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時,不知大難臨頭的云二爺正敲開了云州驛館的門,驛館外護衛成列,將他擋在了門外,他對著里面出來的仆從說道:“定國侯世子求見安陽公主。”
仆從有些懷疑地看了眼他:“你說你是定國侯世子便是定國侯世子?有什么能夠證實你身份的嗎?”
云懷遠定定地看著那個仆從良久,看得仆從從心底產生退縮的情緒,他才笑道:“自然。”
然后從袖中取出一枚印鑒,遞給仆從:“請公主過目。”
仆從抹了一把汗后接過了那枚印鑒,對云懷遠說道:“請稍等。”然后便進去了,云懷遠在屋外等了片刻后,那仆從匆忙地小跑出來,在他面前請安道:“世子爺,里面請。”
看著仆從截然不同的態度,云懷遠只笑了聲,搖著扇子便進了驛館。仆從領著他停在一間廂房前,恭恭敬敬地對里面說道:“殿下,世子爺來了。”
“進來吧。”
女子驕矜的聲音傳來,能夠想象她自幼養尊處優所形成的驕傲,云懷遠輕笑了一聲,跨入廂房中,房間擺設也并非很是華麗,卻在細節處透著富貴,譬如那沉香木的桌,再譬如那祭紅釉玉壺春瓶,一道簾子垂下,安陽端端坐在簾子后面,整個人都是十分的貴氣,云懷遠先行了禮:“參見安陽公主。”
“世子爺免禮。”安陽開口道,并給云懷遠指了座,又讓仆從上茶來,云懷遠捧著茶笑道:“公主這里的茶當真是妙。”
“云世子來尋本宮,不該只是為了找本宮討口茶喝吧?”安陽在簾后的神情看不清晰,但語調卻是似笑非笑:“無事不登三寶殿,還請世子當個爽快人,本宮等下還要出去。”
這公主倒是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樣,安陽公主是當今小皇帝的長姐,在京城可謂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男寵滿滿當當地儲了整個公主府,卻還在各地大張旗鼓地搜羅美男。這回說來云州散心,實際也是想著捉些美男回京城當男寵的。
云懷遠放下茶盞,嘴角挑笑:“公主是要出門見一個秀才?”
安陽的眉微微上挑:“世子怎么知道?”
“如此看來便是了,”泥金扇在云懷遠的手心一打,啪地一聲驚動了從窗縫透入的陽光,“那么公主可知此人已有家室?”
安陽的回答倒是讓云懷遠有些意外,她道:“本宮知道,可這又有什么?”
介于安陽在京城的名聲,云懷遠有片刻的沉默,他知道這個公主離經叛道,卻沒有想到她離經叛道到了放蕩形骸的地步,完全不顧世俗常倫,他思忖了片刻后,道:“那這么說,公主是會將那個秀才帶回京城了?”
“看情況吧,他生了副好相貌,在嘴皮上也很是討本宮歡心,不過嘛,世子也該知道,討一時之歡心不難,討長久的才是正經。說實在的,本宮也有些倦了常換枕邊人,這番來云州散心,本也是想著尋個長久的人陪著本宮。”安陽笑著說道。
云懷遠嘴角抽了抽,有些意味深長地說道:“那么請公主務必將他帶回京城,倘若非長久之人,那么此人也能供公主嘗得一晌之歡。”
“嗯?怎么?世子很在意這個人?”安陽透過簾子看云懷遠的臉,覺得很是眼熟,那柄泥金扇入眼,她便想起那日在鏡云齋的鬧劇,聲音中染上了戲謔的意味:“哦,本宮說呢,原來世子是替美人出頭的?”
“公主說笑了,”云懷遠搖頭,“是云某的心上人。”
安陽“嗤”了一聲,仿佛聽見極其可笑的事情:“云世子是在刻意逗本宮笑嗎?本宮早聽說世子府中有了位世子妃,正是云家世交楚家的千金,如此,云世子還有顏面在本宮面前提那位小美人是世子的心上人?”
云懷遠的表情有一瞬的僵滯,呵笑道:“有何不可?”
“是呀,有何不可呢?”安陽倚向一旁的小桌,支著頤,語氣嘲諷地說道,“世間男兒薄幸便可,三妻四妾美姬成群都是尋常,那為何換做是女子便就稱為浪蕩不知廉恥了呢?”
即使隔著簾子,云懷遠也能感受到她的目光,極其輕蔑:“云世子,你想要討美人的歡心,本宮可以助你。說實在的,那秀才本宮也不過是圖個新鮮,他自發地貼了上來,做些自以為很天衣無縫的邂逅巧遇,在本宮看來卻是漏洞百出。這樣欲圖攀上本宮的男子多了,他們都已經不顧廉恥與身為男兒的尊嚴了,本宮也樂得接受他們的討好。在世子來之前本宮并未有想要將他帶回京城的念頭,只是在云州散心散得確實有些寂寥,隨意找個人為伴而已。”
“讓本宮猜一猜,那秀才回家定是說了什么關于云世子‘心上人’的壞話?”她說心上人這三個字時的口氣分外譏誚,惹得云懷遠眉心一皺,“像是他那樣的人,若說是沒有打過自己小姨子的心思,就像本宮會遣散整個公主府的男寵一樣,任誰都不會信。”
“所以呀,云世子,本宮這樣幫你,你用什么報答本宮呢?”
安陽的尾音被她有意地拖長,平白染上魅惑,云懷遠微微挑眉:“那么公主想要云某怎樣報答呢?”
“啊哈,”安陽輕笑出聲,“哎呀呀,在本宮這里能要什么報答?本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錦衣玉食無上尊榮,本宮缺什么,難道云世子不知道嗎?”
云懷遠嘴角的笑凝住。
一只凝白的手從簾后探出,涂著淡色的蔻丹,安陽掀起簾來,精致的面容展露在云懷遠眼前,她眉眼帶著迷離的笑,語調緩緩地,卻無限引人遐思:“怎么樣,世子愿與本宮貪一晌之歡嗎?”
*
與此同時的夢桐苑。
辛绔被氣得面色鐵青,一邊快步向辛燕所在的房間走去一邊對晉嘉道:“云懷遠有世子妃為什么不早點說?”
晉嘉卻一反常態地保持沉默,辛绔見他這眼觀鼻鼻觀心的形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晉嘉!說話!”
沉默片刻后,晉嘉丟出四個字:“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
“短不了。”
“你!”晉嘉的反常讓辛绔也覺得很奇怪,辛绔冷靜下來理了理思緒,然后對晉嘉說道:“我問一句,你答一句,行不行?”
晉嘉點了點頭。
辛绔首先問道:“楚蒙和楚徵是什么關系?”
“兄妹。”
“楚蒙是什么時候嫁給云懷遠成為世子妃的?”
“三年前。”
三年前!辛绔此時恨不得將云懷遠千刀萬剮并丟進油鍋炸成油條,磨牙霍霍地繼續問道:“你為什么不告訴我這件事?”
晉嘉頓了片刻后,道:“我以為你知道。”
“我知道?”辛绔忍住想要罵人的沖動,“你以為這世上的很多事情都是你以為的那樣嗎?我還以為我能名垂青史流芳百世呢!”
辛绔走得很快,晉嘉本來就體弱,面上浮起不正常的紅暈,咳了一聲后道:“這也未可知。”
辛绔被他這一句梗得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給嗆住了,捂著胸口停下來猛咳了一會兒,晉嘉上前來替她撫背,卻被她一巴掌揮開,惡狠狠地瞪著他:“晉嘉,我恨死你了。”
晉嘉臉上擠出一個苦笑,比哭還難看:“枝枝,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我不想告訴你,是我不愿意想起。關于楚蒙嫁給阿遠這件事情說復雜也復雜,說簡單也簡單,但我很認真的告訴你,阿遠不喜歡楚蒙,楚蒙也不喜歡阿遠。”
“那他們為什么要成親?”
“迫不得已。”
“什么迫不得已?”辛绔緩過氣來,又邁開步子往前走去,冷笑道,“全都是你們男人三妻四妾的借口,說吧,云懷遠除了楚蒙這一個世子妃外還有幾個妾室?幾個通房丫頭?”
“枝枝,你不能這樣說阿遠,他從來沒……”
“呵,我信了你們的鬼話,才會放心把燕子托付給云懷遠這種人,我早該想到,和楚徵那種花心蘿卜混在一起,他怎么會是個好貨色?”
晉嘉一把拉住了她,眉擰在一起:“枝枝,那照你這么說,我也不是好貨色了?還有,阿徵對你是真心的,你怎么能這樣想他?縱然他之前是太過風流了一些,但自從遇見你之后他就改了,你就不能看到他的努力嗎?”
辛绔甩開晉嘉的手,眉梢帶著冷意:“那我該因為他的浪子回頭而感動得淚流滿面以身相許?那是他自己要那樣做,與我何干?若是他覺得放棄了他的那些紅粉知己他很委屈很不舍,那他大可去花天酒地,我從未要求他為我做什么,這一切都是他自愿的,所以別賴在我身上,也別妄圖我因為他的幡然醒悟而感動。”
“還有,晉嘉,”被惹惱的辛绔露出她罕有的極具攻擊性的一面,她言辭鋒利如刀刃般割過晉嘉周身,“你是什么樣的人你自己清楚,若不是心虛,你為何會不愿意想起這些事情?”
“凡事有異,必定有鬼,而你的鬼在你心里。”
辛绔丟下這么一句話離去,任晉嘉面色蒼白地站在原地,風忽然起了,吹過他的衣袖,他袖間帶著常年浸染的藥香,以及繡在袖口里面的那兩個極小的字——
云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