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今是亂世,到處是軍隊與流民,血腥與死亡,王朝的建立與滅亡,這樣的情形有什么值得看的?她可不認為冬離是有心成為亂世英雄,助他人登上帝位的人。
也許遇到對的人來求他,冬離真的會入世助人,但他不是會主動出手的,道者無為,身處世外。
心,也同樣在世外,不沾塵俗。
“人。”更加曖昧不清,又簡單至極的一個字。
楚君辭聞言倒是詫異地停了下腳步,轉(zhuǎn)首掃了冬離一眼,他的眼神在陽光下透明得好似不存在,平靜地映著周圍的一切。
淡淡一笑,楚君辭道:“只怕現(xiàn)在這城里鬼要比人來得多。”
早年城內(nèi)的青年都被抓去當了壯丁,然后是一批批的流民到來,又因為各種各樣的緣由一點點地死去,到現(xiàn)在封州城中多是老弱婦孺,人少得可憐。
冬離未再接話,默然地與楚君辭繼續(xù)向前走,心中卻再清楚不過,楚君辭不信他的話。
他們在封州城內(nèi)外走了一遍,身后留著長長的、深深的兩排腳印。
積雪過厚,淹埋了一切所能看到的人或物,即便地上躺著流民的尸體,她也無從知道,四野空茫,竟連一道走失的魂魄都沒有。
輕輕地吁出一口氣,楚君辭站在城門外,從城門往左手旁走不遠,便是她撿到家中那只童鬼的地方,而他的爹娘現(xiàn)在只怕已經(jīng)入了輪回,再也尋不到蹤影了。
“我騙了他。”楚君辭輕聲道,這句話說得莫名。
冬離看了她一眼,“你沒有。”
“嗯?”楚君辭平靜的臉上閃過詫異,因為冬離的聲音雖平靜,卻輕柔,似安慰,卻淡得太過,讓她以為自己產(chǎn)生了錯覺,他實在不像是會寬慰別人的人。
“就算他們同死,同過了奈何橋,也終成路人。”現(xiàn)實而不留情的話,用他的語氣說來,依然如此的穩(wěn)定,不帶起伏。
苦笑一聲,楚君辭覺得自己方才一定是產(chǎn)生了錯覺,“道長說的極是。”
輕輕地皺了下眉頭,“你覺得我太殘忍嗎?”冬離問,他聽出她簡單的六個字間夾著的輕諷。
“不是,只是……”只是什么呢?楚君道開口的瞬間突然怔住了,到嘴邊的話停頓住,她想說什么?
她想說,道者本就如此,非是無心無情無念,只是道者習慣了去遵循自然之法,不去強求,只為成其大道。
她如此說并沒有錯,但為何要這樣說?這番說辭好似她十分了解修道之人一般,可……事實上冬離是她第一個真正接觸過的道者,可他們這兩日說的話未提及道法半分,那為何她會覺得道者就應(yīng)是遵大道而行的人,就應(yīng)是心如明鏡,不貪不妄的人?
從心底涌起的話語,未曾經(jīng)過思考,楚君辭心頭微動,想要抓住此刻的這縷思緒,可是終不能握住。
方才涌起的一切,在眨眼間消失在心頭,不留痕跡,如被人控制了思緒一般,楚君辭腦中閃過片刻的空白,剛剛思考的一切瞬間歸于——無。
清醒地知道自己忘了什么東西,可即使再用力地想,也于事無補,忘了,便不可能會想起來。
苦澀的笑意漫上唇角,楚君辭對冬離抱歉一笑,“讓道長見笑,我忘記了要講的話。”
與她泛著澀意的眼對視,冬離輕聲道:“楚姑娘喝過孟婆湯?”
“只有要過橋的人才能喝到那碗湯,據(jù)說……我的記憶是被人封印了。”她的記憶,被一個人鎖住了。
冬離似怔了下,立在雪地里等待她繼續(xù)說下去。
“其實我并不是很清楚……”抬手壓下被北風吹起的發(fā),楚君辭淡淡地笑著,“是個很短且無趣的故事,道長若有興趣,我倒不介意講出來。”
“回去再講吧。”冬離轉(zhuǎn)過身,讓楚君辭先行。
壓住不斷亂舞的發(fā)角,楚君辭淡淡地一笑,舉步走向來時路。
這一次冬離走在她身后,不遠不近的距離,一步之遙。
寬大的白色道袍被風吹得飛揚而起,冬離精瘦的身形并不粗壯,但走在楚君辭身后仍然擋去了由身后而來的陣陣狂風。
發(fā)角依然在飛舞,但楚君辭身后并未感到本應(yīng)有的刺骨寒風。冬離與楚君辭回到小院時,院內(nèi)廳門前站了一個人,準確地說應(yīng)該是一只鬼。
小前廳內(nèi)的童鬼不知何時睡了過去,懷里猶抱著小狐貍不肯放手,而被抱著的小狐貍,則瞪著一雙金爍爍的狐眼看著廳外來意不明的鬼。
獸類都有著天生的直覺,從這只鬼出現(xiàn)在小院內(nèi),小狐貍便感覺到他身上所夾帶的森森鬼氣。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誰知道這只鬼是來干嗎的,雖然它不大喜歡抱著它的小鬼頭,但如果他在它手里出了事,那不是有損它的顏面?
是以,小狐貍始終用一雙警戒的眼瞪著門外的鬼,它瞪了多久,那鬼便與它互瞪了多久,顯見門外的鬼覺得門里的小狐貍好像還挺好玩的。
看到回來的冬離與楚君辭,小狐貍收回瞪視的目光,用鼻子不屑地哼出一聲,心里嘀咕了句,死老鬼,和它一只狐貍比瞪眼,真是一丁點鬼品都沒有。
窺見小狐貍眼中濃濃的保護的神色,楚君辭微微笑了下。
冬離對站在廳外一身黑衣的男鬼輕點了下頭,默然地從他身邊走過,進到廳里拎起小狐貍,隨后消失蹤影。
“我倒不知你現(xiàn)在還有興趣收留牛鼻子道士!”黑衣男子墨色的眼瞳閃了閃,戲謔地道。
“我倒是想知道是什么風將尊貴的冥主殿下吹了來。”楚君辭拿起桌上的茶壺,緩緩地倒上一杯茶水。
水入茶杯,竄起陣陣縹緲的霧氣,楚君辭輕輕地將杯放到已然落座的男子面前。
“風大雪狂,我體諒你恐怕行動不便,有心來接里面的小鬼頭回去。”藏云笑笑地道,手指伸向旁邊熟睡的童鬼,卻未真的碰到人,便又將手收了回來。
楚君辭眼中閃過絲詫異,她認識這位喜歡戴著面具說話的冥主早已不是一兩天,藏云看似沒有什么冥界之主的駕子,但天生骨子里的傲然他半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