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萬貫!”趙興開出了一個合理的價格,不久前,在四川,一枚綠寶石賣出了這個價,不過,購買人的身份沒有曝光。錢勰顯然也聽到了這個傳聞,他咂著舌,遺憾的看了半天,戀戀不舍的將寶石歸還給趙興。
他買不起,當然,即使買得起他也不敢如此張揚,因為錢王子孫的身份,讓他做事多了很多顧忌。
錢勰又在趙興府里游玩了一會兒,等吃過晚飯后,起身告辭,期間也嘗了嘗趙興新弄到手的幾件新式菜肴,等他們走后,程老七畏畏縮縮的走上前來,拱手招呼趙興:“姐夫,眼瞧著快年底了,今年江夏祭祖,姐夫是不是要帶著孩兒回去一趟?”
趙興趕忙起身,沖程老七拱手。程老七生性懦弱,他說這番話是想讓趙興帶上孩子回江夏,名列族譜,以便讓江夏程族承認趙興姻親的資格,但趙興想到天寒地凍,帶孩子旅行實在不安全,有蘇遁的前車之鑒,他寧愿再晚一年回去祭祖,所以他客氣的回答:
“岳丈,如今外面天寒地凍的,阿珠產后虛弱,孩子幼小,怎能跋涉千里呢,且待明年吧。”
程老七是個懦弱的人,趙興不答應,他咂了咂嘴,回答:“姐夫說得有理,既然如此,我就如此回信了。”
趙興不打算回去,但江夏程族,加上黃州程族派在他這里的族人都要返鄉,這幾日正是出發的日子,正好讓他們帶回去信件。
趙興雖然不回去,但禮數盡到了,年禮年進一樣沒落下,帶回去的禮物足足裝了三艘船,等這些人走后,城堡空了,冬至節又到了。
今年的杭州冬至,因為有了蘇軾的存在,顯得格外濃重。祭奠先師的典禮上,趙興也出足了份子,三牲三祭給的分量很足,有蘇軾與錢勰聯袂主祭,杭州城的讀書人過了一個油膩而肥碩的冬至節。
冬至的幾天假期一過,就到了正旦。現在,城堡里除了金不二、蕭氏父子以及那些廓爾喀武士外,只剩下一賜樂業人,人手缺乏使得開城堡大門的事情都需要趙興親自動手。正旦那天,趙興打開大門,心里還在感慨:“我錯了,修這么大的一個院子,太不應該。這么長的院墻,真要防守起來,需要多少人手,這不是大而無當么?”
在場的人當中,唯有金不二說的上話,因為他曾是趙興的唐手道師傅,所以能說的上話,他一邊幫趙興拉滑輪,一邊說:“大郎這話倒有點意思,這么一座城墻,要想守下來,怎的也需要一萬人,不過墻面高,攀爬不易,所以人少一點,五千人也夠了。”
趙興其實也就是發發牢騷,他知道數百年后十字軍最后一場東征的那場末日之戰,當時,戰勝了蒙古南征大軍的埃及穆巴拉克士兵圍攻最后的十字軍,六十萬大軍攻打面積數倍于趙興的小城堡,城堡里當時防守的人,男女老幼加起來才三萬人,這六十萬大軍硬是攻打了數年之久,直到對方彈盡糧絕。
也就是說,這座小城無需太多的人防守,真要到了被人圍攻的地步,趙興還不如從碼頭坐船逃離……這話當然不好跟金不二說,他訕笑著與金不二一起拽著滑輪的繩索。
城堡頂門的是兩根不倒翁,用滑輪吊起不倒翁頭上的石帽,兩根不倒翁自動立起,而后趙興一層層的打開了石堡大門,幾名廓爾喀士兵穿著厚厚的皮裘,扛著床椅來到石堡大門口,擺出守門的姿態,城堡高處,一名一賜樂業人敲響了銅鐘,通知對岸的一賜樂業人可以過橋。
而后,城堡里恢復了生氣,對岸的以色列人趕著很有特色的馬車從橋上進入城堡,他們在城堡里也有自己的歇腳點,家人們進到堡墻的房屋里生火,烘熱房屋,而青壯勞力著趕著滿載的馬車去街市上做生意。
金不二望著以色列人的馬車,有點不屑的說:“這群一賜樂業人,永遠沒有掙夠錢的意思,但凡有掙錢的機會,絕不放過,他們掙得錢還不夠嗎,還要這般丟人現眼。”
趙興笑了,金不二來自高麗,他還沒有宋人的覺悟,其實,大多數宋人也像以色列人一樣,他們不以經商為恥,總是抓緊所有的機會賺錢。
說起來,這群以色列人的年收入已經不低了,今年趙興他們的銀行已經初具規模,這群以色列人光是銀行的薪水與分紅,就足以讓他們過上宋代小資生活,然而猶太佬對金錢的欲望近乎本能,即使他們當中的首領俺裕等人,也不放棄擺攤設點的機會,幾乎是抓緊一切時間掙錢。
相對來說,金不二的薪水不如這群以色列人,他除了一份趙興發給的薪水外,也就是幾個徒弟在杭州郊外買的幾傾地,然而,就這些收入已經讓金不二很滿足了,他現在以一個宋人自豪,逢人便說“其實俺是漢唐后裔”等等,誰敢稍露質疑,他就敢用拳頭說話。
金不二最近娶了妻,處處用宋人的標準要求自己,比較起來,趙興似乎更不像個宋人,比如大年初一,金不二開了城堡門以后,就著急的回家祭祖,而趙興卻還有閑心到街上晃一晃,感受一下宋代杭州的年味。
大年初一是沒有啥年味的,各家成年人都在著急的祭祖,孩子們在街上高興的燃放爆竹,趙興溜了一圈,除了見到一群圍著他要糖的孩子,沒見到一個成年人,不一會,他摸著鼻子走回城堡。
天色漸亮,城堡里人來人往,守門的廓爾喀武士懶洋洋的,擺出守門的姿態,卻只顧酌著小酒。其實,它確實是一個擺設,趙興的城堡里,有權出入的人太多了,除了以色列人,就是那數千蓋房子的工人。
在門口與那名廓爾喀武士聊了幾句,趙興背著手一路踱回自己的房子,程阿珠這時正帶著陳伊伊與廖小小忙著豎牌位,乳母抱著孩子跟在她屁股后頭,寸步不離。見到趙興進來,阿珠揚起手帕,打了個招呼,又專注著屋里的工作。
如今,程阿珠是體會到這棟小樓的好處了。原本,坐月子的她只能躺在床上,偶爾下地走一走,也就在床與門之前散步。但這棟小樓則不同,她可以挨個房間四處亂轉,樓上樓下的跑個不停,閑不住的山里妹子程阿珠這種大運動量的活動使她產后恢復的很快,基本上一個月后她已經可以自己上下樓了,但規則的力量實在大,她依然保持著三月不出門的習慣,足不出小樓。
新年里,趙興替孩子辦了百啐禮,正式給孩子取名“義”,乳名“小寶”。一番忙碌過后,眨眼到了元宵節。
今年的元宵節,程阿珠理直氣壯指揮家人在城堡門口掛上一盞燈籠。雖然燈籠只有一盞,但造的碩大無棚,里面是十八支蠟燭做成的一個燭山,外罩一個紅色的玻璃罩,讓城堡門口顯得通亮。
掛完了這盞燈,程阿珠抱著孩子,在城堡門口滿意的望著孩子的胖臉,自責的說:“妾身也為趙家盡了力了,今后就要看你們的了,小小姑娘,你怎么還沒有動靜?”
程阿珠這純粹是宣揚主母的權力,廖小小羞得說不出話來,陳伊伊在趙興身后直拿食指捅人,嘴里嘟囔:“十八了,我十八了。”
喀絲麗則一臉無所謂的神態,裝作聽不懂漢話,茫然的望著那盞燈籠,嘴里說著胡語:“不知今日街上,該是怎樣的情景?”
遠處,傳來了一聲爆喊,火光照亮了半個夜空,那是城隍廟所在,那些人喊的是“龍燈上山了!”
“龍燈上山了”,城堡里的人也在齊聲呼喊,無論是中國以色列人,還是高麗人、倭國人,都隨著這聲吶喊,將手里提的燈掛上沿途,而后一起拍手吶喊:“龍燈上山了!”
唐代的元宵只持續三日,到了宋朝則延長至五天,正月十四試燈、十五鬧燈、十八落燈。然而杭州的元宵節比其他城市多兩天,成了十二上燈,十八落燈。這多出來的兩天狂歡時間是錢王歸宋后進錢買來的。此后,這兩天又成了宋代杭州獨有的“祭錢王”禮俗。
初十二日,杭州人會將新做的龍燈抬至城隍山龍廟,拜供后,以墨汁點其睛,稱為“開光”,當龍燈開光的那一剎那,全城百姓齊呼“龍燈上山”,并開始懸掛自家的燈籠。
然后是煮湯圓。上燈圓子落燈糕,掛上燈籠的那一刻,主婦們開始煮湯圓,宋時,元宵由糯米制成,或實心,或帶餡。餡有豆沙、白糖、山楂、各類果料等,食用時煮、煎、蒸、炸皆可。起初,人們把這種食物叫“浮圓子”,后來又叫“湯團”或“湯圓
”,這些名稱“團圓”字音相近,取團圓之意,象征全家人團團圓圓,和睦幸福,人們也以此懷念離別的親人,寄托了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愿望。
正月十二,幾顆湯圓下肚后,晃晃悠悠走出巷口就可以看到滿街的燈火,趕一回古代的花燈會——這日子真叫幸福。
大約就是吃完湯圓的時間,蘇迨帶著妻子歐陽氏,蘇過帶著妻子范氏一起過來了,聽他們兄弟說,吃完元宵,蘇軾牽著老妻的手,秦觀也帶著老婆,兩伙人一起去找錢勰,以及晁補之的父親晁端友,這些文人扎堆一起,沿街掃蕩元宵燈謎,剩下幾個小輩無處去,便來找趙興游玩。
相當于杭州來說,密州只是一座小城,趙興早有心看看朱淑真描寫過的杭州元宵節,蘇軾兄弟一慫恿,他心里也蠢蠢欲動,遂轉身詢問程阿珠:“阿珠,同去,如何?”
程阿珠至生下孩子后,全副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她望了望外面,搖頭說:“不了,天冷,我怕孩子凍著。”
陳伊伊與廖小小耐不住性子,早已經跳到趙興身邊,渴望的望著趙興,喀絲麗則一副乖巧的神態,搖頭指指孩子,表示自己要陪程阿珠,趙興略想了想,點頭說:“反正賞燈又不止一日,喀絲麗今日不去,便后日去吧,咱們走。”
今天是上燈日,所謂上燈就是搭建燈棚的日子。出了城堡,一路走來,無數的豪門大戶正在指揮家人搭設燈海燈山,這其中,以府衙門口搭建的燈山最宏偉。那里扎大型彩燈時稱“山棚”,用竹架子搭成一節一節的臺階,臺階上密密麻麻的掛滿了各種各樣的燈籠,衙役們登高爬低將一盞盞燈點亮,見到趙興來,一邊熱情的打招呼,一邊手里不停。
指揮搭建燈棚的是高俅。程族的學生雖然不在了,但高俅做得也很有頭緒,幾班工人輪流操作,燈山逐漸成型,不一會,工作進行到了尾聲,衙役們開始爬著梯子往最高處懸掛燈籠。
高俅忙的腳不點地,趙興看了片刻,決定不打攪對方,他領著蘇迨兄弟沿著西湖走,馬車跟在他們后面緩緩而行。走了幾步,趙興好奇的問:“干兒呢,怎么沒見到干兒出來湊熱鬧?”
蘇迨回答:“四弟最近又病了,支婆請他看了醫生,正打算明天白天再叫一賜樂業的郎中再來看看呢。”
趙興點點頭,他眼睛盯著向湖邊的一組客人,這組客人恰好搶占了保俶塔前方的好地段,正在搭建燈棚,那伙人趙興個個都認識,為首的是周邦式,在他身后的是仰充,仰充旁邊的是唐棣(di),字丘山。
周邦式自從去見過章惇后,再沒有來拜訪趙興,此刻道左相逢,他表現的若無其事,拱手向趙興調侃:“離人兄,此刻杭州家家都動了起來,怎么沒見到你家搭的棚子?人都說離人兄喜歡擺弄精巧玩意,你所造的明月夜,如今也是各家常備的照明物什,我們都說呢,若是離人兄也搭個燈棚,放上百十盞琉璃燈,一定能大大出彩。”
仰充與唐棣頻頻點頭。這兩人不敢多說,因為趙興實在兇名在外,這幾年,趙興在京城打殺丐幫人員的事情逐漸口口相傳,傳到了杭州。杭州人聯想到趙興祭雨的時候砍斷龍王角的事情,均覺得此人不愧是東京汴梁城的凈街虎,宋代的頂級惡霸,連卜慶那樣的人也敢追殺不停,實在是惹不得。
這兩人沒有周邦式那樣與趙興熟絡,見面頂多是個點頭之交,所以周邦式可以開趙興玩笑,這兩人只要點頭的份。趙興哈哈笑著,先與仰充見過禮,再正是向唐棣見禮,口稱:“五駙馬,怎么你沒有帶那五位夫人出來,哈哈,我可早就想見見五位‘夫人’了。”
唐棣得意的笑著,回答:“離人兄說笑了說笑了,別人不知道我,你還不知道嗎,慚愧慚愧。”
這位唐棣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他是個收藏者,喜歡收藏公主。正宗的公主他收藏不上,只好收藏宗室女。
宋代嫁女是昂貴的,有些不怎么重要的宗室嫁不起女兒,而稍微顯赫一點的宗室王爺甚至借錢嫁女兒。由此,就產生了一個獨特的現象,原本不吃香的宗室庶女反而最為暢銷,大富商最喜歡娶這樣的宗室女,哪怕不要嫁妝,倒貼也肯干,而唐棣就是其中一個。
這廝也是一位海商,從祖父開始經營海貿,算起來家資以千萬計,有時候,趙興面對對方的三世積累,都有點自愧不如。
憑借著雄厚的家資,唐棣一連娶了五位宗室女,這些沒有封號的宗室女實際上并不是公主,但民間不管這些,就把他稱之為“五駙馬”,意思是五位公主的駙馬。這事是唐棣最自豪的,他雖然不怎么向外面炫耀,但別人提起,總能讓他樂個不停。
唐棣還不是這時代最牛叉的“公主收藏者”,最牛叉的“公主收藏者”在福建,福建有位海商收藏了十一位“宗室女”,民間稱之為“十一駙馬”。
唐棣是大富之人,原本周邦式湊不到這樣的人身邊,但最近周邦式拉上仰充,專門經營杭州至廬州的商路,同時參股趙興的海外貿易,家財逐漸豐厚起來,也能跟富豪們說上話了。保俶塔面前的這座燈海就是他與唐棣、仰充三人贊助的,懸掛的燈千變萬化,琳瑯滿目。
這座燈海也是唐棣的驕傲之一,原本他跟趙興搭不上話,如今見到趙興主動示好,他熱情的邀請趙興進入燈棚,就近觀賞。
不愧是富商搭建的燈棚,富麗堂皇的令人發指,燈棚上有用五色珍珠結成網,做成的“(珍)珠子燈”,鏃鏤精巧的五色染成的“皮燈”,五色蠟紙糊與的旋轉如飛的“戲馬燈”,還有引人注目的新安產“無骨燈”。這種無骨燈制作特殊,是用絹囊貯粟為胎,因之燒綴,及燒成硬殼,去粟,則混然如玻璃球也。景物巧奪,前無其比。
宋代的花燈其實是一個政治諷刺工具,花燈上“多畫人物,時寓譏笑,藏頭隱語,及舊京諢語,戲弄行人。”
趙興瀏覽了幾個燈上的人物,發現周邦式最近以來似乎政治立場松動,上面的諷刺話不再頻頻攻擊舊黨人物了,反而更關注于民情、風俗。倒是對朝堂上的爭執不偏不依,說的讓趙興都覺得在理。
看到趙興點頭,唐棣很開心,他一聲呼喊,五位夫人齊齊迎出,向趙興行禮,這五位夫人都沒有命名,唐棣按順序給她們取名做“淑芳嫻靜懿”,這廝憋了一口氣,娶呀娶,娶到第五名宗室女。估計宗室里也害怕了,生恐他向那個福建人學習,所以干脆賜了他一個寄祿官——修職郎,這個官是文官第三十六階,也就是倒數第二階。
得到修職郎官階之后,唐棣倒是見好就收,沒再繼續娶下去,這個修職郎從九品,比迪功郎高一品,因這個從九品官銜,他的五名夫人倒是有了正式的官誥,所以趙興還不敢輕易接受五名夫人的行禮,他側過身去,恭敬的還了對方五個禮,這場景落在唐棣眼里,令他很開心。
唐棣這家伙就喜歡拿自己的老婆來捉弄別人,他是個大商人,沒錯,而且頭上只要一個倒數第二的官階虛銜,但他的五個老婆實在牛,她們雖沒有公主的稱號的,但個個有“一品夫人”的身份,每每遇到看不起他的人,唐棣就喜歡把他的五個夫人一起叫出來,向對方行禮,看不禮貌死別人。
別人常常被唐棣這種過分的禮貌弄的非常窘迫,但趙興見過更牛叉的趙琴兒,所以他的回禮中規中矩,渾沒讓別人挑出毛病來。
行完禮過后,唐棣咧著嘴,咚咚的拍著圓滾滾的肚子,像擂鼓一樣,他得意的瞇起眼睛,說:“我聽說趙兄最近進了一批海貨,可惜價太高,一時半時不易出手,我聽錢大人說,其中有一些綠寶石,很是值錢,趙兄,不如買些給我吧,我這五位夫人可都是花錢貨,人身份放到那里,我總不能虧待了她們。”
“哦,錢大人與你關系不錯嘛?”趙興反問。
唐棣滿意的看了一下他的五位夫人,答:“然也!”
“然”個屁,要不是你那五名宗室女,錢勰都不會正眼瞧你。趙興心里直撇嘴,臉上笑著,笑的很開心。
趙興能不笑嗎,他終于逮到一個大肥羊,看著唐棣簡直像看著一堆金磚,很殷勤的解釋:“不錯,都是中理國與白衣大食(埃及)的綠寶石,天竺工匠打磨的,十多個刻面,做工極精致。每粒寶石都宛若梨花,嘖嘖,簡直是美麗到極致。”
周邦式好奇到極點,緊著問:“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