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吃完了晚飯, 季悠被祁彧送回了家。
她站在樓道口,手指捏著書包帶, 聲音又軟又柔:「拜拜啦?!?
祁彧插著兜, 站在長著荒禿禿雜草的地磚上, 朝她揚了揚下巴,示意她快點進去。
天色已經很黑了,透過微薄的燈光,季悠恍惚看得清祁彧溫柔的目光。
她慢吞吞的往后蹭,輕輕的遠離單元樓的大鐵門, 有點依依不舍。
雖然她幾乎每天都能跟祁彧見面, 雖然她們相處的時間已經很多了,但季悠總覺得不夠。
祁彧是這么多年來, 她唯一想念的人。
看著那顆可愛的小腦袋終于消失在了樓道口,祁彧輕呵一口氣。
他從兜里掏出那盒薄荷糖, 倒了一顆在掌心里。
似乎煙癮已經過去了,他平時都不怎么想得起要吃糖了。
涼絲絲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祁彧心里默默數著時間。
計算著季悠差不多已經進了家門, 他朝后退了退, 站在花壇的石階上。
果然, 不一會兒, 小臥室的窗戶上露出一張臉。
她已經換好了毛茸茸的睡衣, 睡衣上是圓圓的黑色斑點,帽子上還帶著兩個動物耳朵。
季悠單膝跪在窗臺上,趴在窗戶口, 把自己的手掌貼在了透明玻璃上。
祁彧站在最顯眼的地方,只要她一低頭,就能看得到。
她努力遮擋燈光,讓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不至于蓋住祁彧的身影。
祁彧也跟她招了招手。
季悠露出甜甜的笑。
片刻后,她突然做了一個大膽的動作。
她用雙手撐著玻璃,將嘴唇慢慢印在了玻璃上。
玻璃冰涼涼的,幾乎快把她的鼻子壓扁了。
她也不知道這個樣子在祁彧看來好不好看,但是也算是個吻吧?
祁彧站在下面,不由得噗嗤一笑。
季悠軟綿綿的嘴唇貼在玻璃上,被壓成圓圓的一圈,溫熱的呼吸讓周圍浮起一絲霧氣,祁彧都快看不清她的臉了。
她也不嫌臟。
「傻丫頭。」祁彧輕聲叨念。
「悠悠啊,大骨頭熬好了,你快來嘗嘗!」季立輝一邊喊一邊往她房間走。
季悠嚇了一跳,差點從窗臺上掉下來。
她慌張的跟祁彧擺了擺手,去穿自己的拖鞋:「來了來了!」
季立輝難得有時間在家里放假,他特意從市場買了二斤牛骨頭,說要給季悠補身體。
高中生活步入正軌,學習壓力又大,他平時對女兒關懷的少,生怕她吃食堂缺營養。
單位里的女同事跟他說,煲湯最滋補了,尤其是對念高中的學生。
季立輝就開始對照著菜譜,給季悠煲湯,沒什么經驗,他難得有點忐忑。
季悠跟祁彧揮手告別后,趕緊拉上了窗簾。
季立輝敲了敲門:「悠悠,干嘛呢?」
季悠理了理衣服,把門拉開,有些心虛道:「我...換睡衣?!?
季立輝也沒多想,他興奮的舉著湯勺:「快來快來,我熬了好幾個小時呢?!?
季悠磨磨蹭蹭的跟上去,揉了揉肚皮:「爸爸我真的吃不下了,我跟同學在外面吃過了?!?
在那家餐廳,祁彧給她點了好多吃的,生怕她吃不飽。
「喝點湯又不占肚子,就當喝水了?!?
季立輝把湯碗端到季悠面前的桌子上,勺子也給她準備好了。
湯是淡淡的白色,冒著絲絲的熱氣,里面還浮著兩顆燉爛的棗子。
季悠輕輕吹了吹,抿了一點。
大概沒放鹽,只有濃濃的骨頭香。
季立輝還系著圍裙,他坐在季悠身邊,緊張的問:「好不好喝?」
季立輝以前也是從不進廚房的人,自從柳香受傷后,他就開始學著做東西。
一開始做的很差,不是咸了就是淡了,有時候火候過了還一股焦糊味道。
季悠也就一直跟著吃幷不好吃的飯,一句怨言都沒有。
到后來,季立輝的廚藝已經很精湛了,季悠終于吃了點好的。
「好喝。」季悠認真的點了點頭。
其實再好喝她也喝不下了,肚子里實在是太飽了。
那家餐廳可以免費把吃剩的蟹加工成蟹肉粥,里面灑些黍米,蔥花,小鶏蛋,又鮮又糯。
季立輝欣慰的看著季悠:「爸爸沒想到你能考的這么好,平時學習很辛苦吧?!?
季悠小口抿著,隨意答道:「不辛苦,我時間安排的好。」
季立輝想了想,從兜里摸出五百塊錢,遞到季悠手邊。
季悠一頓,抬眼道:「爸,你干嘛?」
季立輝笑道:「你不是沒什么零用錢嘛,爸再給你點,有時間也跟同學們出去吃吃,買點自己喜歡的東西,要是有喜歡的衣服也行,跟爸說,爸給你買。只拿著飯卡怎么行呢,人家都說了,食堂的東西不營養,油又大?!?
季悠不安的垂下眸,睫毛輕顫兩下:「我......」
她這幾次的確經常用跟同學吃飯當借口,但其實都是跟祁彧出去了。
季立輝硬是把錢塞在季悠手里:「不用擔心,咱家沒這么困難,爸爸升職之后獎金也多了,你別委屈自己,你媽的病還得等更好的治療儀器,近期也不用再跑醫院了。」
季立輝一邊說一邊往臥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趁著他不注意,季悠輕輕咬住下唇,手指不自主的摩擦著瓷勺。
「是嗎。」
她捧起碗,把臉埋在湯碗上,開始大口喝起來。
熱氣氤氳,熏得她的眼睛酸酸的。
皮膚和睫毛上,浮起微不可見的小水霧,顯得她的皮膚更加細嫩。
她又想起了剛剛結束的那個飯局。
祁衍把祁彧支走后,讓她答應一個要求。
「你永遠,不能自作主張的離開他?!?
祁衍的目光格外犀利,仿佛能透過她的皮囊直接看穿她的內心。
只要她有一時片刻的怯懦,都會被他察覺到。
可季悠出乎意料的坦然。
她怎么可能離開祁彧啊。
那是她的英雄,是她永遠的小哥哥。
不管有多少磕絆,只要祁彧還愛她,她永遠都不可能放棄他的。
她擁有的東西很少,每一樣都仔細的藏在心底里,一件都不能失去。
她記得自己認真的點了點頭,聲音顫抖的厲害。
「好,我永遠不離開他。」
她說好。
哪怕不知道自己未來會面對什么,她也敢下這個承諾。
祁衍的目光終于又變的柔和了起來,他沐浴在燈光下,恍惚像一具沒有情感的精致的雕塑。
但季悠卻知道,他是真的關心祁彧。
似乎他自己就經歷過痛苦不堪的離別,所以才煞費苦心的避免自己的弟弟重蹈覆轍。
季立輝轉過頭來,一看季悠的碗里都已經空了。
他有點驚訝:「喲,這么喝的這么快?!?
季悠扯了張紙,仔細擦擦嘴角:「爸爸,我今晚想和媽媽一起睡?!?
季立輝一楞,皺著眉道:「你媽媽...會不會影響你休息?」
柳香的生物鐘是亂的,有時候一整晚都清醒著,有時候則能安安穩穩的睡上好幾個小時。
季悠畢竟還在上學,季立輝不想讓她折騰。
季悠彎了彎眼睛:「我剛考完試,最近也沒多少學習任務,我想陪著媽媽。」
季悠平時住校,見柳香的時間本就寥寥,女兒想念媽媽天經地義,季立輝只能道:「那好吧,要是有事你就叫我。」
深夜,季悠洗過了澡,走進柳香的臥室。
柳香正靠在床頭,手里擺弄著一個橡膠九連環。
醫生說這樣可以刺激大腦工作,也可以防止病人的雙手長期不用而退化。
聽到門響,柳香抬頭看了季悠一眼。
但她又很快低下了頭,專心弄著手里的物件。
對于季悠,她還是沒有什么記憶。
季悠慢慢蹭過去,撩起被子,鉆進了柳香的被窩。
柳香手里的動作一停。
自從生病后,她一直是自己睡一張床,從來沒有人跟她擠。
哪怕大腦再有損傷,這點區別她還是能分清的。
季悠畢竟也是個大孩子了,一上床,哪怕是擦邊躺著的,也占據了不小的地方。
單人床瞬間變得狹窄起來。
柳香皺著眉,輕輕的推了推季悠。
她能感覺到季悠緊緊的擠著她的腿,她覺得不太舒服,也很不自在。
季悠洗的香噴噴的,身上還帶著好聞的橙子沐浴露味道。
她幷沒有被柳香的推搡弄得退縮,反而自然而然的抱住柳香的腰,依戀又信賴的在柳香身上蹭了蹭,嗅著媽媽的氣息。
「媽媽,我這次考了年級第一,我好想你啊?!辜居戚p嘆道。
柳香驟然被她抱住,驚的連手里的玩具都掉了。
她不知所措的盯著季悠,又看看自己的腰,嘴里含糊的嘟囔幾個聽不清的語氣詞,然后望向門外。
她不知道該怎么辦,但也沒人幫她解決這個問題。
季悠像個小孩子一樣,緊緊的摟住柳香,把臉埋進柳香的腰間。
「媽媽你知道嗎,你的病可以治了,我們有最高端的儀器了?!?
「是祁彧的哥哥,他弄來的?!?
「媽媽我太開心了。」
她也說不清自己是在嗚咽還是激動,但在觸碰到柳香的這一刻,似乎所有的情緒都涌了上來,雜七雜八的混在一起,把她的眼淚逼了出來。
哪怕平時表現的再堅強,在柳香身邊,季悠還是想做一個孩子。
但她也不想讓媽媽看見她哭,于是緊緊貼著柳香的衣服,把眼淚都蹭在上面。
柳香僵硬的坐在床上,低頭看著季悠輕輕發抖的身體。
看了好一會兒,她突然抬起手,試探性的扯過被子,輕輕的蓋住了季悠露在外面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