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二十五章 先動(下)
三月初六,是大公主下嫁的日子。早一個月,王賢就被禮部授予駙馬都尉,成親之日,皇上命皇太子親自送親,婚后一個月,王賢封京山侯,掌管宗人府事務(wù)。一時(shí)間,朝野嘩然,紛紛上書,王賢以恩澤封侯,不合制度。
皇上一律留中不發(fā)。禮部給事中李永春在左順門長跪不起,皇上不予理睬,御史李慶春、陳濟(jì)等九人聚眾左順門,皇上下詔封王賢兼太常寺少卿。幾個人痛哭不止,皇上命山東布政司圈良田一萬畝為大公主莊田……“…這樣一來,只會與貧民較利!”王勵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皇上原是想恩寵駙馬,只是這番行事,恐怕會適得其反,讓駙馬如置火上,是極不明智之事。英華應(yīng)該勸勸皇上才是!”
徐令宜沒有作聲,低頭喝了口茶。
“我也知道讓你為難。”王勵苦笑,“可除了你,我實(shí)在是想不出來還有誰能在這種情況下和皇上說得上話了!再說了,這也是為了江都公主好。”
江都,是大公主的封號。
徐令宜抬頭,突然笑了笑:“是王家的人求的你吧?”
王勵訕訕然:“什么事也瞞不過你的眼睛。不錯,這件事的確是江都駙馬爺托得我?!?
這樣看來,這個王賢也是個小心謹(jǐn)慎的人!
“這件事我會想想辦法的!”徐令宜立刻道,“成與不成就不好說了?!?
王勵笑道:“你既然答應(yīng)我,我看,十之**能成!”不再說這件事,問起徐嗣謹(jǐn)來,“…在那邊怎樣?這都快出年了吧?七月皇后娘娘壽誕,不如那個時(shí)候求個恩典好了!”
“到時(shí)候看看情景再說吧!”徐令宜不置可否地應(yīng)了一句,和王勵說起內(nèi)閣的事來,“梁閣老致仕,皇上有意讓誰補(bǔ)缺?”
“竇閣老提議翰林院姜大人,陳閣老提議禮部侍郎杜大人。”王成說著,看了徐令宜一眼,“皇上這些日子正為江都公主的事煩心,皆未采納?!?
姜大人……竇閣老……陳閣老……杜大人…當(dāng)初諄哥兒娶親時(shí)杜大人是姜家的媒人。
徐令宜笑了笑,顯得有些意味深長。
回到屋里,十一娘在那里看信。
“回來了!”她起身幫徐令安更衣,“王大人走了?”
“嗯!”徐令宜的目光落在了炕幾上,“謹(jǐn)哥兒來信了?”
十一娘笑著點(diǎn)頭:“下午送過來的。”
徐令宜些迫不及待地拿起信看了起來。
十一娘以為徐令宜是太過想念兒,笑著轉(zhuǎn)身去給徐令宜沏茶。
信上除了報(bào)平安就是問候的話。
徐令宜松了口氣。
昨天晚上,他也接到了兒子的信。不過,信中的內(nèi)容卻完全不一樣。
謹(jǐn)哥兒在信中寫道,他偶然間發(fā)現(xiàn)了一座銀礦。
因?yàn)槭窃诿缛撕推揭男l(wèi)交界處,不管是苗人還是平夷衛(wèi)的千戶都不知道。
看兒子那字里行間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徐令宜就有點(diǎn)擔(dān)心。
以龔東寧的精明能干,這么多年在貴州的經(jīng)營,謹(jǐn)哥兒不動則罷,一動,肯定是瞞不過龔東寧的。以他對龔東寧的了解,龔東寧如果想回燕京,早就想辦法回來了。他既然一直呆在貴州,除了圖貴州山高皇帝遠(yuǎn),無人管以外,只怕與這些上不了臺面卻能讓他日進(jìn)斗金的生意有關(guān)系……人情歸人情,錢財(cái)歸錢財(cái)。
謹(jǐn)哥兒要真是把這銀礦開了出來,只怕龔東寧就是個繞不過去的坎。
要不要提醒提醒兒子呢?
他去的目的可不是為了發(fā)財(cái),何必為了一個銀礦破壞當(dāng)初的計(jì)劃。
想到這里,徐令宜不由放下了手中的信。
這小子,怕母親擔(dān)心,一句話也沒有透露。
念頭閃過,他微微笑起來。
或者,讓他去鬧騰好了!
有些事,不經(jīng)歷,長輩說的再多,他也不會放在心上。
做事先做人。帶兵打仗也是一樣的道理。
三年換個地方,不過是為了讓他人情練達(dá)。如果通過這次銀礦的事讓他待人處事、行事謀略都有所提升,也未必不是件好事。而且他當(dāng)初就派了四個武技高手悄悄跟在他身邊,有什么危險(xiǎn),這張底牌足夠保他的性命了……或者,再多派兩個人到他身邊去?
徐令宜是個當(dāng)機(jī)立斷的人。
他高聲喊著丫鬟含笑:“去,讓白總管來一趟?!?
含笑是遂平公主駙馬送給徐嗣謹(jǐn)兩個美婢中的一個,另一個叫冷香。被十一娘留在身邊服侍。
十一娘走了進(jìn)來:“這么晚了,叫白總管干什么?”
徐令宜端了茶盅,答非所問地道:“你不是說要去趟四兒胡同嗎?去了沒有?那邊怎樣了?”
四兒胡同,住著曹娥母子。蘭亭約了十一娘在那里見面。
“去了?!笔荒锏溃疤m亭后天啟程回豐水。曹娥準(zhǔn)備在燕京再呆兩年。蘭亭怕她走了,蔣家的人慫恿了甘家的人來煩曹娥,讓我?guī)椭湛匆幌隆N掖饝?yīng)了?!?
蔣家這幾年鬧得有些不像話,他在燕京都聽說了。
徐令宜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起王勵的來意來:“……你明天遞牌子去趟宮里吧!跟皇后娘娘說說。朝臣們不會說皇上的不是,只會認(rèn)為王賢恃寵而嬌。到時(shí)候只怕會影響王賢的名聲。”
十一娘應(yīng)喏,白總管來了。
徐令宜和他到書房里說話。
燈花突然慌慌張張地跑了進(jìn)來:“夫人,賀公公來了,讓侯爺快點(diǎn)進(jìn)宮去!”
賀公公是皇上身邊的心腹內(nèi)侍。這個時(shí)候來宣徐令宜進(jìn)宮……十一娘心里一突。一面和燈花往書房去,一面問他:“知道賀公公為什么來嗎?”
“不知道!”燈花道,“可看那樣子,臉色很不好看?!?
那就不是好事了!
她思忖著出了穿堂。
“誰陪賀公公來的?”
“宮里的侍衛(wèi)。”燈花忙道,“有四、五十人,連盞燈籠也沒有打。”
十一娘的心砰砰亂跳起來。
書房燈火通明,徐令宜和白總管好像剛說完了話,兩人一前一后正從書房出來。看見十一娘和燈花,兩人都露出驚訝的表情。
白總管忙向十一娘行禮。
十一娘卻顧不得點(diǎn)頭,忙把賀公公來的事告訴了徐令宜。
徐令宜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
大家都望著他,大氣也不敢吭一下,屋檐下大紅燈籠里的蠟燭偶爾發(fā)出一聲噼啪的爆燭聲,氣氛更顯得壓抑而沉悶。
“燈花帶幾個機(jī)警的小廝跟我一起去,守在左順門外,一有什么動靜,就跑回來報(bào)信?!毙炝钜寺曇衾潇o而理智,燈花卻心里一顫,急聲應(yīng)“是”,拔腳就朝外院跑去。
徐令宜吩咐白總管:“如果情況不妙,家里的事,就托付給你了!”
白總管的眼眶突然紅起來:“侯爺放心。我知道該怎么做!”聲音有些哽咽,朝著徐令宜和十一娘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轉(zhuǎn)身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了徐令宜、十一娘和幾個面面相覷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的小丫鬟。
徐令宜緊緊抱住了十一娘。
“默言,”他低聲道,“不要驚動其他人。要是我沒能回來,你把庭哥兒、莊哥兒和慶哥兒叫到身邊,白總管會安排你們回老家。香溢倆口子是可信之人。謹(jǐn)哥兒那里,你不用擔(dān)心,我會讓人給他帶信的。就是一時(shí)見不到,等合適的時(shí)候,你們母子也能見面……”
十一娘突然明白過來。
他,這是在交待遺囑……她淚流滿面。
很想說,不會有事的。
卻更相信徐令宜的未雨綢繆。
她渾身像落進(jìn)了冰窟窿似打著顫,想回抱徐令宜,手臂像被凍僵了似的抬不起來。
“我,我知道了!”十一娘聽見自己的聲音哆哆嗦嗦,“我會好好照顧好孩子們的!”
視線已經(jīng)糊涂成了一片,“你也不用那樣悲觀,皇上這幾年對你挺好的。也許是別的事……”她語不成句地安慰著徐令宜。
徐令宜微微地笑,指尖輕輕地?fù)徇^她的眉眼,溫柔地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回去歇著吧!說不定是我多心了!”然后松開她,毫不猶豫地出了正院。
十一娘望著他的背影,身子抖個不停,半晌才平靜下來。
如果徐令宜真的回不來了,她要做的事,還有很多……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聲音平靜地吩咐含笑:“我們回去吧!”
那是一個非常難熬的夜,很多年之后,十一娘偶爾想起,記憶都有些模糊,反而是天亮后,白總管告訴她“皇上昏迷不醒,侯爺和陳閣老、竇閣老、魏閣老受命輔佐太子殿下暫理朝政”時(shí)驚喜的表情讓她記憶深刻。
“皇上昏迷不醒,這消息可靠嗎?”十一娘并沒有因此而松一口氣,而是神色凝滯地問白總管,“有沒有辦法給侯爺帶個口信去!”
白總管見她沒有一點(diǎn)歡顏,不由愣住,過了好一會才道:“能,現(xiàn)在大家都知道侯爺臨危受命,又有皇后娘娘,遞個口信進(jìn)去很容易。”
“那好,”十一娘沉聲道,“你就跟侯爺說,‘小心秋后算帳’就可以了!”
誰知道皇上會不會醒來……如果徐令宜風(fēng)頭太勁,誰知道皇上會不會因此又開始猜忌他!
白總管神色大變,恭敬地行禮,匆匆安排遞信的人去了。
十一娘望著窗外漸漸明亮的天空,長長地透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