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蛋被嚇得當場面無人色,僵在那里動也不敢動,在前面的辛燕也被這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跳,但她仍是壯著膽子扭過頭去看,只見狗蛋肩上的那只手枯如松皮,能清晰見得青筋,辛燕被驚得往后退了一步,狗蛋看她的這個反應,更是嚇得雙腿打顫,開始哭喪著臉嘀嘀咕咕地念道:“玉皇大帝觀音菩薩如來佛祖阿彌陀佛小鬼退散女鬼退散老鬼也退散……退散退散都給小爺我退散!”
那聲音又響了起來:“現在的小鬼,平日里不見信佛,一到關鍵時刻就開始求神拜佛地,有什么用?”
“你才是鬼!”驚懼之下狗蛋怒由膽邊生,翻身便是對身后的不知名物體就是一拳,結果被反手捉住拳頭手臂被擰著壓在地上,一個鶴發清癯的老者穩穩按著狗蛋的肩,笑呵呵的說道:“年輕人啊,不要太沖動,敬老愛幼知道么?”
辛燕吃驚地看著眼前的老人,眼睛眨也不敢眨:“老……老爺爺……您是從哪兒出現的啊?”
“老夫早就在這里了,看著你和這個小子在這一帶繞著圈的走,走到天黑都還沒走出去,發了善心來給你們領路。”狗蛋在他身下面用力掙了掙,奈何老人雖然看著年邁枯瘦整個人卻穩如磐石,還順帶睨了眼不安分的狗蛋:“哪知道好心沒好報,這小子竟然一拳頭就招呼上來,還好唷年輕時候的身手沒怎么落下,不然這把老骨頭怎么禁得起你那砂鍋大的拳頭?”
狗蛋突然想起了辛燕方才說的那番鬼指路的言論,大聲對辛燕說道:“燕子!你別信這老鬼的胡說八道,都是誆你的,把你騙進鬼窩好吃了你!你快跑!別管我!”
“啐!兔崽子!”老人一巴掌給狗蛋招呼了過去,狗蛋痛的哇哇大叫,“老實點,惹來了山間的野獸是想死嗎?”
辛燕忍著笑,眼睛都彎成了月牙:“老爺爺,您是住在這山里嗎?”
老人抬起頭來看了辛燕一眼,哎喲一聲贊道:“這女娃長得真水靈。”
辛燕甜笑著低下了頭,道:“老爺爺說笑了。”
老人瞇起眼來,笑道:“小女娃真乖,可比這兔崽子強多了。”聽見狗蛋不服氣地哼了一聲,老人笑得眼角的皺紋都疊了起來:“對,老夫就住這山間,天色晚了,你們兩個娃娃要是還在這里,指不定就要被山間的野怪給捉了去,跟我走吧,還能給你們個遮風避雨的地兒。”
說著他便從狗蛋身上站了起來,拍拍有些破舊的衣服,往外走去,辛燕想了片刻便要跟上去,被從地上爬起來滿身是泥的狗蛋給捉住,急著問她:“你真要跟了去?萬一是人販子怎么辦?”
辛燕一跺腳,低聲道:“哪里有那么多人販子,若是人販子,這老爺爺的身手早足以把我們打暈帶走了,還用得著與我們廢話這么久?”
說著便拉他一起走,狗蛋還有些不情愿,辛燕見著老人的身影越來越遠,發了狠踮起腳戳狗蛋的腦門:“狗蛋哥!你想清楚了!真在這山間過夜?你不怕鬼不怕野獸了?”
狗蛋這才誒了一聲,加快了步子與辛燕一起追上了老人。
老人腳程極快,即便是人高馬大的狗蛋也需要邁著大步才能夠將將趕上,更不必說是辛燕了,她幾乎是小跑著才能保證自己不落下,到最后老人停下來時她臉頰都浸出了薄汗來,沒留神便撞在了僵住的狗蛋身上。
狗蛋滿身結實的肉實在是硬,辛燕揉了揉被撞的有些疼的額頭,戳了戳狗蛋的背,問道:“怎么了啊狗蛋哥?”
狗蛋咬牙切齒地從齒縫中蹦出這句話來:“我、就、說、這、個、老、頭、有、問、題、吧!這、是、什、么、鬼、地、方、啊?”
“啊?”辛燕從他身后探出頭去看,眼前方方正正的建筑也讓她驚了一跳,這分明是一間祠堂。老人在前面停住了,轉過頭來看他們二人:“愣著干什么?還不趕緊跟上來?”
“老爺爺,”辛燕的聲音有些抖,說不怕是假的,“這里是……”
“云家祠堂。”
老人丟下這么一句話便開門走了進去,留辛燕和狗蛋二人面面相覷。
云家祠堂……
云家??!
辛燕眼睛突然一亮,云州還有哪個云家?自然是定國侯了,那這祠堂里都是云懷遠的祖輩先人……
這這這這這是見他的祖先?
這么想著辛燕突然覺得臉有些熱,她連忙理了理衣服,又把鬢邊的碎發給挽到耳后,緊張地拉了拉狗蛋,問道:“狗蛋哥,我……我這樣好看嗎?”
狗蛋一臉懵懂地看她轉了一圈,點點頭:“好看啊,怎么了?”
“那就好。”
辛燕蹦著往前跳了兩步,轉過身來對狗蛋笑盈盈地說道:“走吧狗蛋哥,都到這里了,不進去也晚了。”
說著也走了進去,留下狗蛋一臉崩潰地站在原地,在心里哀嚎道:他這是做了什么孽啊!
*
狗蛋心驚膽戰地進去后確認了這是間普普通通的祠堂,并不會出現什么美艷的女鬼之流,狗蛋的擔心最主要來源于他近來拜讀了一本云州當前最火的志怪小說,里面講書生和女鬼在祠堂中相遇相知相愛,分離后書生難以忘懷,最終回到了開始遇見女鬼的祠堂,結果被等待許久的女鬼吃掉了。
這本完全沒有照顧讀者情緒的故事讓狗蛋心痛了很久,在他的思維中女鬼應該被愛感化從此再也不吸食人的精氣,安安心心地轉世投胎再與書生相遇相知相愛,最終相守,這樣才是圓滿的結局……總之這本書毀掉了狗蛋對女鬼的最后一點幻想,先不論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鬼,他則認定了鬼都不是好鬼,滿嘴的甜言蜜語就是想騙得你昏頭轉向好吸食你的精氣。
真是讓人痛心疾首的世道。
畫面轉回來,狗蛋確定了這件祠堂中不存在所謂的滿嘴甜言蜜語的女鬼后,安安心心地回到了老人的屋子。燭火晃悠悠地,辛燕正托著腮坐在老人對面與老人講話,他出去的這個空當心思單純的辛燕已經把自己和狗蛋為什么在心碧山里迷路的原因和盤托出,老人正笑著說道:“原來那愣頭小子與你不是一對,老夫還以為是你二人跑來山間瘋的,不過你們這大概算得上是……私奔了吧?”
“什么私奔?”辛燕和狗蛋都被嚇了一跳,老人笑瞇瞇地說道:“怎么不是?想想,等你爹娘去瞧著你不在了,愣頭小子他爹娘也找不著他了,兩家人這么一合計,再加上你們青梅竹馬的情意,在他們眼中不是私奔是什么?”
辛燕越想越覺得誤會大了,皺起鼻子來看向狗蛋,狗蛋也有些心虛地縮著脖子摸腦袋,見辛燕看過來,咽了口水:“這……我也沒想到啊,一時情急,打不了等會兒回去我同你爹娘說清楚,我從心眼里把你當妹妹,別的兒女私情啥都沒有!”
“哎哎,”老人在一旁搖頭嘆道,“小娃娃總是做事思量后果,這下好了,你二人要是回去了,怎么同自己爹娘交代?”
他轉向辛燕:“不是老夫說你,小女娃,你再怎么也不該就這樣跑了,你爹娘找不到你有多擔心你知道嗎?”
“他們,他們才不會擔心呢!”想到這里辛燕鼻尖便一酸,“他們都要直接隨便找戶人家就將我給嫁了,連我的感受都沒有顧忌,怎么還會管我的死活?”說著眼眶就在昏黃的燭火下紅了起來:“我便是就這么丟了命,也不要隨隨便便嫁給他們指的人家!”
狗蛋在一旁聽得默默無言,老人卻眼神發光地看著她:“唷,聽小女娃這么說,是有心上人了?”
老人在這處守祠堂守了許多年,尋常來的盡是定國侯府中人,規矩嚴謹分明的,難得見這生動鮮活的女娃娃,起了興致,花白的眉毛抖了抖:“來來來,同老夫說說,是個什么樣的人?”
什么樣的人啊,聽老人這么一問,辛燕的神思有些飄遠了,若真要說云懷遠是個什么樣的人,她似乎也了解的不是很清晰,籠統說來該是天之驕子的形容,錦衣玉食,人中龍鳳,萬千閨閣少女的夢中人。
而在她的心中,是早春三月的陽光,并著他嘴角隱隱綽綽的笑意,恰恰合了她此生的向往。
她的笑渦有些甜蜜有些羞澀,眼神中閃著晶亮亮的光,對老人說道:“他是個很好的人呢!”
“哦喲,怎樣的好法?”
辛燕搖了搖頭。
“怎樣的好法你都不知道,便說是個好人?”老人嘖了一聲,“小女娃,這樣可不行啊,在這個人吃人的世道,你可別被虛有其表的人給騙了。”
“才不會呢!”辛燕揚起嘴角,“他不會騙我的!肯定不會!”
老人被辛燕這篤定的語氣給逗樂了:“好好好,這么單純的娃兒還真少見,若是老夫的孫兒還在啊,老夫一定要替他牽了這條紅線。”
“誒?”辛燕歪了歪頭,“爺爺的孫兒怎么了?”
“不在了。”老人語氣淡淡地,分明不是怎樣悲傷的語調,卻讓人感受到他濃墨重彩的孤獨:“走了很久了,老夫在這里守著祠堂,也守著他。”
“啊爺爺,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辛燕有些抱歉地垂下了眼,老人擺擺手:“早沒什么了,小女娃你自責什么?”
說著老人起身向外,一邊走一邊說道:“來,小女娃和愣頭小子,我替你們一人騰個房間出來,跟我走吧。”
“你說誰是愣頭小子呢?!”
“謝謝爺爺!”
辛燕脆生生的聲音響在空寂的祠堂間,老人笑得合不攏嘴,辛燕又撞了下狗蛋,狗蛋這才不情不愿地說了聲:“謝謝爺爺。”
夜間山里確實有些嚇人,辛燕總覺得風中混雜了什么聲音,卻又聽不太真切。走到了房間外,老人讓她和狗蛋在外面等著,便進去開始倒騰被褥什么的,辛燕便與狗蛋站在屋檐下聊天,天幕上的星辰閃爍著冷清的光,辛燕仰著頭,一張臉小巧又白凈:“狗蛋哥,你什么時候娶媳婦兒啊?”
“啊?”狗蛋摸了摸腦袋,“不知道啊,總得等我找個好差事吧?可不能讓她成天跟著我種莊稼,多累!還不能享福。”
“咦,你是這樣想的?”
“當然!”說起這個來狗蛋便覺得自己是世上為數不多的好男人了,他有些驕傲地揚起了頭,“我媳婦兒跟著我,那必須是得跟著享福的!我要每天供她吃香的喝辣的,養得白白胖胖,好在給我生個白白胖胖的小子,或者閨女也行!”
辛燕噗嗤笑了出來:“可是狗蛋哥,辣的又不好喝,為什么要喝辣的?”
“就這么說著順口!你怎么老是挑這些來堵我?話說出來不就是為了好聽的嗎?”
“誒,可是誰會喝辣的啊,嗓子不難受嗎?”
“燕子你!”
狗蛋作勢便要撓她,辛燕忙退著跑開了,一邊跑一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狗蛋哥,啊哈,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二人正笑著鬧著,突然一個不辨喜怒的聲音從另一頭傳來:“你們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