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庭堅沒有講他“可惜”什么。
沒錯,趙興確實曲解了圣人語言。
他用“符合這時代”作為借口,用本時代的語言解釋了古圣賢所說的哲理。
他是在廣東說這番話的。
這別處說這番話,可能他還沒出門,就會被讀書人的口水與磚頭淹沒,完全不會等他這番話造成影響。
但這是在廣東,朝廷的指射之地。
在廣東,沒人敢質疑趙興的話,應為他們多多少少都是趙興政策的受惠者。
他們知道趙興所做的,與大宋大多數官員的行為并不一致,有許多行為他們基本上看不懂,然而,他們卻從這些舉動中享受到了莫大的利益。
且不說新頒布的勸學令會讓他們的子孫收益,就說之前的版權法擴大涵蓋范疇,廣東每個人都從這項行政令中獲得巨大收益。
趙興的職權僅在廣東,他僅能在廣東庇護住發明創造著,然而,隨著他的努力,這幾年廣東無數的技術應用被推廣起來,如今廣東百姓人家,自家沒有一兩個作坊,出門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他們享受著版權擴大化對自己的保護,深深體會到“創造力”的魅力。所以趙興這番講話他們感同身受。
這段理論,加上趙興此前在連州對于“禮”的演講,立刻像一陣颶風刮過廣東的土地。起先對這番演說質疑的人,都是宿儒大佬,但廣東學子不在乎----趙興給他們發錢,給他們發書本。給他們提供各種便利讓他們了解世界。生為一名廣東學子,那是快樂的,在廣東讀書,官府給地補貼甚至可以養家糊口。所以廣東學子才不在意別人地“歪理學說”的指控,他們學這套理論有補貼拿。
在他們看來,趙興背后還站著一位巨匠的身影,蘇門六學士以及一群貶官也都隱隱站在他身后,這些“天下賢者”令他們仰視,這讓他們對趙興提出的理論心悅誠服,于是。在眾多的否定浪潮當中,廣東普通學子紛紛借用各種名目,出書、出文章表達自己的支持----接著。\\\\\一場震撼靈魂的洗禮開始了。
然而,趙興演講當時的場景卻并不熱烈,黃庭堅說完后,其他三位學士只是咂巴嘴,沒有對趙興的話做出評價。而另兩位蘇門學士----李格非與廖正一他們坐在臺下第一排座位,同廣州官員并排坐在一起,等趙興講完后,他們也只顧發呆。
因為趙興所說的理論實在太震撼了,里面地許多觀念顛覆了他們的世界觀,他們需要長時間的品味才能清醒過來。
現場鴉雀無聲。所有地人都在震驚、都在回味。廣東學政方次彭在難堪的沉默中扭扭捏捏的走上講臺,吞吞吐吐的宣布散會,學生們在極度震驚中,仿佛孤魂野鬼般失魂落魄的走出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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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以后。他們才回味過來這段講話,才不由自主的對這段講話發出響亮的喝彩。
當時,唯有帥范在一路嘟囔:“啊,我聽懂了,我聽懂了!唯有擅于創造的人,才能居于人上人,當別人使用牙齒狩獵時。某人使用長矛。他就是人上人;當別人使用長矛,某人創造了弓箭;當別人使用弓箭。某人有創造了弩、創造了火槍、火炮,當然,他當之無愧成為人上人。大人說的對,君子六藝提倡的是創造,古圣賢說地話,現在人只注意表面詞匯,都讀傻了。”
“怕不是現在的人讀傻了,是有人故意把他們教傻。比如一些使用牙齒狩獵的人,當別人使用長矛的時候,他告訴別人使用長矛違反了傳統,是萬惡、是西化呀什么地理由……總之是大逆不道”,趙興悶悶地說:“說這話的人,一定是牙齒狩獵方式中的人上人,他們想維持自己的牙齒優勢,所以不希望別人使用長矛、弓弩。
可怕的是,他們的騙術往往能夠成功。總也些人跟在他們后面反對創造,反對超越,我擔心,我這番講話,會不會有人聽進去,他們又能聽進去多少。”
“聽得進去,聽得進去”,帥范用盡全身力氣回答:“我們廣東版權法保護創造,眼見得百姓因為創造而成為人上人,明明白白的好處擺在那里,他們怎么不信,我以為,他們聽了這話,有種豁然開朗地感覺,我就有這種感覺!”
趙興嘆了口氣,默然不語。^^ ^^
趙興并不知道,這段講話使他這個做了少少幾首詩詞,一直忙碌于公務地、蘇門最不成器的學生,一舉超越了其他幾名知名學士,成為蘇門地一面旗幟。此后,蘇東坡雖然繼續貶謫生涯,但他的學識,他的佛拉明戈生活態度,再加上他以前親身實踐,又經趙興提倡的“講究實用、勇于創造”等學術主張,卻越來越影響深遠……
第二年正月,也就是1097年春,西方的十字軍騎士團在威尼斯、比薩、米蘭、那不勒斯公國艦隊的掩護下,強渡海峽,登陸巴勒斯坦,首戰擊潰了防守的二十萬馬木留克大軍,取得了登陸點,隨后,十字軍攻占塞爾柱人國都尼凱亞,西塞爾柱國亡國。不久,來自歐洲十四國百萬農夫登陸巴勒斯坦,他們在騎士團的掩護下,前仆后繼的向耶路撒冷開進----歐洲人用戰爭的方式結束了漫長的七年災荒。這次戰爭意味著此后千年的東西方對峙拉開帷幕。
與此同時,東方、章發表元黨論,將元黨人的名姓刻在碑上,凡列名碑上的元黨人都是國家與民族的罪人,他們的著作都要查禁與燒毀、他們地學術理論要封殺。甚至他們地字帖也不容許收藏。在這股焚毀查禁風暴中。蘇軾發明的龍骨水車、秧馬都要不能幸免。除此之外,還包括李公麟所繪的《西園雅集》圖……
趙興是在府邸接受了王穎遞交的朝廷詔書,他懶洋洋的掃了一眼,抱怨說:“某家也是元年間中舉的,而且是在老師坡公名下中的進士,怎么元黨碑里沒有我的名字?”
王穎臉色都綠了,他肚里一直抱怨:“天啦!這元黨碑還要爭列其上,他以為這是榮譽嗎?”
王穎不知道,被王安石黨徒迫害的經歷,在宋代還剩下的歲月里。^^ ^^確實是一個無上地榮譽。許多元黨徒特地在自己家門口設立一個元黨碑,然后用紅漆勾畫自己的名字,而百姓見到元黨碑豎立家門口的庭院。也說不出地敬仰,認為這些人都是正人君子,心里裝著百姓苦難,不是那些一心要“代表人民聲音”的黨棍。他們從這樣的門庭走過,都自覺的下馬落轎,步行而過。
這一習俗一直延續到明代中期,直到滿清入關,這一習俗才正式絕滅。
王穎嚅囁地回答:“章相公說了,朝廷打算專門設立一個機構,為元年間受貶謫的、受迫害的、受打擊的官員百姓伸冤。另外。這個元黨碑必須設立于各個州學,以警示學子……”
趙興打斷了王穎的話,摸著下巴,若有所思的說:“要論起來。元年間,數青唐人被迫害最重,因為我們的大軍在元年間徹底粉碎了他們入侵地希望,并將他們的土地正式占有---朝廷有沒有意思給青唐人平反,承認他們殺戮宋人的合法性,歸還他們被奪占的土地……什么,沒有?!看來朝廷還沒有糊涂到寧要本黨地野草。不要異黨的麥苗。有救!
哈哈,王察訪。我得向你老實承認,我這名元黨徒也迫害了----不對,應該說我嚴重摧殘了嘉寧軍司、摧殘了西夏人,摧殘了西夏的張五公子,朝廷現在把我都貶到了嶺南,有沒有意思為西夏人,為張五公子平反昭雪……”
王穎決定無視趙興的話。
這一段時間里,王穎已經逐漸的安靜下來。這人都是喜歡安逸的,王穎一旦不跳騰了,他立刻感覺到在廣東這個瘴癘之地當官的好處。在廣州當官都做什么?王穎自己地回答是:早晨去酒樓報到,晚上在“春江花月夜”消遣。至于公務----全廣州官員都這樣,連各州知州也都是掛一個頭銜,光拿錢不干活,因為所有地行政事務,都由趙興任命的學生(小吏)把持。
廣東錢多,隔三差五都給官員發一些說不上名堂地錢款。剛開始趙興還費盡心思的琢磨發錢的理由,后來干脆不費事了,廣東官員也懶得問為什么發錢,只要衙門里吼一嗓子“發錢了”,官吏們便老老實實、興沖沖排隊領錢。\\\\\
這里錢多事少。只要不給趙興找麻煩,這樣的日子就能永遠下去,三年到任會獲得一個好的考評,如果想續任,跟趙興說一聲,不想續任,則依仗豐厚的宦囊自己去京城活動----在這種悠閑的日子下,王穎已經徹底屈服了,他現在也跟文勛學習,每天讓趙興派來的屬吏起草一份文件,謄寫兩份。一份送交趙興,等趙興許可,就將留在手里的那份文件快馬送交京城。
這樣的日子久了,王穎也習慣了,他已經發現,自己也成了廣東利益圈的人,所以否定趙興的話,他既沒有膽子,也不敢想象,只好在肚里嘲諷幾句。
趙興似乎沒有察覺王穎的沉默,他把目光轉向萬俟詠、轉向帥范。帥范把臉扭過去,不迎接趙興的目光。萬俟詠則摸著山羊胡,若有所思的提醒:“大人,現在是縣召了。”
趙興今年的三年任期滿了,按規矩他將在二月份迎接考評,以決定是否調任。
萬俟詠這一提醒,趙興摸著腦袋,回答:“看來,我需要給朝廷找點事……這樣吧,向朝廷匯報。廣西發生動亂;大理南部動蕩不安。西南夷入境搶劫……”
王穎嘴唇一哆嗦,他想站出來問一嗓子:有你這樣作假的嗎?當著我這個朝廷察訪使的面,就敢直接編造謊言,那還讓不讓我活了?
但王穎不敢把這話說出來。
帥范敢說,他一晃腦袋:“廣西有動亂,那也該張田說,大人說不合適。”
“那就讓張田說,告訴他大理確實有動亂……”
大理確實有動亂,這動亂是趙興挑起的。
正旦日,趙興的鐘樓揭幕。同月。十字軍攻占敖德薩和安條克,建立起最初幾個十字軍國家。
趙興捐建地善闡府鐘樓是廣西廣東駐大理地宋商會館,趙興還在會館里派了一名官員“駐泊”。^^^^這座鐘樓是一個半官方半民間的綜合性機構。它底下是一座大商廈,樓頂四座鐘樓式“樓上樓”,分別是一座寺院、一座醫院、一座官舍、一座商人辦公點,以幫助宋商適應大理生活。樓頂寺廟是景教寺廟,教堂大廳、蓮花十字架下,救世主的畫像上刻著一句基督教以及阿拉伯教通用的名言:“天上地下,我是唯一,我是唯一的神靈”。
大理正值印度教與佛教沖突最激烈的時候,其中彌鹿部、落雄部、落溫部聯盟與大理段氏、權臣高氏因為宗教沖突、政治沖突劍拔弩張,景教的這句話讓緊張局勢火上添油。
攝于大宋的威嚴。大理人暫時沒有對大鐘樓表現出的高傲進行反擊,但他們不知道,趙興派人去那里就是為了惹事的。那群景教教徒得到趙興地指點,借助廣東歌舞團的表演。開始向大理民眾施藥,并竭力宣傳自己的教義。
無論是佛教,還是印度教都是收費宗教,不給錢僧侶不會為你祈禱。而景教在廣南狂大地財力支持下,不對信眾收費,反而免費向信仰與不信仰的百姓治病發藥。熱帶病,治療的手段無非是金雞納霜而已。景教有了金雞納霜。在爭奪民心當中,已經逐漸在善闡府站穩腳跟。
原本。大宋朝面對大理就有雄厚的文化優勢,廣州歌舞團瑰麗的表演,所體現的濃厚文化氣息,已經加深了大理百姓對大宋文化的欽佩,喚醒他們心中久違的敬畏,再加上大宋的“寺廟”不管認識不認識,只要有病就治病送藥,結果,短短一個多月,大理百姓即使不信仰這種宗教,也對宋人的作為深有好感。
此后,正在爭斗不休地印度教、佛教僧侶牽扯進來了,他們的巫蠱之術在金雞納霜面前一敗涂地,氣急敗壞的僧侶開始準備挑起事端,最近善闡府宋人會館已經發生了多起斗毆事件,為此,張田與趙興已經遞交了數份奏章,表達自己對這一事件的嚴重關注,順便要求大理段氏予以高度重視。但這份抗議書一入大理,如石沉大海----大理段氏現在如同傀儡,哪有發言權。
奏章進入京城,人人都知道趙興在廣東實行地是重商主義,商人在他國受到委屈,趙興不惜動用武力滅亡別人的國度,現在趙興又拿著宋商說事,他與張田聯袂遞交表章到了政事堂后,章一見這份表章,立刻樂了,他環顧左右,笑著說:“這個趙離人,大概又瞄上了大理段氏。”
林希跟趙興有過一段的交往,現在在朝中他自詡為趙興的朋友,章帶著三分期待,三分無奈,三分貪婪與一分疼愛說這話,林希也笑著煽風點火:“那還等什么,等著數錢吧。”
曾布很納悶的說:“我就奇怪了,昔日狄青,郭逵打交趾,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征調了二十萬禁軍,曠日持久,所費經年,才勉強打勝了那一仗。怎么趙離人就不一樣了,他廣南手下只有千把人的隊伍,還是一支服妖軍。可前不久滅了占婆聽說沒費多大勁,便搶了一萬萬六千萬……這還是趙離人報來的數字,官方作價不止這個數字。”
曾布不知道這樣一個數據:數百年后法國人征服越南,只用了一百出頭地兵力;西班牙人征服美洲數億人口地大陸,也只用了168名士兵。兩個時代的差距,創造與墨守陳規之間地鴻溝,不是個人努力能彌補的。
蔡卞補充:“實際上,那批珍寶我們賣了兩萬萬一千萬貫,已相當于我皇宋兩年的賦稅。”
章笑呵呵的說:“這個數字可不要告訴趙離人,省的他以后扣押了錢財……”
蔡卞是蔡京的弟弟,蔡京跟趙興關系好的同穿一條褲子,他當然不肯指責趙興,只是暗中翻了個白眼。曾布老好人一個,他也不肯隨便攻擊他人,章說到這,曾布也樂呵呵的說:“趙離人扣下的錢還少嗎,我聽說自從首批占婆金銀器運到汴梁大賣后,趙離人獲得消息,立刻又扣下了一成----這廝從不肯虧待自己。”
曾布這么一說,大家都沒有抵觸情緒,章一擺手,含笑的說:“只扣下一成,這個趙離人做事從不過分。他向朝廷奉獻了兩萬萬一千萬,朝廷只不過給他幾百萬貫讓他補償商人,我看他也肯了……這事不說了,這筆錢是打著補償商人上交朝廷的,朝廷只給他一根瘦骨頭,原本是朝廷的不是。他扣下一成也是理所當然……不提了,不提了。”
蔡卞轉了轉眼珠,張嘴欲說,又沒有發出聲音來。林希看到了他的表情,一拍手回答:“啊也,我想到了,似乎趙離人的任期到了,現在南方有事,我們是不是……”
章一搖頭,笑著說:“其實趙離人不該給我耍這個小心眼,他雖然能掙錢,與老夫也算有點情意,但此人桀驁不馴,我原本就想著讓他在廣東磨一磨性子,至少也需要他求著老夫,老夫才會給他轉任內地。
不過,他真要求著老夫,老夫打算將他調入戶部----李常、蘇轍、范鍔走后,這戶部一團亂麻,各地災荒平平,陜西戰火不斷。老夫焦頭爛額,真需要有個點金手幫我管一管戶部,趙離人的手段我已經知道了,現在就看他肯不肯低頭。”
趙興不肯低頭,三月,大理終于向趙興所期望的那樣發生了流血事件。廣東官員緊急撤回大宋藝術團,張田與趙興一起叫囂:如果大理不能保護宋商的權益,那么宋朝廷不憚親自保護宋商。
這是戰爭威脅。
趙興滅亡了占婆國,這消息已經傳遍了南方。而他逼迫勃泥國王屈服的事情,只在軍隊里悄悄流傳。不過,即使大家不知道勃泥事件,趙興敢用數百人奇襲占婆,他的膽量與無法無天,也深受南方各小國畏懼。
大理段氏在接到廣東、廣西兩位經略大人的連番警告后,一邊派出人向兩位經略道歉,一邊派遣使節前往汴梁,希望用大義的名義,讓宋朝庭給趙興這匹烈馬套上籠頭……
大理那邊忙著道歉,緊接著,連綿的雨季到了,大理國上下松了口氣。而雨季的到來也意味著交通不便,他們對外界的消息也斷絕了。
大理人不知道,在濃濃的雨霧籠罩下,廣東、廣西兩地已經開始調兵遣將,兩路的軍隊順著新修的大路開始向戰略要點集結,他們耐心等待著雨季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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