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一定要我給你個公道?”史雲忽然嘆了口氣:“那麼我問你,你幾時在江湖中看只過有什麼公道?”
蔣維一聲怒吼,身形一動,整個人揮刀向史雲撲了過去,刀如雷霆,刀光如電。他砍的是另外一位史雲。面對蔣維雷霆一般的攻勢,這位史雲只是輕描淡寫的用兩根手指就夾住了這一刀,“啪”的一聲脆響,跟嚼破了一個魚泡似的聲音一般,蔣維的快刀,斷了。斷刀在這位史雲的手中輕輕一割,輕飄飄的沿著剛纔蔣維自己在胸膛上砍出來的白印子,割下去,鮮血頓時不要錢似的從他胸膛中泉水般涌出。
“你用力砍也不傷,可是我輕輕一割就割破了。”這位史雲悠悠然的說道:“蔣維,你說這公道不公道?”
“現在你總該明白了,天下本來就沒有什麼絕對公道的事。”另一位史雲說,“你還想要什麼公道麼?”
蔣維面如死灰,剛纔那股子氣勢,早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他望著史雲,不知道是望著的哪一個史雲,人一步步的往後退著,當退到第五步時,他手裡剩下的半截斷刀,已然刺入了他自己的心臟。
跟倒在地上的蔣維有些截然不同的結局,那個要去拼命的司徒開平,卻是活著走的。
“你帶來的禮物收下,你求我的事也可以做到。”史雲說:“你大哥雖然是我的舊交,心裡卻一直看不起我,我也知道,像他這樣的人,要主動開口求別人,真的很難,尤其是求一個像我這樣,不太見得光的人。這次你肯來求我,我高興得很。”他這麼說,另外六位史雲也同樣露出了愉快的表情。南方武林中,司徒家,家世最爲顯赫,在整個金陵都是數一數二的,現在司徒家的二公子,居然千里迢迢的跑到北邊,來求他了,這好像是件讓史雲覺得非常有面子的事。
橫行七海的袁世凱竟似對別人的家世很注重,這大概也就是他爲什麼一定要娶到位公主的原因。有了司徒開平的歷程,一直保持沉默的馬秋,很快就看出了這位史雲的弱點。他也是世家子,馬秋本人已經是江湖中的名俠,更不用說他的父親和祖父,那都是江湖中有名的大俠,雖然他自己的名氣,在祖父和父親的光環下,顯得有些不甚明亮,但是也不小。“在下馬秋,先祖馬援先父馬朗,久居贛州,這次特備了份重禮,專程來拜見史將軍。”
史雲居然笑了。“我知道,你用不著把你的家譜背出來,你的事我全都知道。”這位史雲虎踞在一張短塌上,“你帶來的禮物我也已看到。”
“史將軍是不是肯賞臉收下”
“我當然要收下。”另外一位史雲大笑道:“那麼貴重的一份禮要是有人不收,那個人豈非該打屁股。”馬秋聽到史雲的話,他自己也笑了。
等大家都笑的差不多了,史雲忽然又問他。“你看見那條船沒有?就是我們剛纔坐來的那條船。”
“我看見了。”
“那是條好船。”史雲聲音中充滿了讚賞的欣慰,“我可以保證,那條船遠比它外表看起來還要好得多艱但輕巧快速,而且可以經得起大風大浪,船上的水和糧食也很充足,我還可以派兩個經驗最豐富的好手給你。”
“給我?”胡開樹已經覺得有點奇怪了,“爲什麼要給我?”
“你想不想活著回贛州?”
“想。”
“那麼你就只有坐那條船回去了……”
“大帥答應我的那件事?”
“什麼事?我答應過你什麼事?”史雲沉下了臉,“我只不過答應你,給你一個面子,收下你那份禮而已。”馬秋愣立當場,他笑不出來了。
馬秋笑不出來,可史雲卻又放聲大笑:“馬秋,你以爲我是什麼人?會替你做這種不仁不義出賣朋友的事?我要做這種事,也只有爲了袁大帥,爲了我自己!我怎麼會爲了你,這麼樣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去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我史雲就算是當個卑鄙小人,那也是爲了滿清帝國,爲了袁大帥!”虎踞在短塌上的那個史雲忽然猛虎般大喝:“馬秋,你還不快滾。”
馬秋是慢慢的退出去的。
因爲他知道無論自己有多麼快,也快不過史雲和周文王。
他從這間隱藏在陰影之中,已經有了足夠血腥昧的大屋,慢慢的退入陽光下。
陽光燦爛,海水湛藍。老太太和小媳婦仍在一針針一線線修補著她們丈夫兄弟子孫的破衣服和漁網,赤著脯的孩子們仍在她們的旁邊的沙灘上玩著五顏六色的貝殼。整理漁船的兩個年輕人已經不知在什麼時候溜到什麼地方去幹什麼去了。本屋裡的史雲和一直守護在史雲身旁的周文王都依舊留在木屋裡,並沒有絲毫追趕阻攔他的意思。馬秋的精神又振作起──只要我能活著上得了那條船,我就能活著回去。
這件事並不難。
那條船依舊泊在淺灘上,距離他最多也只不過有二三十丈而已。在這段距離中,已經沒有什麼人能阻攔他。這種機會他怎麼會錯過?早潮已退去很久,海灘上的沙子已經被曬乾了,用腳踩,已經很有力量。馬秋的雙腳用力一蹬,左腳用腳跟,右腳用腳尖,兩般力量一配合,整個身子已凌空掠起,並且緩緩的在空中打著旋兒,打旋兒的目的,就是爲了更好的看清楚周圍的情況,避免自己被人偷襲。以他的輕功,只要三五個起落,就到了那條船上了。可想不到的是,就在他身子剛掠起來那一瞬間,忽然有一大片五顏六色的貝殼,暴雨般打了過來。
貝殼是從那些赤著胸脯的小孩子手裡打出來的,帶起的急風破空聲就好像是從機簧弩匣中打出來的利箭一樣。馬秋的力還沒有使盡,凌空翻騰,借力使力,又翻個身。就在他翻身的時候,天色彷彿忽然暗了,彷彿忽然有一片烏雲掩住了陽光。天空澄藍,一碧如洗,哪裡有烏雲?掩住他眼前陽光艙,只不過是一片漁網。好大的一片漁網。
漁網是從那些老太太、小媳婦手裡撒出來的,就好像真的是一大片烏雲,馬秋髮現自己現在前後左右的退路,都已在這片烏雲的籠罩下。他已經完全沒有閃避招架抵擋的力量。那條近在眼前的漁船已經變得遠在天涯。就在這時候,忽然有一道閃電飛來,刺穿了烏雲,刺破了漁網。天空澄藍,一碧如洗怎麼會有閃電,這道閃電只不過是一柄劍的劍光。好亮的劍光。好快的劍。劍是從蔡英的手中,刺出來的。一直都靜靜坐那裡的少年蔡英。當他靜坐的時候,給我感覺靜如大地,可當他一出手,他的劍變得快如閃電。
誰也想不到他會忽然出手,馬秋也想不到。
漁網被長劍一挑即破,瞅到空擋,馬秋瞬間穿出,遠在天涯的漁船,好像在這一刻又變得近在眼前。可是蔡英也忽然出現在了他眼前,一張白臉、一雙冷眼,一柄利劍。
生死就在呼吸間,馬秋還能能對他說什麼?
最多也只不過能說一個宇“謝。”
可更讓人想不到的是,他這個字居然說錯了,因爲就在他說出這個字的時候,以一雙冷眼看著他的蔡英,只是手腕一抖,一劍就洞穿了馬秋的心臟。蔡英轉身旋迴,又坐下,安安靜靜的坐在他剛纔坐過的那張椅子上,就好像這裡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可惜誰也不能否認已經有事情發生過了,而且是件誰都無法瞭解也不能解釋的事──他救了馬秋,可爲什麼要將馬秋刺殺於劍下?
“蔡英。”這位史雲一直像是木頭人一樣站在這問木屋最遠的一個角落裡,從這個角落裡,不但可以看到屋子裡每一個人的每一個動作,也可以看到屋子外面,一望無際的海洋。“你就是後起這一代劍客中被人稱爲第一高手的蔡英?聽說你是少林弟子的身份,但是非常嗜殺?”
“不能算是第一,但也不能算是第二。”蔡英說:“第一與第二間的分別,也只不過在剎那間、毫釐間而已。至於說我嗜殺,那是因爲想殺我的人太多了,爲了讓我老了的時候能夠少殺一些人,所以現在只有儘量多殺一些,有句話說的: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說得好。”
“我說得不好,我只是說的實話。”
“你是來投靠我的?”
“我投靠的不是你,是袁大人。因爲你也只是袁大人的一條狗而已,我不是來當狗的狗的,我就是來當狗的!”蔡英的咋一聽起來有些拗口,但細細一品,卻有非常的有味道,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可是,袁大人比我更冷酷無情。”
“我知道。”蔡英的臉上沒有半點情緒變化,仍舊如同他手中的那把平常的長劍一樣,“就因爲我知道,所以我才這麼做。”
“爲什麼?”
“我說過了,因爲想殺我的人很多,但是我只有一把劍,所以我要找個合適的地方,背靠著一座大山,這樣就算面對千軍萬馬,我也不會擔心自己的路是不是好走!更不用擔心自己老了,拿不動劍的時候,會不會被那些想殺我的人大卸八塊!”
“你的想法不錯,可是你剛纔卻錯了。”史雲淡談地說:“袁大人不是你想的那種靠山,至少到現在,我都還沒有把握,等到我老了的時候,就一定不會被人大卸八塊!”
“我知道。”
“只是現在,在這片海上,違抗我的人就是死人。”
“我知道。”
“你也知道我要殺馬秋,爲什麼要救他?”
“他也學劍,我不能眼看他死於婦人孺子之手。”蔡英平靜的說:“我殺他,只因爲他已然必死,既然要死,就不如死在我的劍下。”
“你呢?”史雲問:“如果你要死,你情願死在誰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