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公元617年),二月二十二日,天氣,晴,東▊
辰時初。
郡守府,高暢書房。
白斯文朝站在書房前的高懷義點了點頭,多少有些謙卑地笑了笑,高懷義目無表情地幫他推開了房門,待他進去之后,又將房門關上。
陽光穿過院子里那棵生長得郁郁蔥蔥的老槐樹的枝葉縫隙,向地面灑下了斑駁的光影,蟲子在樹上鳴叫,枝葉隨風輕搖。
高懷義沉默地望著地上的光影,今天之后,他不用再像影子一樣跟隨在高暢身邊了,他將被高暢派到軍營中去,擔當高暢直屬部隊的統(tǒng)領。
很難講清楚此時他的心情,現(xiàn)在,他只想站好這最后一班崗。
房間內,白斯文畢恭畢敬地朝高暢跪伏在地,行了一個大禮,名義上,他屬于高暢的家奴,因此,禮節(jié)之事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頭上方傳來高暢讓他起身落座的聲音,他抬起頭,站起身,彎著腰,在一旁的錦凳上坐下,高暢坐在一張高大的書案之后,從窗外投射進來的陽光落在書案上,將書案前后分為光與暗的兩個世界,高暢的面孔藏在一片陰影之中。
“下面是監(jiān)察司近日的簡報!”
白斯文雙手平放在雙膝上,深吸了一口氣,然后慢慢說道。
除了十天一次地文武兩方面高級官員齊聚的大堂議事之外。每一天,高暢都會花一個時辰接見麾下的文武官員,聽取他們對各自負責的事情的回報,以及他們對某些事情的某些建議,沒有異常的話,這個時間一般都在辰時。
白斯文是高暢今天第一個接見的官員,他將向高暢匯報敵情司,監(jiān)察司。最近獲得地情報和信息,這些情報和信息都是經(jīng)過情報部門分析確定無誤之后才交由白斯文匯報上來。 шшш◆ttκΛ n◆¢O
“昨天晚上,尚智出面在醉仙居宴請了諸葛德威,席間,尚智酒醉,弄濕了麻衣。退入后堂換衣,這期間,兩人曾經(jīng)有過單獨相處,時辰雖然極短,卻也有足夠的時間密談,卑職無能,沒能打探出他們在談些什么?”
“知道了!”
陰影中,高暢似乎點了點頭,白斯文等了一會,見高暢沒有出聲。于是,繼續(xù)說了下去。
“從前幾日開始。尚智以長樂王賞賜的名義,單獨宴請了不少軍中將領。計有中郎將管小樓,諸葛德威,郭鋒,蕭萬全,以及校尉尚大牛等人,除此之外,他還和新近投靠大人的饒陽系的一些將領有所接觸,席間。他代表長樂王向那些將領表達了親近之意,不過。并沒有特別針對主公的話語。”
“繼續(xù)監(jiān)視他地一舉一動,不要放松!”
“是!”
白斯文點頭應道,繼續(xù)說道。
“尚智到達平原城時,計有親兵隨從四十五人,到昨天晚上為止,留在住所的只余下了四十二人,另有三人不知去向,卑職無能,沒有能找到那三人,特請主公降罪!”
說罷,白斯文離座而起,跪伏在地。
“起來吧,現(xiàn)在,不是請罪的時候,多派人手,去查探那三人的下落,照我看來,尚智以長樂王的名義宴請軍中各個將領,只是一個幌子,一個吸引我們注意力的幌子,真正做事情的應該是那三個消失了的隨從。”
高暢冷笑了兩聲,說道。
“隨同尚智從樂壽來平原的絕不僅僅四十五人,暗中一定還有其他人隨行,這些人現(xiàn)在多半都以各種面目停留在城中,叫監(jiān)察司加派人手,多多留意。”
“是!”
白斯文依然跪伏在地,高聲應道。
“最近,敵情司的重點工作方向轉向樂壽,清河,我需要這兩地地詳盡消息,務必要做到!”
高暢的聲音變得嚴厲起來,白斯文不敢抬頭,低著頭,再次高聲答是。
“起來吧!”
白斯文應聲而起,高暢地眸子微微轉動,他伸出手,將手掌張開放在書案前的那片光暈之中,聲音悠然響起。
“徐公子最近在做什么?”
白斯文低下頭,輕聲說道。
“徐公子很少待在大人給他準備地房子里,常常一大早就出門,很晚才回來,他的去向非常清楚,不是在賑濟流民的窩棚里,就是在看那些匠戶修建房屋鋪設道路,要不就出城去看農戶春耕,以及流民開挖水渠,最近,他待得比較久的地方是管家的一些作坊。”
“我知道了!不用去管他,只要盯緊他的舉動就行了!要是沒有什么事情的話,你就退下去吧!”
“是,小人告退!”
白斯文朝書案后的高暢躬身行了個禮,向后退去,直到退到門口方才轉身,開門走了出去。
此時,正是辰時一刻。
第二個進來地是管平,他也是高暢的家臣,只是,高暢對他和對白斯文有所區(qū)別,并沒有讓他行跪禮,他是彎了一下腰,就在錦凳上坐下。
管平非常清楚高暢地做事風格,高暢不喜歡胡夸和虛言,偏重于務實,故而,他只是簡單地問了聲好,就開始做起了工作匯報。
平原郡的財賦,長河營的后勤,這些都是他負責的事情。
“這么說來,平原郡的財賦已經(jīng)吃緊了?”
聽完他的匯報之后,高暢淡淡地問道。
管平點了點頭,神色鄭重地說道。
“長河營雖然精簡了軍隊,但是,要安置那些離開軍營的士兵需要花費大量的錢糧,并且,因為大量來到平原的流民都領到了農具,分到了農田和糧種,收到消息后,涌入平原的流民越來越多,官倉內的存糧已然消耗殆盡,就算有各大世家支援的那些錢糧,也維持不了多久,看情況,連一個月的時間也堅持不過去。”
管平咽了咽口水,他的臉色不是很好,最近,為了財賦的事情忙得他焦頭爛額。
“另外,平原郡荒廢的土地大多已經(jīng)分了下去,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土地再分給后來的那些流民了。”
“我知道了,這事情我會解決的。”
陰影中,高暢的身子動了一下
“趙,李,顧,白幾家家主有話讓我?guī)Ыo主公,他們說,他們愿意為主公效力,解決流民無地可分的狀況。”
“他們怎么說。”
“他們愿意招收流民為佃戶,讓他們種自己的地,這樣,一方面解決了他們人力不足,耕地無人可種的局面,另一方面,也給主公分憂,緩解官府的壓力。”
“是嗎?”
高暢笑了笑,在高暢的強勢之下,那些世家向高暢奉獻了大量的精壯,此時正是春耕之際,他們的田地卻缺乏人力,現(xiàn)在,知曉高暢面臨的困境,于是,有了這個計劃,他們相信高暢不會拒絕的,這本就是對兩邊都有好處的事情。
至于,收攏那些流民之后,只要賞他們一口飯吃,能讓那些賤民活下來,他們還能乞求什么呢?
“你去告訴他們,謝謝他們的好意,不過,我答應那些流民,只要到我的治下,就能分配到土地,不能言而無信啊!”
“主公,你這是拒絕他們嗎?”
一直以來,他就不靠田地的出產積蓄財物,他投靠高暢之后,將許多土地都貢獻給了高暢,任由高暢將土地分給流民,自己則專心做起生意來,因此,沒有人力不足的情況出現(xiàn)。不過,他非常清楚為了收容流民,平原郡究竟花了多少錢糧,在他看來。那些世家家主提出來地計劃的確能解燃眉之急,他覺得,高暢也許不該拒絕他們。
“不!你告訴他們,說我能解決他們春耕人力不足的問題,他們的計劃雖然不錯,不過,我想小小的改變一下,叫他們晚上來郡守府大家討論吧。”
既然。將那些世家養(yǎng)的丁壯壓榨了出來,高暢就不想讓他們重新?lián)碛写罅慷眩麜岢鲆粋€讓他們無法拒絕的要求,既解決他們缺乏勞力的問題,又不能讓他們用糧食來吸引流民,恢復原狀。
“是!”
主公總是會有辦法解決問題地。聽高暢這樣一說,管平放下心來,他相信,只要是高暢想的辦法,就一定是絕佳的解決辦法。
“糧草已經(jīng)準備齊全了嗎?有沒有運到指定的地方?”
高暢站起身,從書案后轉了出來,陽光照在他身上,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到一側的墻壁上。
“足夠大軍一月所需地糧草已經(jīng)全部準備齊全,也移到了主公指定的地方。交付到了軍中。”
管平不敢繼續(xù)坐在錦凳上,他站起身。神情肅穆地站在高暢身邊。
“你做得很好,辛苦了!”
高暢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管平受寵若驚,差點連骨頭都酥了,好不容易才穩(wěn)住了身形。
他從書房走出來的時候,滿臉帶笑,就像吃了人參果一樣,高懷義好奇地瞄了他一眼,他朝高懷義拱拱手。笑著離去。
辰時六刻,秋長天走進了書房。
這是這一時段最后一個高暢接見的人。秋長天辦公的地方距離這間書房不遠,所以,他一向排在最后一個。
見過禮后,他坐在了錦凳上,這個時候,高暢并沒有坐在書案后,而是坐在一張距離他不太遠的胡椅上。
高暢的文官集團并沒有多少人才,有一部份是那些不怎么心甘情愿為高暢做事情的世家子弟,有一部份是軍中略通文墨,不過身體素質比較差因此被高暢調離軍中的士卒,另外有一部份是平原郡原本地低級官吏。
為了擴大自己的文官集團,高暢頒發(fā)了招賢令,負責這件事情地人就是秋長天,管平,顧旦三人。
招賢令貼出之后,效果不是很好,除了一些跟隨流民流浪到此走投無路能識得幾個字的落魄子弟之外,不但沒有什么有名地大才投靠,就連平原本地的讀書人也很少出來應征。
高暢知道,這不僅是因為自己的聲望不夠的原因,還因為自己的立場有些尷尬。
曾經(jīng)的朝廷將領,如今的流民頭子,不對,連流民頭子也談不上,在某些人看來,他只是流民頭子竇建德麾下的一個小頭目。
對朝廷忠心地人不會投靠他,想在亂世中博得一場大富貴的人也不會投靠他,他們寧愿到樂壽去投靠竇建德,也不會在平原郡投靠高暢,畢竟,名義上,他還是竇建德麾下地一個將領,跟著他,沒有什么前途。
雖然,明白自己的處境,不過,暫時他無法改變,只能貼出招賢令,效仿古人守株待兔了,逮到一個算一個。
“大人,大喜啊!大喜!”
秋長天落座之后,向高暢拱手笑道。
一向頗為講究名士風范的秋長天也會如此失態(tài),這讓高暢的好奇心提起來了,他笑著說道。
“先生,何喜之有啊?”
“今日,有一大才應大人的招賢令而來,這不是大喜是什么?”
“大才!此話怎講?”
高暢微微一笑,整了整衣襟。
“此人姓崔名無傷,乃是清河崔家家主崔無鋒的族弟,開皇年間,曾經(jīng)擔任過齊郡郡守,大業(yè)年后,辭官歸鄉(xiāng),著書講學,聲名遠播,此等人物,應主公的招賢令而來,不是大喜是什么?”
清河崔?
在自己即將攻打清河郡的時候,清河崔的人前來投靠自己,這其中是不是蘊藏著什么玄機啊?
“快!快!快快有請!”
說罷,高暢搖搖頭,改變了想法。
“不!還是我親自迎接為好!”
“大人,且慢!”
秋長天喊住了高暢。
“大人,無傷先生不希望大人大張旗鼓宣揚此事,他現(xiàn)在正在別館休息,大人還是等先生休息好了之后再去為佳。”
“先生,說得極是,就依先生之言!”
高暢呵呵笑道,似乎能為得到一個大才而高興,然而,他的眼神卻如同古井之水平靜無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