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找來了一個粗糙的人形,跟現代的針灸銅人是不能比的,但素年已經很滿足了,她早就想實踐一下新學到的手法,天天拿著銀針在自己身上比劃,看得小翠和巧兒心驚肉跳。
這個人形正好解決了眼下的難題,素年每日在人形上練習著,一點一點豐富著自己的知識。
大概過了有兩月之久,忽然有人找上門來,點名要見柳老。
那人看到柳老之后,立刻雙膝跪地,重重地磕了個響頭:“神醫啊!求您再發發慈悲,救救我家少奶奶吧!”
來人名叫引泉,是黎州太史渝府上的小廝,他口中的少奶奶,就是嫁入了渝家的清妍姑娘。
連清妍,連縣丞的嫡長女,出落的空靈毓秀,知書達理,被渝府的長房之子娶了回去,可這位渝少爺,原先房里就有服侍的人,又是從小一直跟在身邊的大丫鬟抬上來的,情分自然是不差。
連清妍也不是善妒之人,丈夫有一兩個房中人也是情理之中,她入府之后并沒有行打壓之勢,反而叮囑了幾個妹妹一同照顧少爺。
純美靈動的容顏,加上善解人意的性子,如何能抓不住丈夫的心?渝少爺頓時心生憐意,主動疏遠了幾個侍妾,跟連清妍一時間倒是和和美美。
可幾個丫頭不樂意了,她們覺得這連清妍太有手段,這分明是以退為進的把戲。偏偏少爺還就吃這一套,這要是讓她再專寵下去。還有她們什么事兒啊?于是,連清妍中毒了。
“為師前些日子就是為這位連姑娘解毒去的。好好一個水靈靈的小姑娘,生生被毒藥折磨地不成人形。”柳老嘆了口氣。
“柳老,多謝您為我家少奶奶解毒,讓少奶奶從昏迷中蘇醒過來,也能進食了,可從那之后,少奶奶總說能夠聽到有蟬鳴,大家卻都聽不見。”
“少爺以為少奶奶只是身體沒有恢復,所以才會有這種感覺。可這都好幾個月了,少奶奶卻一直被所謂的蟬鳴困擾著,這段時間還出現了頭暈頭痛的現象。”
引泉臉上表情焦急,連清妍早已失了嬌美可人的容貌,渝少爺也覺得她整天一驚一乍的有些煩了,這樣下去,小姐可怎么辦?!
素年心里一沉,之前是因為中毒,現在出現持續的蟬鳴聲。再加上頭暈頭痛,很明顯是神經性耳鳴的癥狀。
患上這種癥狀的人,往往痛苦不堪,耳鳴會讓人產生焦慮、抑郁。尤其是連姑娘現在的處境,搞不好,很容易會生出輕生的念頭!
況且。神經性耳鳴在現代都是世界醫學界的難題之一,因為發病機制都不能弄清。針灸倒是可以緩解,可也會反復。
柳老聽引泉說完。只思考了一會兒,便打算跟他再去一趟。
“師父,我也跟您一塊兒去。”
柳老轉身,看到素年躍躍欲試的表情,臉上的神色有些奇怪,半晌才問,“你記得我之前去的地方是哪里嗎?”
“渭城啊。”
素年記得清楚,隨即搖搖頭:“師父,我是去治病的。”
好吧,柳老大步走出去,讓素年收拾好以后出來,對嘛,就是去治病而已!
這次出遠門,魏西提出要一同前去,說是上一次一個人看門太無聊了,玄毅無所謂,既然他想去,那自己就留在這里看家好了。
“素年丫頭,既然做了我的徒弟,那你最好要有心理準備。”
馬車上,柳老說得語重心長。
“什么準備?”
素年緊張起來,怎么聽起來這么嚴重的樣子?莫非需要什么非常規的手段?
“成名的準備。”
柳老一點都沒有開玩笑的意思:“為師的傳人,也就只有你一個了,就算你不愿意,也會被為師的盛名所累,這是不可避免的。”
素年頓時就泄了氣,確實,她現在暫時還沒有做好這種準備。
“你雖然是個女子,可也會慢慢被世人知曉,你要知道,女子行醫,本就比尋常更為不易,所以你要開始習慣,習慣讓所有人都敬畏你。”
“……我盡量吧。”
“能不能說得稍微讓為師放心一點?”
“能。”
“……”
渭城,如同蕭戈說過的,是一個更加富饒的地方,城門口居然有重兵把守,顯然是一個很重要的城市。
素年乘坐的馬車接受了檢查以后順利地進城,然后直直地朝著太守府駛去。
小廝引泉已經先他們一步回去了,說是要準備準備,其實素年知道,他只是想將這個好消息帶回去,讓連姑娘生出些期待。
太守府的門口,魏西充當小廝去請求通報,被好生打量了一番,主要是魏西的身材過于魁梧,門房第一遍光顧著看了,都沒聽清他說了什么。
柳老和素年從馬車上下來,靜靜地等著。
很快,太守府內傳出了騷動,出來的卻并不是引泉,而是一位看上去等級更高的人。
來人穿著體面的緞面衣袍,頭發梳的整整齊齊,見到柳老時,臉上的笑容好像見到親人那樣的熱烈。
“不知醫圣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快,里面請!”
柳老只微微點了個頭,表示他聽見了,然后抬腿就往里面走。
那人也不惱柳老的敷衍,仍舊笑成了一朵花,隨即便看到了柳老身后的素年。
素年目不斜視,對那人臉上的疑惑視而不見,跟在師父的后面就往里面走,她是跟著師父出來的,可不能丟人了。
那人也不好攔著,聽說柳老收了個傳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眼前這位,于是忙加深了笑容:“里面請。”
柳老是來瞧病的,便直接詢問連清妍現在身在何處,那人似乎知道柳老的脾氣,便在前面引路,將他們直接帶到了連清妍現如今正在養病的院子。
一般生了重病,特別是家里有老人和孩子的,就會特別注意不要過了病氣,可素年沒想到,堂堂太守長房的少奶奶,居然被挪到了這么個冷清的角落里。
為什么?不是已經查清楚連清妍是被下了毒的嗎?不是說那幾個侍妾已經被杖責趕出去了嗎?那為什么連姑娘還混得這么慘?
院子內的藥味經久不散,彰顯著連姑娘這場災難的長久,院子內,看不見幾個服侍的身影,素年卻隱約聽到了有些耳熟的聲音。
“姑娘,您別這樣,小的已經去請醫圣柳老了,他也答應了,很快會來將姑娘治好的,少爺那里……,您也別在意了,養好了身子是正經。”
說話的正是引泉,可他的苦口婆心只換來一聲碎瓷的聲音,緊接著就是引泉的驚呼:“姑娘!您別做傻事!”
將素年二人引過來的人快步上前,一把將門推開,只看見一個柔弱的身影倒在地上,手中緊握一片碎瓷,已經將她的指尖割破,看樣子,她還想用瓷片往自己的耳朵方向扎。
“馬管家,少奶奶不是有心的,是、是小的沒拿穩這只杯子,少奶奶想幫小的撿……,哦不,是……”
引泉看到馬管家的身影,立刻語無倫次起來,可這個狀況,壓根不是他能夠解釋得清的。
馬管家臉色不好,不著痕跡地瞄了一眼柳老和素年,發現他們并沒有什么反應,這才松了口氣,就要斥責引泉是怎么做事的。
“出去。”柳老忽然發話了。
馬管家一愣,剛想開口讓引泉出去,就發現柳老的眼睛是盯著自己的。
“是,是是。”馬管家立刻躬身,慢慢地退了出去。
“你,也去門口守著。”
引泉看到柳老這次是朝著他發話,也不敢怠慢,將連清妍扶起來坐回貴妃榻上,然后趕忙也退了出去。
屋子里就剩下低著頭的連清妍,和素年幾個人。
“你去。”柳老忽然變得惜字如金了,看著素年朝連清妍努了努嘴。
素年走過去,小翠搬了張凳子讓她坐下。
“連姑娘。”
連清妍恍若未聞,仍舊低著個頭。
“你剛剛的那片碎瓷,是對準耳朵的吧。”
素年的用的是肯定語氣。
連清妍猛然將頭抬起,素年倒是心里一陣可惜。
能看得出來,連清妍原本有多么清麗柔美,只是此刻的她,皮膚黯淡到沒有一絲色澤,干枯暗黃,濃重的黑眼圈將她的眼睛突出地有些嚇人,嘴唇竟然泛著淡淡的青色,好似一只女鬼一般。
“蟬鳴讓你很難受吧?我聽說,患有這種病的人,寧愿自己聽不到,也不想要整日整夜受到這種鳴叫的痛苦。”
連清妍忽然激動起來,一把抓住素年的雙肩:“你說這是一種病?不是我臆想出來的?”
素年很確定地點點頭,看到連清妍眼中光芒大盛。
可很快,她眼中的光芒又黯淡下來,兩只手從素年的肩膀上滑落,“可他們不信,誰都不信,說我已經瘋了,說我是不詳之人,會拖累昊天……”
連清妍好似在喃喃自語:“只有引泉一個人相信,除了他,所有人都覺得是我的問題,處理了幾個侍妾又如何?因為我成了現在這副樣子,他們又給昊天納了一房貴妾,長的又漂亮,性格又溫順,就好像,曾經的我一樣……”
素年有些不忍再聽下去了,連清妍說到最后如同一縷游魂,茫然,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