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把趙興茶水吐到旁邊的空缽后,他倒上了第二杯桃仁酒。
桃仁酒微微有點苦澀,有一股桃仁的淡苦香,聞起來苦味卻很淡,喝到肚里,那股苦香味卻像是打通了五臟六腑的經脈,讓人心里懶洋洋的。
這會兒,徐知州的好奇心更強了——前奏已如此不凡,后四瓶酒會是怎樣的精彩?他迫切的催促:“再來!”
趙興依舊端起茶杯請茶。
這次,徐知州明白過來:原來,這名叫趙興的生員帶來的酒口味較重,每品一種新的酒,需要用茶水除去口中余味。又因為要繼續(xù)喝酒,這口茶咽到肚里會讓肚子發(fā)脹,所以必須吐到一邊。
這其實是現(xiàn)代品酒師必備的常識,趙興把這一切做得很自然,他大大方方的舉止中另有一股瀟灑的味道,反而讓徐知州覺得對方氣質高潔。
宋代,飲茶有成套的規(guī)矩與禮儀。而飲酒則完全放浪形骸。趙興展示的是后人經過千錘百煉整理的套路,整套動作做下來讓徐知州有點膽怯,他現(xiàn)在相信:定有一套飲酒的禮儀存在,是自己學識淺薄,所以聞所未聞。
膽怯之下,他只好依樣學樣。
山楂酒、梨酒與前兩種酒一樣,都貫徹了果酒的甜味。
其實,這幾種酒度數(shù)略有差異,越往后喝的酒度數(shù)越高,麥香酒已接近了威士忌的度數(shù),這種酒在發(fā)酵的時候,需要把麥子烤到微糊,所以釀出來的酒有一股新麥的味道。至于汾酒則干脆是老白干,不過喝道汾酒的時候,徐知州已微帶醉意,感覺不到這酒的烈性。
酒喝多了,腦袋發(fā)木,別說給酒提名了,徐知州現(xiàn)在連北都找不見。他口齒不清地唱著詞,至于那位名叫勝之的小侍妾,則干脆毫不見外的貼到了趙興身上,端著橘酒自斟自飲,時而嬌笑地低聲問話。
舞姬到了,醉意熏染的徐知州大聲招呼侍妾,滿堂奏響了絲竹,小妾勝之趁醉起舞,曲窮之時,她咯咯笑著,力困地倚著徐知州直喘氣,嘴里噴出濃濃的橘香,手中不閑地揉搓著61歲的老人。而老人那張橘皮老臉則幸福的像花兒開了。
這幅情景蘇軾曾記錄過,當時,徐君猷知州與蘇軾宴飲時,小妾勝之也曾奉令起舞,蘇軾如此寫道:“雙鬟綠墜。
嬌眼橫波眉黛翠。
妙舞蹁躚。
掌上身輕意態(tài)妍。
曲窮力困。
笑倚人旁香喘噴。
老大逢歡。
昏眼猶能仔細看(減字木蘭花•勝之)。”
昏眼猶能仔細看——說得就是徐知州現(xiàn)在的模樣。可惜趙興不善作詞,他描繪不出這樣生動的場面。
趁著醉意,徐知州詢問:“離人,這酒是你自釀?……哈哈,這倒使我想起另一個聰明人,他也曾想照書本自釀……哈哈,你猜他釀出的酒什么味——像泔水……呼呼哈哈!”
“離人”是趙興的字,由于屈原著《離騷》,所以“離人”,“騷人”也有詩人的含義。
徐知州剛才說得是蘇東坡,據說他沒錢買酒,又饞酒饞的心癢,于是不知道從哪找了一本書,按圖所示自釀私酒。酒釀好了,他不敢自己喝,讓兒子蘇邁先嘗,蘇邁嘗了第一壇酒后評價說:像餿了的醋。
蘇東坡堅決不肯相信——聰明如他,竟然不能按圖所示釀出美酒,所以他嘗了第二壇酒,而后確信:他釀的不是酒,是泔水……
蘇東坡的這段經歷啟發(fā)了后人,后人把一種低度大曲酒說成是他發(fā)明的,起名叫“東坡酒”。
徐知州說到這里,猛然想出個絕妙理由:“離人,這人你該見見——詩情恣肆,千古絕代一騷人!你的酒,他定能給取個好名字。”
正說著,一個師爺打扮的人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他俯耳對徐知州說了幾句,徐知州頓時大驚失色,酒意也仿佛立刻消退,他推開侍妾勝之,驚慌的反問道:“什么?跑了?何時跑的?怎沒盯緊?”
頓了頓,他又難以置信的搖搖頭:“不可能,他要走,不會不給我打招呼!”
那名師爺連忙回答:“鄉(xiāng)人皆在傳頌他寫的一首新詞,使君請看……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
徐知州念完這句,神情已有點慌亂。那師爺補充:“傳言,那罪官寫完此詩,在江邊掛上衣冠,仰天大笑三聲,乘一葉小舟,消失在煙波浩渺中。”
“點齊三班衙役”,徐知州高聲喊叫。此時,他的帽子是歪的,袍服被小妾勝之揉的皺巴巴的。
當師爺領命跑出房間,徐知州這才記起了趙興,連忙徐徐一拱手:“離人,今日偶然有事,你明日再來,我們再盡今日之飲。”
趙興嘴里喃喃念著:“夜飲東坡……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使君大人,我與你同去。”
黃州東門,一座廢棄的舊校場圈起了十畝多地。院墻很矮,遠遠可以望見,山坡上一個年青人牽著一頭牛,在田里勞作——這就是黃州東門東坡校場,“東坡先生”因為這座山坡而得名。
說是校場,也就是一片平整的地,還沒有院墻。而它之所以成為校場,就是因為那處高坡。有這個坡存在,校官可以站在高處,一覽訓練場面。而在平地則需搭建高臺——又費錢又要花時間維護。
廢棄的舊校場——除了地面略平,什么也沒有。
山坡最高處現(xiàn)在是間草屋,共三間;坡底,靠江水蓋了一棟房子,有房五間,門前一片籬笆墻。
蘇東坡是制舉狀元,換現(xiàn)代的話說就是雜學狀元。坡底這間土屋修的很有特色:根根竹節(jié)打通聯(lián)成竹管,從江中引來江水,注入屋后一個大蓄水池中。堂下臺階外有一小橋,橫跨一小溝而過,若非下雨,溝內常干涸。
土屋之東,有高柳樹一株,為蘇軾貶謫當年所手植。再往東,有一小水井,中有冷泉,頗清冽,是詩人當年取水處而已。往東的低處,有稻田、麥田,山坡上有桑林菜圃,為一片長地,另有一片大果園——這片農場總共占地約十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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