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終局：光芒

季悠自然知道孟溪則對自己的態(tài)度不會友好。

祁彧昏迷這段時間對誰來說都是折磨，像孟溪則這種出身高貴又事業(yè)有成的女人， 大概從來都沒想過， 有一天會面臨生死。

她覺得很愧疚， 這對任何一個母親來說， 都是很難接受的。

秦川中心醫(yī)院的小陽臺上，有一個不大的吸煙區(qū)，里面沒有人。

孟溪則從兜里抽出一根女士細(xì)煙，點上， 掐著吸了一口。

她眼底的黑眼圈有些明顯， 皮膚狀態(tài)也不是那么好， 頭發(fā)就隨意的綁起來， 只有多年以來保持的好身材還格外迷人。

季悠垂下眼， 低聲道：「阿姨，對不起。」

她在腦子里思索著， 一會兒如果孟溪則破口大罵她該怎么辦， 要是孟溪則極力反對她和祁彧在一起， 她能怎么拖延時間？

季悠其實心亂如麻， 作為一個大學(xué)生，她之前還從未考慮到家庭的層面。

但這件事加速了這個進(jìn)程， 她不得不考慮了。

她答應(yīng)過祁衍的，不管怎樣都不會離開祁彧。

任何唾罵，羞辱她都能承受的住。

手心還在一抽一抽的微痛，但季悠卻緊緊攥著，用疼痛來刺激自己集中注意力。

孟溪則打量了季悠一番， 煙絲在她臉上飄忽，但幷不能遮擋住季悠的容貌。

她得承認(rèn)，這個女孩雖然和她同樣狼狽，但長得的確格外恬靜美好。

怪不得祁彧會喜歡，祁家所有的男人，都對乖軟甜糯的小姑娘更青睞。

其實祁厲泓也一樣，只不過他錯估了自己。

孟溪則很快移開眼神，她幷沒有像季悠想的那樣發(fā)怒，暴躁，甚至呵斥她離開祁彧。

她沉默了片刻，算是接受了她的道歉，然后輕聲道：「祁彧脫離生命危險了。」

季悠一怔，微微抬起眸來。

「嗯......」

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其實這個消息她已經(jīng)從祁衍那里聽到了，所以幷沒有過分喜悅。

但孟溪則的態(tài)度很奇怪。

孟溪則又深深吸了一口煙，手指把煙身夾的緊緊的。

她突然道：「警方說祁彧趕到之后，還制服了幾個準(zhǔn)備逃跑的犯罪分子，但因為分身乏術(shù)，他去救你了，所以還是讓那三個人跑了，連同車?yán)镪P(guān)著的一個孩子。」

季悠呼吸一滯，喃喃道：「我...我不知道。」

這些她是真的不知道，趙一牛他們帶著孩子離開后去了哪兒，又準(zhǔn)備怎么逃跑，后來為什么再次返回，季悠都不了解。

她的身體也才恢復(fù)不久，除了被問話，幾乎沒有渠道了解一點案件的偵破動態(tài)。

孟溪則大概也明白她得到的信息很少，于是竟然耐心的跟她解釋起來。

「逃走的人里面有一個是趙一牛的情人，叫做葛芳。

逃跑時她獨自一人開著車帶著孩子，剩下的兩個同伴受了傷，被葛芳放棄，鉆了野林子，葛芳的車是假牌照，被人發(fā)現(xiàn)遺棄在秦川和金蘭的交界處，而她和孩子卻不見蹤影，但警方說，找到他們也只是時間問題。

孩子的父母找到了，是杭州一家食品公司的老板，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在秦川住下，等著警方的結(jié)果。

因為祁彧還沒清醒，所以警方掌握的具體情況有限，拖慢了抓捕的進(jìn)度，不過因為被拐的孩子年齡還小，又經(jīng)歷了幾次奔波，警方和家長都很擔(dān)心他的身體狀況，我相信也找你調(diào)查過了。」

季悠點點頭。

她已經(jīng)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了警方，包括那個孩子被喂了藥，昏睡過去。

估計正因為這一點，所以孩子的健康狀況比較讓人揪心。

不過這也只能依靠警方了，現(xiàn)在葛芳躲著，再著急也無濟(jì)于事。

但季悠不明白，孟溪則為什么要跟她聊這些。

她們的聊天重心不應(yīng)該在祁彧身上嗎？

孟溪則把煙掐滅在垃圾桶上，手指微微有些發(fā)抖。

但她很快就回復(fù)了平靜，繼續(xù)緩緩道：「被抓的罪犯說，是葛芳看見了你的身份證，提出了質(zhì)疑，然后趙一牛才決定回去解決你，但不管怎么說，當(dāng)時你的確命懸一線，如果不是祁彧趕到，可能就...你懂吧。」

孟溪則說完，看向季悠。

這次她沒移開目光，就是在安靜的等待季悠的反應(yīng)。

「是，趙一牛發(fā)現(xiàn)了我，如果不是祁彧，我肯定完了。」

季悠很老實的承認(rèn)了。

她以為孟溪則是要激起她的愧疚心，讓她心甘情愿的離開祁彧。

畢竟她給祁彧帶來的，都是危險和麻煩。

可是孟溪則卻微微翹起了唇，手肘支撐著小陽臺，饒有興致的盯著季悠。

「他救了你，卻不得不放棄那個被喂了藥生死未卜的孩子，季悠，你怎么看這件事？」

季悠的心口瞬間仿佛被千斤巨石壓住了一樣，悶得喘不過氣來。

她之前還沒有精力想到這一點。

祁彧當(dāng)時是有機(jī)會救下那個孩子的，畢竟那幾個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但他如果晚來一步，趙一牛的刀一定切進(jìn)了季悠的脖子。

那個孩子尚有一線生機(jī)，但是季悠卻死定了。

如果從結(jié)局上來看，祁彧的做法是很果斷正確的。

但季悠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孟溪則的語速快了起來：「季悠，這件事在網(wǎng)上發(fā)酵的很厲害，現(xiàn)在那個孩子的照片貼的到處都是，所有人都在幫著搜找，如果你是葛芳，你覺得這個孩子還能賣出去換錢嗎？」

季悠遲疑了一下，神情暗了暗。

「不能。」

現(xiàn)在葛芳想帶這個孩子出門都不方便，而且就算她想賣，別人看了新聞也不敢買了。

孟溪則輕笑：「只有兩種結(jié)果，葛芳斟酌損益，選擇自首，親自把孩子送回來，要么...還是自己一個人逃跑方便是吧。」

季悠艱難的舔了舔干澀的下唇，眼神有些迷茫。

作為一個親歷過犯罪分子殘暴，幷且有邏輯思維的成年人，她很清楚孟溪則說的是對的。

要么，警方保證寬大處理，甚至是免刑來誘惑葛芳自首，要么，這個孩子就可能沒了。

但既然網(wǎng)路上已經(jīng)沸騰到人盡皆知的程度，那么警方保證的程度將受到輿論極大的阻礙。

沒有人能接受這樣一個窮兇極惡的人販子被免刑。

更何況他們還涉嫌襲警，綁架大學(xué)生，故意傷害他人。

對黃塔村的恐懼仿佛又席卷過來，再次將她包裹。

這件事還沒有徹底結(jié)束，只要這個孩子一天沒有脫離危險，這件事就不會結(jié)束。

孟溪則又問：「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這句是徹徹底底的疑問句。

連孟溪則也不知道答案，她只想聽季悠的回復(fù)。

狹小的空間里彌漫著強(qiáng)烈的煙味，對于季悠這種不吸煙的女孩來說，有些刺鼻。

但孟溪則的確需要香煙來打起精神，好好守著祁彧。

這些天她徹底放下了公司的所有事，不再接收除醫(yī)院外的所有郵件。

從來沒有住過廉價酒店的公司董事長，現(xiàn)在也能擠在醫(yī)院一個小小的床鋪，跟所有患者家屬一起擠在水房刷牙洗臉。

這一切都讓她身上的攻擊性弱的不能再弱。

季悠的睫毛輕輕顫了顫，手指幾次縮張，最后軟軟的垂了下來。

她嘆了一口氣，認(rèn)真道：「我父母都是警察，所以我從小耳濡目染，多少都有點犧牲情結(jié)。我相信祁彧在軍區(qū)長大，責(zé)任和軍人血性應(yīng)該比我更加深刻。

在那種危機(jī)的時刻，做出任何選擇都是可以被理解的。哪怕他只是待在那里等警察，什么都不做，我也不會埋怨他。

但他努力了，而且受了很嚴(yán)重的傷，不該再被道德的枷鎖束縛。

不管是我還是那個孩子，他起碼救了一個，這已經(jīng)是多余的饋贈了。

我很感謝他救了我，讓我還有機(jī)會跟父母見面，讓我還有機(jī)會見到他。

但如果他當(dāng)時去追車，而我被趙一牛殺了，那么祁彧也是無辜的，真正的壞人是趙一牛不是嗎？

哲學(xué)上也有類似的命題吧，我覺得幷不適合思考的太多，大家都不是神仙，考一張數(shù)學(xué)卷子還會算錯數(shù)，在這種問題上，怎么可能有盡善盡美的答案呢。

當(dāng)然出于我的犧牲情結(jié)和保護(hù)弱小的義務(wù)，如果孩子真的出了危險，我會更情愿他當(dāng)時不是選擇我。

不過我不會告訴他，因為他不需要陷入這個掙扎，他很辛苦了。」

季悠說了很長一大段話，說完之后，甚至咽了咽吐沫滋潤干澀的喉嚨。

這就是她的真心話，原原本本的講給了孟溪則。

這是她跟孟溪則的第一次見面，誰都沒想到，竟然會聊這么掏心掏肺的話題。

孟溪則沉默了好久，也不在乎袖子蹭到了窗臺上的灰土。

原來她只覺得這種又軟又悶的小姑娘就像精致的洋娃娃，看起來賞心悅目，但內(nèi)里華而不實。

但現(xiàn)在，她把季悠當(dāng)成一個值得尊重且有自我思考的成年人。

孟溪則慢悠悠的從褲兜里掏出來一個小盒子。

她用中指和拇指捏著，食指推開盒子蓋，遞到了季悠面前。

盒子里面是一顆過分夸張璀璨的祖母綠鉆石，在小陽臺明媚的陽光下，散發(fā)著溫柔的綠色光暈。

它被禁錮在盒子里面太久了，一朝得見天光，就恨不得散發(fā)出自己所有的魅力，來獲得主人的喜歡。

華麗，昂貴，清澈，完美，似乎任何褒義詞放在它身上都不算過分。

不管是嵌在戒指里，還是掛在脖頸上，它都將成為不可多得的珍品。

孟溪則拉過季悠綁著紗布的手，小心的避開她的傷處，將盒子輕輕的搭在了她的手腕處。

「這是我出嫁的時候，我母親送給我的，祁衍說他不要，所以就交給你了，重新認(rèn)識一下吧，未來兒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