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不肯說?”景安又看了她兩眼,眼神充滿了探究。
書華的腦袋埋得更低了:“不是不肯,是當真不知。”
見到這兩人的反應,沈書才的眉頭也隨之微微一皺,他不是不知道景安之前打過自家妹妹的主意,如今見到他兩一個訂了親,一個成了婚,之間的糾葛應該就此煙消云散了。但眼下見到景安的神態,心底不由生出幾分警惕:“王爺,此事關乎朝廷,并非小事,舍妹年輕不懂事,實在不敢妄加猜測,還請王爺多多海涵。”
景安隨意嗯了一聲,非但沒有繼續糾纏,反倒意外地同意了他的說法:“既是如此,那便作罷了。”
書華趁機站起身,找了個借口退出了書房,見到君瑤正站在外面伸長脖子往里面看,上前一步問道:“二哥請來的客人呢?可否回去了?”
“是,二少爺說家中來了貴客,暫時不方便接待他們,就請了他們提前回去。”
書華點點頭:“你去叫人將花園里的菊花收拾一下,再叫人端些菊花糕和菊花茶到書房里,記得進去之后不要多話,更不要隨便亂看,失了禮數。”
“奴婢省得。”
等到君瑤離開之后,書華見到尹陽就守在書房門口,知他是個可靠的人,倒也放了心,又吩咐了他幾句話,方才領著青巧回到蘭苑。
在蘭苑里老實呆了個把時辰,有人過來通知書華,說是貴客已經走了,二少爺叫她過去談事。
書華很快就再次來到了書房,一進門就見到二哥坐在書案旁邊的凳子上,望著手里的菊花茶出神。她輕步走了過去,喚了二哥:“想什么呢?想得這般出神。”
“在想你和太子殿下之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望著二哥直視自己的眼睛,書華知道瞞不過去,索性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說了一遍,只是將景安**自己的那一段給自動省略了。
二哥聽完了她說的話,眼神一下明一下暗,到了最后竟是化作了一身無奈的嘆息:“傻丫頭,禍從口出,你這回可算是惹到了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書華沉默,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父親生前千叮萬囑,讓咱們千萬不要卷進爭儲的漩渦里,可你倒好,現在還和太子拉扯不清,這事情萬一被哪個有心人給拽住,定然又是一場是非風波”他頓了頓,又深深看了妹妹一眼,“太子雖說是未來的天子,可在他正式登基之前,一切都還只是未知之數。你要記住,我們沈家永遠都只能跟隨勝利者的腳步前進,在那個人正式成為勝利者之前,哪怕他有著十足十的把握得到勝利,我們也要堅持立場,絕對不能輕易屈膝”
書華點頭:“可是現在,沈家已經處在這個界限的邊緣線上,太子若是執意不放手,咱們也只能無可奈何……”
二哥沉默了一會兒:“可你也不該將儒家扯進來,你知不知道,如今在朝野里面,作為儒官之首的人是誰嗎?”
“……誰?”
“丞相杜知秋。”
還真是冤家路窄,這樣都能碰上父親生前來的老對頭書華一愣:“太子一直揪著我說的話不放,是打算借此對付丞相府?”
“如今朝野之中,黨派之爭尤為激烈,特別是丞相與太子之間的爭斗,為了爭權奪利幾乎是拼盡全力。陛下雖然知道此事,不但不加約束,反倒聽之任之。眼下,依照沈家先前與丞相府的恩怨,必然是不愿歸順與丞相一方的,所以只要沈家稍有動作,立刻就會被劃入太子陣營,直接成為丞相一方的箭靶子。”
書華猛地一拍腦門,悔不當初:“這塊牛皮糖,居然又想拿我當槍使?”
“總之,你今后的言行一定要小心,千萬別再惹到那個太子”
書華一邊點頭,一邊在心里頭嘀咕:只要他不找上門來,她可以保證下半輩子都不和他搭上任何關系
在她發完這些牢騷后的第三天,某快恬不知恥的牛皮糖又摸到她的書房里頭來了,這一回身后還帶著個年輕的小廝,看樣子是已經摸清了門路,出入沈家簡直是如入無人之境
書華無語地看著他,有氣不能發,還要擺出一副討好的嘴臉,行完大禮又要端茶倒水。等到二哥來了之后,她立刻就溜之大吉,躲回到自己的蘭苑里頭。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景安總是隔三差五地登門拜訪,而且每次都是直接摸進書華的那件書房。他摸進去之后除了和二哥說事兒以外,就是將書華之前整理好的那些書翻出來看,書華曾經暗示過他,如果他是喜歡看這些書的話,大可以帶一些回去慢慢。
可是某塊牛皮糖表現得很無所謂:“這里安靜,本太子喜歡呆在這里。”
未必那么大個東宮就找不到個安靜看書的地方嗎?書華忍住想要咆哮的沖動,再一次氣呼呼地離開書房,縮回到自己的閨房。
景安這么頻繁地來沈家,即便是偷偷地過來,但這世上又哪有不透風的墻?沒過多久,就有人傳言,說沈書才現在成了太子殿下的心腹,經常是下了朝就跑到沈家,與沈書才秘密商談國家大事。
不用懷疑,沈家現在在別人的眼里,已經完完全全地成為了太子一黨的成員
原本還想掙扎一下的書華,很快就徹底放棄了反抗的念頭,因為她二哥跟她說:“陛下昨兒個特意找我談了話,讓我好生幫助太子學習朝政之事,現在我每天下完朝之后,還得特別繞道東宮,與太子商討國事。”
還是皇帝老子厲害,見到自己兒子成天往別人家里跑,索性就將那人送到了兒子的家里頭
既然沈家的立場已經被迫定了下來,書華這心里頭反倒松了一口氣,原本極深的愧疚感也隨之減少了些。可事情還沒有結束,某塊牛皮糖的好奇心極為嚴重,他又悄悄向陛下請了旨,說是沈家藏書極多,想要到沈家多看看書,而且沈家較之皇宮要更加安靜,少了許多眼線,更有利于談論國事。
陛下只當他是想要拉進沈家的關系,努力將沈書才培養成為他的得力心腹,很爽快地遂了他的心愿。
于是乎,沈家幾乎每天都多了一個白色的身影進出,而他選擇與沈書才談事的地點,就是書華那間書房
自己的地盤被別人霸占了,她還不能有絲毫的怨懟,臉上更得擺出一副受寵若驚千恩萬謝的愚蠢笑容書華暗暗咬牙,她總有一天會被積壓起來的怨氣給憋得爆炸
景安對她的怨氣視若無睹,找了個機會又問起了那個問題:“現在可以將你上次未說完的話說完了?”
沈家現在完完全全成為了他的勢力,想要安然躲過丞相府那邊的爪子,他們唯有死死抱住太子這棵大樹,等到他今后登基做了皇帝,他們才算是沒有押錯寶。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書華也實在沒有了與他繼續繞圈子的理由,就干脆地將話說清楚了:“我哥上次也沒說錯,儒家的以仁治天下本就是對的,可是除了這些,儒家還提倡親君子,遠小人等等主張。當然,這些也都是正確的,可是殿下有沒有想過,什么才是真正的‘仁’?什么才是‘真君子’?”
景安略一思索:“仁者,情志好生愛人,故立字二人為仁。君子,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這些是殿下對于‘仁’與‘君子’的見解,可是在儒家以及其他學派的眼里,未必就是這么一回事。如今孔孟等圣人早已不在,剩下來的都是些儒家學派的弟子,他們必然沒有圣人的高尚情操與莫大智慧,他們對于君子與小人認知必當也是各不相同的。中庸不是錯,可偏偏他們還沒有容人之量,一旦有人質疑他們的觀點,他們立刻就指著別人說是小人、奸臣、逆賊……甚至于昏君……”
景安一愣,他倒是沒有想到這之中還有這般因果關系,心里也不由地跟著生出了幾分警惕之心。
“舉個例子,歷史上的西秦皇帝重武輕文,瞧不起讀者之人,甚至于將朝中文官當做豬狗一般辱罵呵斥,手下斬殺讀書人更是不計其數。等到西秦被滅掉之后,史官將西秦皇帝罵得一文不值,讓西秦皇帝的昏庸暴君之名遺臭萬年。這是為什么?不就是因為史官也是讀書人,對西秦皇帝懷恨在心,找到機會自然就要打擊報復么?至于西秦皇帝生前帶兵抗擊匈奴人,維持邊疆安寧幾十年的功績,卻是被那些個大學者們一筆抹去。”其實書華是想說秦始皇焚書坑儒的事情,只可惜這個世界沒有秦朝,只有一個叫做西秦的朝代,正好里面也有這么一段歷史,她就拿來湊合著用咯。
景安的眉毛開始皺了起來,臉色也不大好看了。
“還有,西秦皇帝雖然貶低讀書人,但皇宮里面還是收藏了好些珍貴書籍的。可是當初被楚國攻破王城的時候,楚人放火燒皇城,不但燒死了皇城之中的西秦皇帝,還燒毀了宮中所有的珍貴藏書,可是這些事情卻從未在史書之中提起。在那些大學者們的眼中,罪魁禍首依舊是西秦人,楚人反倒是值得同情的,那些史官所寫的是事實嗎?”
景安的眼中隱隱藏著怒氣,原本俊秀的臉龐已被拉得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