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燕暈倒在云懷遠的懷中, 楚徵在一旁撐著傘,窺見云懷遠的神色時都忍不住膽寒。
他從未見過云懷遠這樣冷的面色,險要冒著滋滋的寒氣, 手一碰便會粘掉皮肉。
他懷中抱著辛燕, 那渾身是水的小姑娘, 狼狽極了, 還有另一個人倒在地上, 楚徵仔細辨認著卻聽到趕來的辛绔驚叫了一聲:“阿娘!”
扔下傘便撲了過去。
哎喲,我的心肝寶貝。楚徵見她又沖進雨里,一下子慌了手腳, 一把傘遞過去撐在她頭頂,見她又濕個了通透, 心疼地說道:“枝枝, 我來吧。”
辛绔的力氣雖然要較辛燕大一些, 但昏迷中的謝錦越搭不上力,辛绔只能很吃力地將她半抱了起來, 聽楚徵這么講,她低低地說了一聲:“有勞。”
她不善于表露感謝之類的言辭,這一聲有勞聽得楚徵內(nèi)心一暖,一手將傘遞到她手中,一手去接謝錦越, 并對辛绔說道:“你打好傘, 你娘親交給我。”
說著便將謝錦越背在了背上。
辛绔頭一回沒有和楚徵唱反調(diào), 像個小媳婦兒一樣將傘舉在他頭頂, 楚徵看到她這樣的舉動突然覺得自己竟然有些幸福, 甚至想抬起衣袖來給自己擦擦眼淚。
然而他并沒有來得及擦眼淚,就發(fā)覺前面有一行人匆匆追過來, 在十步開外的地方停住。
為首的是個少年郎,唇紅齒白貴不可言,一個書卷氣十足的青年在他身后替他撐著傘,那少年信步雨中,雨水落在他腳邊開出了花,他卻生生將水晶骨碾在腳下,分明是純真的模樣,偏又讓人覺得虛假。
楚徵聽見云懷遠在身后冷聲道:“參見陛下。”
這就是那個小皇帝?楚徵訝異地看了那少年郎一眼,隨即也道:“草民參見陛下。”
秦牧之的目光在面前幾人身上逡巡了一周后,笑著道:“云卿別來無恙?”
這句話分明是對著云懷遠說的,而云懷遠冷冷清清地答道:“承蒙陛下恩德,草民惶恐。”
楚徵這才想起一樁往事來,云懷遠曾隨定國侯入京,被豆蔻年華的某個公主給相中了,吵著鬧著要他當駙馬,然則云懷遠對那位公主并不感冒,先帝敬重定國侯,說讓定國侯自己拿主意,定國侯寵愛幼子,讓云懷遠自己拿主意,所以鐵石心腸的云懷遠將那位公主的一顆真心狠狠地摔落在地上,七零八落地,最后倒成就了云懷遠不畏皇權(quán)追求真愛的佳話。
后來楚徵問云懷遠為何不去當那駙馬,云懷遠只回了一句:“吃飽了撐的。”
也是,在云州當慣了地頭蛇,天子腳下難免會拘謹?shù)煤埽茟堰h隨性慣了,自然不愛受那拘束。
想來小皇帝與云懷遠便是那時候見過面,但看這模樣,仿佛這交情也并不深厚。
“云卿與這小娘子認識么?”秦牧之的目光落在云懷遠抱著辛燕的手臂上,笑道:“當年景昭姐姐云卿瞧不上,如今卻對一個小丫頭青眼有加,云卿的眼光可真謂……”
他琢磨了片刻措辭,才道:“與眾不同。”
云懷遠將辛燕抱得更緊了些,與她貼合的地方衣衫也被打濕,自然是十分地不舒適,但他卻未皺眉,不卑不亢地看著皇帝:“景昭公主的錯愛令草民實為惶恐,然則當年無知,令公主神情錯付,草民也深感愧疚,陛下此番前來云州,是替景昭公主來向草民討個公道的?”
“怎么會呢,云卿樂意如何便如何,當年父皇是這樣說的,今日朕也是這樣說。”秦牧之偏看向一旁被楚徵背在背上的謝錦越,道:“但是這個人,云卿得交給朕。”
“何等要事竟然勞動陛下大駕,”撐著傘的辛绔冷冷開口道,“便不怕京城生變嗎?”
“嗯?”秦牧之這才看向辛绔,他起先是不屑一顧,然而越看目光越是奇異,到最后他有些訝異地開口:“皇姐?”
辛绔一愣。
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秦牧之笑得眉眼生花:“果然是皇姐,生得與父皇真有幾分相似。”
他笑吟吟地問道:“皇姐,皇兄呢?”
“什么皇兄?”辛绔皺眉,冷著聲回道,“陛下說什么,草民不知道。”
“咦,辛夫人沒有告訴你嗎?”秦牧之詫異地說道,“當年她誕下一對龍鳳,將你留了下來,皇兄便……給了另外一戶人家,叫什么來著,仲逸,那名字我記不住。”
在秦牧之身后撐著傘的陳仲逸終于開口:“回陛下,叫狗蛋。”
狗蛋?
這個名字入耳不下于一聲驚雷,楚徵倒抽了一口氣,喃喃道:“那個愣頭小子?竟然是當年遺落民間的皇子?這不能夠吧……”
而辛绔將下唇咬出了泛白的印子,云懷遠卻波瀾不驚,仿佛對這個真相并沒有太驚訝。
秦牧之看了眼云懷遠,笑道:“云卿似乎對此事一早便知?”
他刻意想要挑起爭端,而云懷遠不為所動:“陛下說此二人為皇嗣,有何證據(jù)?”
“辛夫人親口告訴朕的嘛,對不對,仲逸也聽到了,”秦牧之笑了起來,一派天真無邪的模樣,“你懷中的小娘子也知道,待她醒了你便問她。”
“君無戲言,難道朕會騙你們?”他偏頭,“朕從不騙人。”
若是辛燕醒著,便要斥他一句騙子,他若不騙人,如何會在安陽與魏相的掌控下發(fā)展自己的勢力,甚至動搖了魏相在朝中的地位?
云懷遠淡淡道:“此二人為草民的親人,陛下想要帶走他們,怕是有違天倫。”
“親人?”秦牧之覺得好笑,“他們怎么就成了你的親人了?云卿這般想與皇家沾上邊,當年何不娶了景昭姐姐?如今費這拐外抹角的心思阻撓朕,編這些人鬼不信的借口。”
“呵——”
云懷遠嘴角一動,笑容破冰而出,他溫柔地掃了一眼懷中的辛燕,對秦牧之道:“辛燕為草民結(jié)發(fā)之妻,辛夫人為她母親,辛绔為她二姐,狗蛋為她長兄,如何算不得草民的親人?”
“妻?”三人同時發(fā)出了這一聲,秦牧之眼中滿滿地懷疑:“朕從沒聽聞定國侯世子妃是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農(nóng)家女,云卿是想被治個欺君之罪么?”
“非也。”
雨勢漸微,尋常人家屋檐下的燕子從巢中探出了頭,云懷遠微笑著看向秦牧之:“婚禮將在后日舉行,若得陛下蒞臨,府上定蓬蓽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