭,也不禁緊皺了起來。
丞相諸葛亮的回答并不能讓劉禪滿意,劉禪很快又將目光轉向尚書令法正。
“尚書令以為呢?”
法正明顯感受到劉禪已經是有些許不悅了。
但為人臣者,若是根據君王的喜好來回答問題,那就不是賢臣良臣,而是諂媚之臣了。
法正眼神銳利,當即說道:“陛下,有功之人要賞賜,但科學院發明些許器物,如何能與戰場征伐,興復漢室的功勞相媲美?若陛下真如此做了,那些因戰功封侯之人見侯爵之位如此不堪,恐會心生怨氣,還望陛下明鑒。”
怨氣都來了?
劉禪沉吟片刻,問道:“還依諸位之言,要如何是好?”
張飛不同意也就罷了,諸葛亮與法正,居然也不同意?
這就不容劉禪不重視了。
諸葛亮當即起身,說道:“賞賜可以,爵位也可以賞賜,但科學院發明的賞賜,或許可用另外一套文爵,而不是武爵。”
文爵?
“哪種文爵?”
“有功者,封學士,有大功者,封大學士。”
學士與大學士?
劉禪繼續問道:“這學士與大學士,位比何爵?”
“大學士等同關內侯,學士則是侯爵以下。”
“丞相的建議非常好。”
劉禪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朕欲設文華殿,百工殿,武英殿,皆有大學士。
科學院之中有功者,則入百工殿,為百工殿大學士,賜關內侯。
文臣之中有功者,可入文華殿,為文華殿大學士,賜關內侯。
武將之中有功者,能入武英殿,為武英殿大學士,賜關內侯。”
劉禪頓了頓,繼續說道:“各殿設在皇城之中,皆讓畫師畫像,陳列殿中,供后人觀瞻,百年之后,得享香火。”
劉禪搞的這個,就和云臺二十八將一般,也和李世民的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一般。
能入其中,有漢一朝,便青史留名。 這是個大蛋糕,不管是張飛,還是諸葛亮、法正,聽完了劉禪所言之語,呼吸不自覺的都變得急促起來了。
人活一世,除了追求富貴之外,更多的,便是追求身后名了。
對于龍帳之中的眾人來說,富貴那早就有了。
身后名,才是他們關注的。
對于張飛來說,入武英殿,供后人學習參拜,日后他即便是死了,那也不算是死,精神層面上,還活著。
天下百姓都知曉他張飛的名字。
到了地下,見了泰山府君,他的香火如此旺盛,這不給他一殿閻王當當?
朝堂之上,都是利益交換。
劉禪將一塊肥肉扔下去,就看大家配不配合了。
“陛下,文華殿與武英殿,確實值得設立,但是百工殿能夠與之文華殿武英殿并列,可否有些不妥?”
張飛的話語已經是軟化了不少。
“百工殿可賜大學士,但侯爵之位,可不封賞。”
劉禪搖了搖頭,忽然問道:“諸位可知琉璃?”
琉璃?
張飛當即說道:“琉璃我如何不知,我府上便有好幾件琉璃物件,美輪美奐。”
劉禪繼續問道:“那大將軍可知,這琉璃物件價值幾何?”
張飛點頭說道:“尋常琉璃物件,現如今只有幾萬錢了,但似我府中那種做工精巧,珊瑚琉璃物件,則還有幾十萬錢的價值。”
“那大將軍可知道,科學院自發明了琉璃之后,販賣了多少出去,又賺了多少錢帛?”
劉禪這一問,頓時讓龍帳之中的眾人沉默,皆是無言以對。
“興許,有個千萬錢罷。”
千萬錢?
劉禪搖了搖頭,說道:“一年進獻,有萬萬錢之多。”
萬萬錢?
張飛瞠目結舌。
“居然有這么多?”
劉禪點了點頭。
“琉璃物件成本低廉,而賣出去便能獲利百倍,千倍,甚至萬倍之多,光是琉璃物件一項,每年便為我大漢自天下搜刮了不知道多少財帛,是故,方才有錢帛賞賜有功之臣,方才有錢帛,疏通水利,安置流民,難道大將軍以為,這錢帛當真是印出來的?”
你印出來的錢,那是要花出去,別人認了之后,那才有價值的。
如果能夠無限印錢,就能產生源源不斷的財富,那還種什么田?
多建造幾個鑄幣廠便是了。
值百錢?
不!
值萬錢!
值億錢!
但造出來的這些東西,沒人認,那又有什么用?
到最后只會使通貨膨脹,成了廢紙一張。
甚至比紙的價錢還要便宜,如津巴布韋幣一樣。
“琉璃物件是其一,美瓷便是其二。”
劉禪見到龍帳之中眾人都不說話,當即起身,聲量不自覺也放大了幾分。
“不說美瓷一年買賣,便說此番西域商賈至長安,要的最多的,除了絲綢之外,便是瓷器,我大漢用一個瓷器,便能換取黃金,寶馬,各種香料,這美瓷還銷往魏國,吳國,以及各地豪酋手中,賺得多少錢帛?而用這些錢帛,大大增強我大漢國力。”
龍帳之中,眾人越是沉默,劉禪說話的聲音,便也越顯得大聲。
“你們說將士們在戰場殺敵,覓得封侯困難非常,但若是無有琉璃物件,無有美瓷這些發明為大漢賺得天量財富,將士們又如何有軍餉,如何有糧草?在戰場上正面殺敵有功,難道在后方建設便沒有功勞了嗎?”
劉禪接連兩問,震耳欲聾。
“如果說發明創造了美瓷、琉璃物件是奇技淫巧,那朕希望這奇技淫巧多一些,多一些,便能使我漢國強一些,而漢國強一些,離皇考興復漢室的夙愿,便又近上一些。”
劉禪緩步而下,緊緊的抓住張飛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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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將軍在皇考微末之時便跟隨左右,篳路藍縷,險死還生,方才有如今大漢的基業,如今乃是大爭之世,如果有方法能夠強盛國家,如果有辦法能夠快些完成先帝興復漢室的夙愿,那為何我們不去做,不去用呢?”
“不管是黑貓還是白貓,只要能抓住老鼠的,就是好貓。”
劉禪轉而走向諸葛亮,感慨萬千的說道:“百工殿容納的不是奇技淫巧,他能助朕興復漢室,如何不能賞賜名爵?”
說了這么多話,劉禪環視帳中眾人,道:“諸位以為呢?”
劉禪這番話,不可謂沒有道理。
百官軍將不愿意與匠人為伍。
但劉禪此番作為,便是要提高匠人們的地位。
其實這個匠人不是尋常意義的匠人,而是能夠科研的人才。
要想馬兒跑,自然是要讓馬兒吃草的。
現在要讓馬兒狠狠地跑,除了讓馬兒吃草之外,還要喂一些精豆子。
你說奇技淫巧也好,說他們不配也罷。
但劉禪要在這個時代將能點的科技樹點起來,便必須要重用這些人,并且要引領一個風尚。
能發明出于國有益的東西,就是能夠得賞賜,得好處,若是作用巨大,封侯又何妨?
火藥的研發進度,讓劉禪不是很滿意。
到現在,一個像樣的火器都沒有出現,只是粗糙的用黑火藥。
威力十分有限,聲音倒是巨大,可謂是中看不中用。
研發進度緩慢。
清虛子不知道給劉禪噴了多少次。
但噴是提高不了積極性的。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一旦科研在這個時代成了風尚,讓天下百姓覺得干這事情是有前途的,有尊嚴的,自然會前仆后繼的進入其中。
那科學院之事,方才進入正軌。
像是火藥后續研發,才有人賣了命去搞,進度才會加快。
而于對付世家的層面來說。
在經傳之學,劉禪確實是挖不了世家的根。
但在這個賽道上我超越不了你,那我換個賽道來,難道不能對付你?
奇技淫巧,恰恰是底層百姓能夠接觸到,而世家不屑于接觸的。
百工殿中,就可以提拔出一批底層人士上來。
這些人,便也是劉禪可以拿來與世家抗衡的。
而似百工殿大學士,似在各地開辦鄉學,啟蒙百姓、寒門,也只是劉禪對付世家的眾多招式中的一兩個而已。
在這個時代要逆勢而為,便要做一些常人不能做,而不敢做的事情。
趁自己有威望,趁自己還年輕。
便將后世百代人的事情,我這一代人,便給做完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