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時節的一天,阿賴忽然換上苗族服飾來找全戎請假,說是要回家給母親助陣。之前忘了交代一點,阿賴的母親是一個苗族部落的族長。
“嗯,”全戎打量著一身銀飾的阿賴,“賴賴你穿這個挺好看的。”
“大人,”阿娜爾汗提醒全戎,“人家說的是正事。”
全戎回過神了,想可能是那邊又因為一些官員欺壓百姓而發生動亂,問:“你們被貪官污吏欺壓了?”
阿賴搖搖頭:“不,我們的山寨和南邊的苗家山寨斗法,那邊有個漢人幫手,我阿娘的毒蛇咬了那個漢人。”
全戎猜到了結果:“結果那個漢人七竅出血而死?”
阿賴又搖搖頭:“沒有,結果我阿娘的毒蛇死了,那個人沒事。”
阿娜爾汗哈哈大笑:“那個人是吃砒霜長大的嗎……”
全戎明白了情況,寬慰阿賴:“你別擔心,我給益州牧大人修書一封,請他秉公辦理。”
阿賴搖搖頭:“這是我們山寨之間的事情,如果驚動官府,會被人笑話的。”
全戎問:“那你說怎么辦才好?”
阿賴忽然跪下:“大人,您能幫幫我嗎,您這么厲害,肯定可以打敗他們的幫手。”
全戎連忙把阿賴拉起來:“快起來!”
一邊的阿娜爾汗和柳瑤也過來拉阿賴,但阿賴就是不起來:“大人,您不答應,我就不起來!”
全戎不再說話,默默看著阿賴。
柳瑤看見全戎的樣子,連忙小聲對阿賴說:“快起來,不然大人該生氣了。”
阿賴也知道,全戎不說話的時候是最可怕的,連忙自己起身,淚眼汪汪地看著全戎。
全戎想了一下,說:“我陪你回去,不過得看你柳姐姐。”
阿賴可憐巴巴地看著柳瑤。
柳瑤沒辦法,只好答應:“嗯,好吧,我不會告訴別人的。”她說的“別人”自然是女皇秦峻。
全戎安排了一個親兵假冒自己,同時跟著三個助手布置了一下工作,把阿賴抱上“黑云踏雪”,沿著官道向益州飛奔。
“大人,您的馬好快。”阿賴在全戎懷里說。
全戎摸了一下阿賴的頭:“是啊,不然怎么來得及去見你阿娘。”
阿賴又問:“您也不帶隨從么?”
全戎笑笑:“來不及的。”他一邊笑一邊想霍慎行收到消息應該會安排好暗中保護的人員。
一路飛馳,全戎和阿賴一天狂奔上百公里,雖然進入益州之后道路難走,但他們仍舊幾天就趕到了目的地。阿賴所在的山寨在現在四川與云南交界的地方,擅長放蠱放毒,但是人少,沖突的另一方是大理的一個苗家山寨,不用蠱,但是人多,找上門來。沖突的原因不詳,因為雙方都是苗家一脈,所以還沒有發生流血沖突,只是在“斗法”,對方先派出一個苗族大漢,結果被這邊打敗,這邊的毒蛇咬了對方的幫手,結果被毒死了。
全戎和阿賴在山寨門口下馬,守門人看到阿賴,立刻吹號角,不一會兒山寨里的人都在門口列隊迎接。全戎立刻掃視了一下,一個苗族老漢被多人簇擁,應該是元老,人群中還有不少青壯年男子,最惹眼的是一個穿著苗族服飾的妙齡美女。全戎看著那些苗族人,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總覺得這些人身上有一股毒氣。
那個妙齡美女首先走過來,拉住阿賴:“死丫頭,終于回來了。”她說完沖著全戎微微施禮。
全戎看看她,覺得她和阿賴眉眼之間有六七分相似,于是開口:“阿賴的姐姐吧?果然一樣的漂亮。”
那個美女愛憐地摸摸阿賴的頭,看著全戎,嬌羞無限,說的話卻讓全戎想要用磚頭把自己拍死:“這位就是阿賴說到的全大人吧?果然是一表人才,但是,但是,我是阿賴的阿娘。”
全戎看看阿賴,這小丫頭不過十六七歲,又看看阿賴的母親,覺得她最多也不會到三十歲,心想這孩子生的真早。
阿賴又去抱抱那個苗族老漢:“阿公。”
全戎沖那個老漢施禮:“參見阿公。”
那個老漢打量了全戎一下,笑著問:“小子,你殺過不少人吧?”
全戎拱拱手:“阿公見笑了,我是帶兵打仗的。不知您怎么看出來的呢?”
那個老漢摸摸自己的胡子,說:“等你老了,也行。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還多啊。”
全戎笑了:“那您肯定天天只吃咸菜喝鹽水。”
眾人大笑。
阿賴的親人準備了接風洗塵的家宴。宴會上,全戎雖然年紀輕輕且輩分不高,但卻是統帥上萬兵馬的將軍,因此阿賴的一堆親戚都來給他敬酒。全戎酒量很好,一壇苗家陳釀下肚也沒醉。
阿賴的母親熱情地給全戎夾菜,全戎謝過,發現自己碗里多了一只大蝎子,不由得有點躊躇。
阿賴的母親笑靨如花:“大人,按照我們苗家規矩,客人如果不吃菜,就不是朋友了。”阿賴也眼巴巴地看著全戎。
全戎咬咬牙,把蝎子的尾鉤去掉,剝開外殼,放進嘴里,咀嚼幾下咽下去,還連連稱贊:“果然是平時見不到的美味。”
阿賴的阿公(其實全戎一直不知道這阿公是爺爺還是姥爺)非常高興:“大人您真是條好漢!”
全戎笑笑,心想吃蟲子或者喝酒從來都與一個人是否好漢沒有必然聯系,與其比這個,不如比誰殺的倭寇更多。
阿賴的母親也十分高興,一連給全戎夾了兩只蝎子,三條蜈蚣。
全戎看著碗里的東西,沒什么胃口,抬頭發覺阿賴沖著他做鬼臉,于是用口型說:“死丫頭,等回去了和你算賬。”
宴會上,眾人并沒有說起這次雙方沖突的原因,只是恭請全戎次日打敗對方的幫手。全戎心想連毒蛇都咬不死的人,想必是青面獠牙,發似朱砂。阿賴的阿公說那個人身高八尺,一臉英氣,倒不像壞人。
第二天,全戎如約來到比武場,看到對手,拱拱手:“太史兄別來無恙?”太史信看看全戎:“你擅離職守,小心上邊怪罪。”兩個人于是聊起這件事,原來太史信送趙紫雁回家看母親,正好遇到兩邊沖突,于是順便幫忙。這次沖突的原因是阿賴所在山寨的一個人到大理那邊偷了孔雀,可這孔雀有什么來頭,因而那邊抓住這個人打了一頓,這邊的山寨覺得丟了面子,所以雙方斗法。
太史信和全戎牽頭,雙方坐下來,就這件事好好商量。原來,阿賴山寨的那個人之所以要去偷孔雀,是因為一個番禺人花高價收購這種野生動物。“這算什么事兒啊?”全戎小聲問太史信。太史信無奈地一笑。
“大人,您覺得此事如何?”阿賴的母親問。全戎看看雙方代表,輕松地說:“大家都是苗家人,何必為了這點小事傷了和氣?在下斗膽,請兩家和為貴。這次的事情,罪魁禍首就是那個買東西的人,讓他把錢拿出來,給被打的人治傷,再給兩家喝喝酒,諸位覺得如何?”趙紫雁的母親聽了,點點頭,阿賴的阿公也同意。
不一會兒,那個購買野生動物的人被帶來,全戎把事情告訴他。那個人聽說要出很多錢,瞪了全戎一眼:“丟類老母!”
全戎“哦”了一聲,說:“我聽不懂你們的話,但是這句話我還是能聽懂的,我這個人不擅長罵人,所以我沒法罵你。”說著,忽然右手掐住那個人的脖子,把他舉過頭頂。
那個人毫無反抗之力,掙扎了幾下就不動了。
全戎將對方的尸首重重摔在地上:“把他埋了,他的錢,兩家平分。”
雙方的人看到全戎就這么徒手把一個敢于罵他的人弄死,沒有絲毫猶豫。這份殺人如同踩螞蟻的果斷與冷血讓他們駭然。
無論如何,事情解決了,雙方也達成了和解。正事談完以后,兩個女孩的母親走到了前邊。趙紫雁的母親沖太史信一笑:“孩子,我有一個不情之請。”阿賴的母親也沖全戎笑笑:“全大人,我也是。”全戎和太史信表示洗耳恭聽。趙紫雁的母親和顏悅色地說:“這些日子,你一直照顧紫雁,她的脾氣你也都知道。當初我曾和你爹約定,讓你們結為夫妻,你爹可是答應了的。”阿賴的母親連忙接上:“全大人,我也是這個事。”
全戎想了一下,盡量委婉地說:“阿賴還小,不忙。”
阿賴的母親不依不饒:“怎么小呢,我像她這么大都有女兒了……”
太史信也婉拒:“伯母,我已心有所屬,我們家的規矩是只能娶一個……”
趙紫雁的母親也毫不退讓:“不行,我當年對著你爹發誓,我女兒一定要進你家門。”
全戎和太史信頓時覺得頭大。
這時,阿賴的阿公出來了,他嚴肅地說:“兩個男孩子得好好想想,咱們別打擾。”說完,他示意兩位母親跟著他退下,他眼看這兩個人都不是好欺負的,如果逼迫太緊,好事變壞事,那就不妙了。
一時只剩下全戎和太史信。
全戎先開口:“唉,你看看這些人。”
太史信笑笑:“我發覺很多人都是特別喜歡當媒婆的。廢話少說,你說你身邊有倭寇派來的內奸,為什么不把她抓出來?”
全戎眼神中閃爍著輕佻:“因為我覺得,看著一個愚蠢的女人自以為是的表演,實在很有趣呢。”(全戎同學的原話)
太史信眉頭一挑:“你不怕她對你不利?”
全戎搖頭:“她對我還有用處,只好讓她多活幾天。”
太史信忽然想到了什么,問:“你該不會是喜歡她吧?”
全戎的左手發出“咯咯”的響聲:“如果她不是倭寇的奸細,說不定我真的會喜歡她,不過現在沒辦法,要不是她有用,我早就把她拍死了。”
太史信不自覺地問:“你真不愧是‘玉面閻羅’,下手夠快夠狠,不留情面。”
全戎不以為然:“難道你太史信是菩薩心腸?你一爪子出去就把人開膛破肚,比我兇殘多了。再說,我平時在朔方,樂善好施,那些沒錢上學的、沒錢看病的,我都幫著他們。我出手狠,那是對敵人和壞人。”
“不錯,對敵人和壞人就不能心慈手軟,”秦道士說著,慢慢走了出來,“打蛇不死,反被蛇咬。”
太史信和全戎一起行禮。
秦道士示意免禮:“我聽說這邊有熱鬧看,所以就來了,沒想到是你們。”
這時,秦道士聽到背后一聲驚叫,轉身看到趙紫雁的母親,微微施禮:“阿蕓,你還好么?”
趙紫雁的母親身體顫抖了一下,慢慢還禮:“還好,這些年朝廷輕徭薄賦,苗人深感圣恩。”
秦道士嘆了口氣:“唉,你還是這樣年輕,我卻老了。”
趙紫雁的母親臻首輕搖:“不,我們都老了。”
秦道士指了指太史信:“他是我徒弟。”
趙紫雁的母親默然點頭:“您是有意收他為徒。”
秦道士不否認:“對,我要讓他滅了鮮卑,完成本朝開國以來的夙愿。”
太史信和全戎聽得熱血沸騰,趙紫雁的母親卻只是冷漠地問:“那為了這個夙愿,又有多少女人要當寡婦?有多少孩子變成孤兒?!”
秦道士還沒回答,太史信就開口了:“難道我們就任憑拓跋力帶著他的騎兵殺掠老百姓?”
趙紫雁的母親深深看了太史信一眼,目光中充滿了失望:“沒想到他的孩子竟然說出這樣的話……罷了,你不愿娶紫雁,那也由你了。”
太史信沖趙紫雁的母親深深鞠躬:“多謝伯母……其實,紫雁喜歡的人也不是我。”
趙紫雁的母親震驚了:“什么?!”
太史信不愿在眾人面前說這種話題,只是躬身行禮:“伯母可以問令嬡,晚輩告退。”說完叫上全戎一起走了。
趙紫雁的母親看著太史信的背影喃喃自語:“紫雁喜歡的不是他……這丫頭……”
秦道士不以為意:“當年你不也是這樣么,誰會想到你喜歡的人居然是他……”
趙紫雁的母親連忙轉移話題:“你這徒弟,說不定會走上云逍(趙紫雁的父親,戰死的飛龍將軍)的路。”
秦道士自信地摸摸胡子:“不會,他比云逍厲害。我培養他可是下了大力氣。”
趙紫雁的母親顯然不信。
秦道士笑著說:“太史信這個人啊,一般毒藥毒不死他,幾年前他零敲碎打,殺了一萬個鮮卑騎兵,這小子還摸黑進了安南猴子的軍營,徒手弄死八十多個南蠻。我帶著他去殺海盜,他把海盜船弄沉,把海盜掐死在水里。”
秦道士對太史信的培養是極其嚴酷的,充分與實戰結合。比如,秦道士教太史信槍法后,加強對他耐力的培養,要求他每次能連續擊刺幾千次,考核方式就是讓他單槍匹馬多次襲擊鮮卑人的小部隊,零敲碎打把小部隊基本全殲。秦道士教會太史信游泳之后,要求他穿著鐵甲長時間練習,并且能夠水下格斗,考核方式是讓太史信弄沉海盜船,將海盜掐死在水里。秦道士對于太史信格斗技能的要求更高,領著他在邊境地區,多次襲擊敵人的軍營和巡邏隊。太史信用手掌劈斷安南猴子的頸椎,用膝蓋重擊過蘇門達臘猴子的臉,用手指刺穿過倭寇的身體。可以說,中國的敵人,太史信都交過手。不知有多少次,太史信死里逃生,帶著一身鮮血和傷痕回到秦道士那里虛心再學。太史信曾經問師父,如果自己死了怎么辦?秦道士輕描淡寫地說:“死了那是你學藝不精。我再教其他的徒弟就是,我的徒弟可是要當大將軍的,必須不斷變強,只有足夠強大,才能實現自己的理想;只有夠強大,才能保護你愛的和愛你的人;只有足夠強大,你才能好好地活在這片妖魔鬼怪橫行的土地上!”看著現在秦道士和太史信戲謔的對話,人們不會知道當初秦道士是怎么訓練徒弟的。
趙紫雁的母親問秦道士:“他知不知道你是他兒子的師父?”
秦道士連連搖頭:“我怎么能讓他知道啊,那會天下大亂的……”
趙紫雁的母親微微一笑,一如當年的俏麗:“你也是當爹的人,還這么胡鬧。”
秦道士否認:“我可沒有胡鬧,我要給拓跋力準備好棺材。”
既然糾紛得到了解決,全戎也不想耽誤時間,立刻帶著阿賴趕回朔方。太史信也向趙紫雁的母親辭行,至于趙紫雁,太史信覺得她還是留在大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