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面前站立的這個猥瑣漢子,何灌不禁感到奇怪,徐衛(wèi)這小子搞什么?這樣的人都能當兵吃餉?轉(zhuǎn)念一想,也替他感到為難,朝廷給的待遇實在太低了一些,要不是有斬級賞錢撐場面,恐怕連這樣的人都招不來。
“你是徐九部下?你們鄉(xiāng)勇營現(xiàn)在何處?你又怎么到了東京?”何灌問道。
對方從懷里取出一封書信,咂舌道:“小人是徐指揮使麾下都頭李貫,奉命前來東京求見太尉。若不是張樞密幫忙,險些進不來!”
“本官在問你話!”何灌皺眉道。
李貫一個激靈,趕緊雙手把信奉上:“我部與女真人遭遇,打了一仗,現(xiàn)已向西轉(zhuǎn)進,尋找種少保部會師。小人奉指揮使軍令,有書信一封在此,請?zhí)具^目。”
何灌接過信,關(guān)切道:“哦?與金軍遭遇?戰(zhàn)況如何?”
李貫將戰(zhàn)況詳細報告給何灌,后者聽罷大感意外。徐衛(wèi)的鄉(xiāng)勇營竟殲滅了一千余金軍?確定是一千余金軍?沒有虛報?李貫再三保證,都有敵人首級為證,絕無半點虛假。何灌大喜過望,拆開徐衛(wèi)書信讀了起來。
在信中,徐衛(wèi)并無支言片語提到自己的戰(zhàn)功,反倒是建議何灌:女真人肯定會威脅東京,但眼下都城之外已經(jīng)云集數(shù)十萬勤王之師。金軍必然不會來強攻,多半是會提出議和條件,逼迫朝廷接受。但金軍糧草已經(jīng)不濟,他與種師道會合后,金軍不知虛實,只要再咬牙撐一陣,敵必退無疑。
何灌看罷書信,一聲長嘆。難得這小子如此用心,可惜啊,你們在前頭流血犧牲,后頭盡在干些拆臺子捅棍子的事。官家被急昏了頭,居然派郭藥師出使金營,那廝至今沒有任何消息傳回來,怕只怕……
“你回去告訴徐九,千萬不可與敵硬拼。我這邊會想辦法支援他。”何灌起身取過寶劍系在腰上,大聲說道。李貫領(lǐng)命告辭而去,何灌剛要出門。外頭又報來,太常少卿李綱求見。李綱?在這個檔口,他來作甚?
大宋宣和七年歲末,作為這個國家至高權(quán)力的中樞,汴京內(nèi)廷被一片投降逃跑的氛圍籠罩著。朝中重臣,包括幾名宰相在內(nèi),紛紛建議官家留太子監(jiān)國,南逃江淮地區(qū)。但以李綱等人為首的忠直之臣冒死力諫,趙佶左右為難,進退不得。
而就在此時,壓垮這位道君皇帝的最后一根稻草終于出現(xiàn)了。郭藥師奉詔出使金營后,倒也的的確確向金國二太子斡離不轉(zhuǎn)達了宋廷方面求和的意思。但斡離不此時野心勃勃,絲毫沒有議和之心。況且郭藥師初為遼將,就與女真人作戰(zhàn),后來投降大宋,再度與女真人為敵,如今還敢來充任使節(jié),你當我女真人的戰(zhàn)刀不利么?斡離不一怒,又要來一個斬將祭旗。
郭藥師倒也有幾分膽色,面對明晃晃的彎刀穩(wěn)如泰山,只一句“太子若取藥師之首,無異自損十萬雄兵”,就迫得金國二太子放下屠刀,追問緣由。郭藥師這才回答說“兩河虛實,我盡知之,愿助太子一臂之力”。斡離不疑其言,并未深信,但也沒有殺他,只是扣留軍中,散播消息,言大宋燕山副守郭藥師已歸順大金,企圖瓦解大宋軍心。
趙佶聞訊,萬念俱灰,連罵也懶得罵了,倉皇準備南逃。但哪怕在這種關(guān)頭,他也沒有忘記保持自己的“明君”形象,在給太子監(jiān)國的詔書中標明,“此非左右大臣建明,出自朕意”。意思就是說,不是大臣逼我,我才命太子監(jiān)國的,是我自己覺得用人不當,把國家弄到這個地步,心中有愧,才將權(quán)力交給儲君。
可你交倒是全交啊,太子監(jiān)國只是暫時的,你還是霸著皇位沒挪窩呀。朝野人心不穩(wěn),在京大臣絕大多數(shù)都在收拾行裝,準備跟隨皇帝南逃。李綱等人察覺到危險,決定立即行動逼迫趙佶退位。因趙佶只要還是皇帝,文武大臣跟隨他南逃就是名正言順的事情。如果擁立新君,誰還有借口出逃?
給事中吳敏第一個發(fā)難,上奏請求趙佶禪位,并援引李綱的言論。可悲的是,他說動趙佶的手段必須借助這位道君皇帝崇信的怪力亂神之說:“神霄萬壽宮所謂長生大帝君者,陛下是也。必有青華帝君(太子趙桓)以助之,其兆已現(xiàn)于此。”趙佶聞言,只是長嘆數(shù)聲,若有所思。后又召李綱上殿,李綱倒的確是個忠心為國的君子之臣,刺破手臂寫下血書,言明利害關(guān)系,頓首叩求趙佶禪位。
趙佶急欲南逃,無心和這幫主戰(zhàn)派大臣糾纏,遂答應禪位。可詔書送到趙桓面前,這位儲君并沒有按照歷朝歷代的慣例,一推二拒三接受,而是真心不想在這個時候坐上龍椅,因為他明白,一旦登上皇位,他老子留給他的,并不是一個歌舞升平,四海臣服的大帝國,而是一副爛攤子!他再三推辭,甚至因為急怒攻心而病倒。可君無戲言,九五至尊的位置你坐也得坐,不坐也得坐!
宣和七年的最后一天,趙佶命人“押”來太子,正式傳位于他,強行將黃袍披在他身上。可笑的是,當年趙家老祖宗趙匡胤也是被強行黃袍加身,可那是半推半就,心里暗爽。趙桓卻是滿腹委曲,真心推辭。現(xiàn)在御袍披在身上,只等正式登基,接受群臣朝賀,他便大宋第九代君王。
文德殿上,身披黃袍的趙桓面無表情地接受著李綱等一班主戰(zhàn)派大臣非正式的朝賀。這位二十五歲的新君,與其父一樣,生得唇紅牙白,風liu倜儻,翩翩佳公子,真真趙王孫。看著殿下大臣,他心亂如麻,根本不知道這個國家的前途在哪里。
“陛下!新君即位,當升賞群臣,大赦天下,鼓舞三軍士氣。臣等愿追隨陛下,雖肝腦涂地,九死不悔!”李綱的形象,讓人很難將他和民族英雄聯(lián)系起來。如果不是一身官袍,這位不到五十歲,滿面風霜,布滿皺紋,須發(fā)花白的老者,看起來與農(nóng)家老丈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