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律師擺了擺手,嘿嘿笑道:“嘿,就知道你會這麼激動,我的話還沒說完呢我自己沒有能力勝任這麼複雜的案子,這是客觀事實,不過我當然不會就此不管,我要幫你的忙纔是大忙呢,我要給你推薦的這個律師啊,在刑事實踐領域,其水平無人可以比擬,令不計其數的犯罪嫌疑人從閻王爺那裡撿回一條生命,你要真想替你女朋友做最後一博,舍其再無他人,只是嘛,不過”
我急了,顫聲道:“錢律師快說,還有什麼問題”
錢律師聳了聳肩膀道:“沒辦法,此爺名氣過大,才氣過高,所以收起費來就無視市場規律了,律師費用高得離譜,沒有一定的財力,此爺招惹不起”
原來只是這樣,我面容立刻和緩起來,爲了商詩,我連頭頂的天都可以不要,還在乎什麼錢
我當時想得簡單,雖然自己從來都是個窮光蛋,但我卻本能地持一種觀點:錢再怎麼緊缺,也不會有人因爲沒錢而把性命給丟了這種觀點其實很樸素,這是基於人類一種本能的美好願望而潛在產生的。提供最好的體驗
所以我只是對著錢律師長吁一口氣,然後輕鬆地說:“錢律師,那就請你將這位大律師的聯繫方式告訴我吧”
錢律師朗朗一笑,對我伸出大拇指道:“李老弟,好樣的,我只說一句話,你完全配得上商詩這樣的大美人好,請掏出你的手機來,我告訴你他的聯繫方式,他姓鄭,以前有幸跟他混過一段日子,你就說是我介紹的就行”
莊重地記下鄭律師的手機號碼後,我就向錢律師告別了,我跟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錢律師,你的大恩大德,我永遠銘記在心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有緣,可再會不幸,則永別”
然後,我對著他微微一笑,掉頭,轉身,匆匆離開。
我想,錢律師是能理解我突兀的舉止的,畢竟,我下一步最關鍵的使命就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讓商詩放下一切心理障礙,從容提起上訴請求。
如果二審仍然維持原判,那我一切努力都盡到了,就算赴死,也就死而無憾了
我來到看守所門口時,夜幕已經完全籠罩了大地,門前的馬路上有星星點點的路燈,光線很是微淡,將一些殘餘的光影拋灑到看守所門口,微微顯露看守所森然的大鐵門,天上沒有星輝,沒有月光,地面沒有行人,沒有聲響,我站在幽暗中,我的周圍一片清冷死寂。
我極目凝望,終於從大鐵門的縫隙裡依稀看到了看守所大院裡有亮堂的夜息在閃爍,這讓我終於抓住了生命的亮色,瞬間有一種起死回生的感覺。
我掏出手機給劉警官打電話:“劉警官,我在看守所門口,我想見商詩”
劉警官愣了半響,道:“李醫生,你還沒有回去嗎”
我平靜地說:“我離不開商詩,沒見到她一面,我回不去”
劉警官嘆息道:“可是你知道,她是不能和外界接觸的”
我靜靜地說:“她不是已經被判死刑了嗎難道連最後一面都不讓見嗎”
劉警官沉默片刻道:“哎,你已經知道了啊也是,這也瞞不住。不過,現在還在上訴期,死刑判決還未生效,你還是不能見她的”
我說:“我知道,不過她不是不肯上訴嗎”
劉警官苦笑道:“不管她在上訴期內願意不願意上訴,也要等上訴期滿判決才能生效的,因爲她隨時可能改變主意,哪怕在最後一天的最後一個時刻她突然提出上訴請求,那判決同樣失效”
我肅聲說道:“劉警官,你說得對,我就是要進去說服她提起上訴請求,因爲我掌握了她可以不死的理由請你幫助我”
劉警官頓時一陣沉默,片刻後,他嘆氣道:“李醫生,我不知道你掌握了什麼重要事實,那爲什麼她本人不願意上訴呢難道她本人不知道你掌握的情況嗎如果非要我幫你,就這一點來說,那我倒可以傳話給她,讓她樹立起信心,提出上訴請求,你看呢”
我不自覺搖頭道:“不行的必須我當面跟她說,纔有效果的,你傳話肯定不管用”
沒想到劉警官毫不猶豫地拒絕我道:“那肯定不行,李醫生,你要理解我的難處,我也只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你,這次實在是超出我的能力範圍了,請你諒解”
劉警官的語氣很誠懇,但態度卻很堅決。
我繼續循循善誘道:“劉警官,人心都是肉長的,難道你就忍心眼睜睜看著這麼一個美好的生命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她又不是罪無可恕,她原本有生還的機會的,我們不能草率地剝奪她生存的機會”
劉警官黯然一嘆道:“她自己放棄自己的生命,誰又能救得了她我倒可以嘗試著再幫你勸勸她,但讓你們見面是不可能的”
我焦急道:“她已經心如止水了,你勸是不管用的,但我就不一樣了,你應該能理解,我和她有刻骨銘心的愛,她見到我,情緒一波動,心思自然就被撬動了,我再將掌握的情況告訴她,她哪還能不上訴”
劉警官悽然一嘆道:“李醫生,雖然你說的有道理,但對不起,我也得考慮我自己的命運,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你別爲難我”
說完,不由分說,他就將電話掛掉了。
我將電話舉在半空,唯有對著夜空無奈地苦笑,我其實能夠預料到這一結果,但我還是相信人心都是肉長的,商詩那樣心態堅硬的女人,都能被我打動芳心,劉警官總體上講還算是個善良的人,也一定會被我感化,看他這樣匆匆忙忙掛電話的樣子,就知道他快挺不住了。
我仰望著一片灰暗的天空,凝立了片刻,讓澎湃的心情置於廣袤的天地中悠然散淡開來,才恢復了行動自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垂下腦袋,向著前方小巷子口飄忽渺茫的光影默默走去。
在走向那個牆根的過程中,我接到了冷欣月的電話,她嘶啞著聲音說:“你爲什麼還不回來”
我呵呵笑笑說:“呵,欣月,對不住,和錢律師談話談得興起,回不來了”
冷欣月沉默片刻後冷冷地說:“李醫生,你就完全不要自己的身子了嗎商姐知道你這麼做了,她在臨死前都不會安心,你就忍心讓她在去的時候還不能安靜平和嗎”
我鼻子一酸,眼淚嘩嘩地就流了下來。如果我此番來牆根不是因爲有主義在身,冷欣月這話肯定立刻產生了說服效果,我會馬上回家安眠
這次就不同了,我帶著使命感,所以不會有愧對商詩的感覺。我對冷欣月笑笑說:“欣月,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幫我照顧好福娃就行了,他人小身子弱,需要好好照顧”
欣月悲嘆道:“你真地就要這樣下去嗎你不覺得這是對我和福娃的殘忍嗎我們要忍受商姐離去的痛苦,還得遭受爲你牽腸掛肚的擔憂,我們一個女人,一個小孩,到底能有多大的承受能力,你知道嗎”
說完,她就嗚嗚哭起來。
我心裡苦澀得如同泡在了鹽水裡,卻只能強忍著淚水說:“欣月,請你不要爲我擔心,我也是沒有辦法,你放心,外邊其實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嚴寒,記得我跟你說過,在我們醫院太平間的冰棺裡,我都能躺著過夜,在這天清地明的塵世間,又算得了什麼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證,我這次不是隨便地躺在地上了,我在牆根下鋪了個地鋪,褥子很厚實,棉被也很溫暖,而且空氣還這麼好,躺著真地很舒服的不信,你明天過來試試嘻”
最後,我還自得地一笑,意圖安慰欣月。
欣月沒有理我,抽搭了一會後,就冷冷地說:“身體是你自己的,你這個大男人都不懂得愛護,我們就更沒辦法了,你好自爲之吧”
說完,她也斷然掛了電話。留下我的手舉著手機在悠然的寒風中微微輕晃。
我一下子覺得好孤獨,失去了和所有人的聯繫,沒有人能理解我,連牆壁那邊的商詩都不能。
我一屁股跌坐在冰涼的地面上,頭狠狠地砸在冷硬的牆壁上,一股生疼喚醒了我的生命和神志,我冷然望著漆黑的夜空,絕對不允許自己流淚
第二天醒來時,我的身子就有點反應了,發虛乏力,有生病的趨勢了,這是我所希望的,我感到了一點欣慰,今天晚上再想辦法加深一下,第二天早上掙扎著撥通劉警官的電話,一句話也不和他說,將頭一歪,就等著他來送我上醫院吧
我身子打晃,面容清冷,來到馬路上招手打了一輛車,來到醫院門口,一掏口袋,才發現錢已不夠付出租車費。只好打電話將胡醫生叫了下來。老胡替我交了錢,並塞了一把錢給我讓我暫時用來應急,我感激地看他一眼,老胡看我滿臉強裝歡笑的悽苦樣子,很是擔心地說:“小李子你這是怎麼搞的,剛結婚,就生大病,是不是有點縱慾過度了啊”
我笑了笑,沒接他的話茬,邁步往前的時候,身子一個虛晃,胡醫生趕緊上前攙扶住我,滿臉憂色道:“小李子,你這到底生什麼病了,有病怎麼不到咱自己的醫院來治啊非去那個什麼小破醫院住著,現在也沒見好啊”
我愣了愣,回過頭來好奇地問他:“老胡,你怎麼知道我住過那個什麼小破醫院啊”
胡醫生衝我擠眉弄眼了一番後調笑我道:“好你個小李子,到現在還想隱瞞,找一個那麼漂亮的媳婦,愣是掖著藏著,好象我們會搶了你的似的,你放心吧,兄弟們沒那麼多歪念,只有替你開心的份”
我被說得雲裡霧裡,好生不解道:“老胡啊,你這說得哪跟哪啊能不能說明白點啊”
胡醫生也糊塗了,納悶道:“你這一生病是不是連精神病都一塊生出來了,不是你讓你媳婦拿著你在那個醫院住院的病歷到病房找主任請假的嗎如果不是你生病需要請假,你是不是就打算一輩子把你的美嬌娘藏著不讓我們見了”
我這才如夢方初,這個冷欣月,還真是機靈,竟然想到了拿著我昏睡住院的那幾天的病歷資料到病房請假的這招來,我去法庭的時候就是以身體不舒服要求休息一天爲由請的假,主任自然就會順理成章地以爲我病情加重又住院了哎,想想這個冷欣月真是不容易,雖然處於極度悲痛中,還能這麼冷靜地處理問題。
我對胡醫生咧嘴笑笑說:“不好意思,老胡,我這些天還沒有完全恢復,有點精神恍惚,很多事情都記不清楚了,你別怪我”
老胡嘆了口氣說:“小李子啊,你以前不是好好的麼怎麼突然就得病了呢既然還沒有完全恢復,就在家再休養一段時間吧”
我心裡有點發苦,想了想說:“我放心不下我的那些病人,就想著過來再看他們一眼”
我本來想說,再來看他們最後一眼,但還是生生吞下了話頭。
老胡趕緊拍胸脯表態道:“這個你放心,你小李子的病人還不就是我的病人,我還能管不好他們,你放一百二十個心,也別去病房了,趕緊回家吧”
說話間,我們已經進了病房樓了,胡醫生又要攙扶著我往回走,我堅定地搖搖頭,說:“既然已經來了,我還是進病房看看吧,怎麼著也得跟主任打個招呼的”
胡醫生覺得是這麼個理,便不再堅持,扶著我小心翼翼地進了電梯,到了病房後,我就不讓他攙扶了,我不能讓我的患者看到他們的救命菩薩也一副病怏怏的樣子,這樣會減弱他們戰勝疾病的信心的。
胡醫生陪著我進了主任的辦公室,主任看我一眼,眼神裡先是威嚴,片刻後,才變得和緩下來,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說:“小李啊,你的身子怎麼突然就變得這麼虛弱呢你可是我們科的骨幹,將來還要靠你來挑大樑呢你自己可得悠著點啊”
我連忙表態說:“主任放心,我今後一定加強鍛鍊,保證爲祖國健康工作五十年”
主任無奈笑笑說:“本來一直想去看看你的,實在是抽不出時間來,科裡工作任務重,外邊還有那麼多事情,希望你能理解。只是,你爲什麼不到自己醫院來治療呢,這樣我們也能給你關照啊”
我趕緊應聲說:“勞煩主任在百忙之中還抽出時間牽掛我,我真是該死,我是因爲突然虛脫昏倒,被我愛人就近送進了醫院,而且那家醫院離家裡也近,我愛人照顧起來方便一些,就乾脆在那裡住了,也不是什麼大病,就是身子虛,輸點液,給點靜脈營養就好了”
主任擺擺手說:“好了,我知道了,你再回家休養一段時間吧,你這個樣子,也不敢將病人交到你手底下,你的病人,就讓胡醫生再辛苦點吧”
胡醫生連忙應承說:“主任放心,李醫生放心,我會將病人管得好好的”
從主任辦公室出來後,胡醫生就要攙著我往病房外走,我堅決不讓,還是執意回了病區,在衆同事們異樣的目光中,我挺著顫巍巍的身軀,堅持帶著我的住院醫師王徵,還有幾個實習醫師,進修醫師,進行了一次例行公事式的查房,我心裡有點凜然,就好象在舉行一種什麼告別儀式一樣。我的那些病牀上的病人,有的已經換成了新面孔,看我這個孱弱的樣子,他們明顯表示出了鄙夷不屑,而那些老病號,看到我時先是滿臉堆笑,熱情招呼,可慢慢感覺到了我的虛弱,就開始噓寒問暖,滿心驚疑了
離開醫院後,我打了一輛車沒有直接奔看守所,而是先去了一趟我租住的那個棺材盒子,我必須回去將棺材盒子裡的牀墊被褥帶上,到高牆下打一個地鋪,因爲我對冷欣月有過承諾,我不能毀諾,而且,萬一她親臨現場視察,有這個地鋪我才能給她一點慰藉,便於矇混過關。
房東老太也在家裡,看到我的時候,大張著嘴巴,半天回不過神來,我走到她面前,對她咧嘴一笑,點點頭說:“阿姨好”
房東這才如夢初醒,滿臉褶子如草起伏,拉過我的手親熱地說:“李醫生啊,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久也不回來看一看啊,你後來住到哪裡去了來,讓阿姨看看呦,怎麼變得這麼瘦了啊”
我握住她的手搖了搖表示一番親切之情後,想了想,就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錢,遞向她說:“阿姨,不好意思,可能需要交房租了,但我今天帶的錢不多,等我把事情了卻之後,再來一併補齊,請求你的諒解”
哪料想房東卻一把將我的手推開說:“交了,已經交了,你女朋友替你交的,只是你怎麼也不和你女朋友一起回來看看,總是她一個人回來啊”
我大吃一驚道:“我女朋友她替我交的阿姨,你是在逗我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