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朔州,后夏與北方七國的交界之處,自圣宗皇帝始,由哥舒家族統(tǒng)領百萬大軍世代鎮(zhèn)守。以哥舒家族鎮(zhèn)守之地為中心發(fā)展形成了一座規(guī)模不小的城市,叫雪城,是朔州北部的中心,北阻北方七國,南御朔州十六城。雪城境外十里,無賊無冦,秩序井然。”
“我們明日再行半日,便能抵達雪城境內。可先遣快馬,通知哥舒邯前來迎接。”
“不必,哥舒將軍軍務繁多,何必累他為孤跑一趟。”
“話雖如此,可您畢竟是……”
“夠了,不必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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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雪原,白雪皚皚一望無際。
女子頭戴氈帽,身穿白貂裘,披一狐皮大氅,率兩百人,策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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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畜牲又要作什么?”哥舒邯將軍負手站在瞭望塔上,望著女兒帶著偽裝成平民的軍隊出了城門,自南而去。
“回稟父親,阿鏡昨日劫了沐陰城老侯爺的寶貝孫子,今早同我說要去登門道歉。”一旁的長子哥舒北辭如是道。
哥舒邯橫眉一豎,怒斥道:“她帶兩百精銳前去,是去道歉還是挑釁。還不快將那畜牲追回來!”
哥舒北辭道:“父親莫氣,阿鏡也只是玩鬧,還是有分寸的。我這就跟上去,不會出亂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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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州的冬天來得早,胡天八月即飛雪,茫茫朔漠平川一夜便可化作無際雪原,霎時枯藤老樹雁南渡,不見生機。
朔風凜冽,似刀子一般刮過人的皮膚。若非久居北地之人,還真耐不得這酷寒。
“風雪真大啊,野獸怕都死絕了,出來半天啥也沒獵著。”哥舒鏡將手中弓箭扔給身旁的阿慕,失望的踹了一腳雪。
阿慕喪著臉勉強擠出一點笑容,安慰道:“冬日野獸本就少,你這幾日天天來這找樂子,它們嚇也被你嚇走了。況且今日,我們是去沐陰城,不過是順道玩玩罷了,你生氣作什么?”
哥舒鏡翻了阿慕一個白眼,“誰說我要去沐陰城,我拿來騙我哥的鬼話你也信昨天我又沒對那娘兮兮的世子做什么,他爺爺那老混蛋到我哥那兒顛倒黑白哭一通,我就要去賠禮道歉?做夢!”
阿慕收斂笑容,有些擔憂,勸說道:“那我們回去吧,免得大公子知道了告訴老將軍。”
“回去?”哥舒鏡拍了拍阿慕的肩膀,示意他看身后的兩百人馬,“你以為我?guī)麄兂鰜砀墒裁矗颢C嗎?當然是讓他們活動活動筋骨。”
哥舒鏡轉身走到一處高地,向南方一指,笑道:“阿慕你看,我昨晚得到的消息,說有一隊人馬往我們雪城來了,其中有一位公子長得還不錯。我們去找他玩玩。”
她所指之處,有一黑點,正緩緩移動。大雪阻擋了視線,看不清具體的人數和具體距離,但粗略估計,最多一百人,最遲半個時辰,這隊人就要到達他們這里。
“阿鏡,現(xiàn)在還不知道這隊人是什么身份,萬一又像昨日那般無法善后……”
“頂破天又是哪家侯爺的世子,除了鬧我爹那兒去,還能把我如何?”
哥舒鏡大手一揮,將背上紅纓槍取下往肩上一抗,對身后的兩百士兵道:“將士們,如今天下承平,河清海晏,但北方的敵人仍虎視眈眈,我們可以休戰(zhàn),卻不能不備戰(zhàn)。前方有一隊人馬,約有百人,我要你們用平日訓練的戰(zhàn)術,將他們全部生擒,能不能做到?”
哥舒鏡是女兒家,身量不高,不足六尺,在一眾士兵中顯得矮小,但她領兵之時,往陣前扛槍一站,便自有一股威嚴氣勢,叫人不得不折服。
——
“狂刀!你帶的什么路,怎么還沒到!”
大雪紛飛,阻擋視線,不知前路何處。原本半日的路程走了大半日還沒到,叫人不耐,不由得出言質問。
被稱為狂刀的領路人披著狐皮大氅,全身穿著皮襖,裹得非常嚴實,只露出一雙銳利的眼,眉骨很高,眼窩深陷,眼珠有著海子一般深邃的藍,一看便不是中原人。
他調轉碼頭,對那人解釋道:“還有一段距離就到了。風雪埋路,馬兒走不快,才耽誤了時間。”
“這些可都是精挑細選的北域純種名馬,你說它不快?”那人縱馬到狂刀身側,斥責道:“我看你根本就沒盡心!”
“我早說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如何能找一個蠻子帶路!”
隊伍中一人喝道,瞬間引起嘩然。
人群情緒躁動,馬兒嘶鳴不已,呼嘯的寒風聒噪地占據著人們的耳膜,這騷動使人忽視了危險的靠近。
“合意,你去看看。”隊伍正中,一著狐白裘的錦衣人吩咐道。他的聲音很輕,但有種不容拒絕的威懾力。
他身旁的青年縱馬出列,不消兩句話的時間,便回到隊伍中。隊伍便重歸安靜,仿佛什么都沒變,只是少了兩個人而已。
領路人狂刀帶著隊伍繼續(xù)前進。
合意一手執(zhí)馬疆,一手將帶血的刀在衣服上擦凈,別回腰間。
“合意,你不必殺他們。”男人對合意的做法并不贊同。
合意裹著臉,看不出表情,但那雙漆黑的眼里沒有一絲波瀾,殺人對他來說仿佛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他毫無感情的說:“第一人,質疑殿下挑選的人,就是質疑殿下,當誅;第二人,動搖軍心,當誅。”
“殺人并不是解決問題的唯一辦法。”
“師父只教過我殺人。”
“可是……”
男人還想要說些什么,但卻被前方馬兒的嘶鳴打斷。
他向前看去,雪地里出現(xiàn)了一個近五尺寬的方形大坑,未來得及停下的人,全都連人帶馬摔進了坑里。
“有埋伏,后退!”領路人狂刀迅速從坑里爬出來,大聲提醒。
合意立即抽刀在手,擋在男人身前。
“退。”男子一聲令下,隊伍開始有序撤退。
然而,后排的人才調轉馬頭,便被莫名升起的絆馬索給放到。
馬倒人摔,哀嚎聲一片。
“保護公子!”
眼見撤退不成,余下的人馬迅速圍成圈,將男人護在中間。
合意道:“殿下,你到我馬上來,我保護你。”
“不用。”男子鎮(zhèn)定自若,密切注意戰(zhàn)局的變化。
原本寂靜的雪地,突然冒出近兩百多人。他們都穿著白色的狐皮裘,頭上帶著白色氈帽,以白巾裹面,匍匐在雪中與雪色融為一體,靜待捕殺獵物。
他們行動有序,一部分手法熟練且迅速地將掉馬的人捆綁起來,另一部分將余下人馬團團包圍。
“賊人好膽!你可知今日阻攔的是哥舒家族的貴客。”狂刀上前與包圍他們的人周旋,一開口就抖出哥舒家族震懾敵方。
他們未進入雪城境內時,遇到過不少流寇,全都被哥舒家的威名嚇跑了。
“這里輪不到一個蠻子說話!”聲音一出,眾人皆驚。
說話的是一個女子。她著裝與其他人并無區(qū)別,但身量不高,在眾人中顯得矮小。但她手握一柄八尺紅纓槍,傲然而立,氣場強大非常,不是哥舒鏡是誰。
她將紅纓槍指向圓圈正中,朗聲道:“今兒我不找事兒,就想圖個樂子,把你們這里長得最好看的男人交出來,就讓你們過去。”
“放肆!你可知此處是哥舒家族雪城城郊,你在此阻截哥舒家貴客,就不怕朔州百萬大軍找你麻煩?”狂刀再次拋出哥舒家族。
哥舒鏡在地上狠狠跺兩腳,隨后用紅纓槍挑起一塊冰擲向狂刀。
“哥舒家我沒聽過,我只知道,此時,此地,我說了算。”哥舒鏡偏了偏頭,看向圈子正中,指著身穿狐白裘的男人說:“你,出來。”
合意將刀一橫,想要縱馬出列,誰知卻被男子叫住。
“合意,別沖動。孤去看看。”
男人下馬,閑庭信步,走到女子面前。
女子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著迎面走來的男人,末了一挑眉,問道:“把臉上這塊布扯下來我看看。”
男人按照哥舒鏡的話,將面上防寒的布巾扯落,露出一張十分俊朗的臉,眉似利劍目若星,薄唇微抿,不見嚴肅,反而顯出些溫柔的味道。
“自認長相還算周正。”男子沖哥舒鏡微微一頷首,含笑道:“如若不合眼,還請姑娘見諒。”
哥舒鏡沒有說話,沖他眨巴眨巴眼睛,又上手捏了捏男子的肩,輕聲笑起來。
末了,她將紅纓槍往肩上一抗,問阿慕:“他比朔州第一美男哥舒北辭可還行?”
阿慕微愣,猶豫良久才道:“不如。他也就一般好看。”
男子第一次聽見這種評價,不禁有些好笑,下意識彎了彎眉眼。
誰知這樣的表情落在哥舒鏡眼中,竟讓她誤會作了失望的表情。
她湊近他耳畔,低聲道:“別傷心,你比哥舒北辭就差那么一點點。我要你了。”
男子這次是真的忍不住笑了,他比面前的女子高出一截,能看見她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雪花落在睫毛上面,很快就化作晶瑩的小水珠掛在睫毛上,她一眨眼,便又掉了。
“笑什么啊。”哥舒鏡白他一眼并順手在他臉上揩了一把,回頭對阿慕說:“把他給我綁了帶走!”
“放肆!”
合意極怒一刀破空砍來,招式凌厲,直取要害。
哥舒鏡一驚,忙將紅纓槍一提,橫舉過頭頂才堪堪擋下這一刀,但仍被震退三步。
合意變換招式,繼續(xù)朝她進攻。
哥舒鏡卻借著三步距離當即抽身到男子身旁,抽出腰間的匕首,駕在他脖子上。
“來,再動一個試試。”哥舒鏡用匕首刮了刮男子的脖子,挑釁的看著合意。
合意怒道:“你找死!有本事單挑!”
哥舒鏡朗聲笑起來:“我沒什么本事,打不過你,為什么要單挑?。”
“好在這里不是擂臺,否則我還真輸了。”哥舒鏡將紅纓槍往地上一插,回手摸了摸男子的臉,笑道:“你說是吧。”
男子頗有禮貌的回她一個微笑。
哥舒鏡一把將男子推到身后由手下押著,隨后拍了拍手。
阿慕同身后士兵立馬將背上的弓箭架好,搭箭拉弓,集體瞄準合意。
“怕不怕?”哥舒鏡十分惡霸的笑著,又看向男人,露出個不屑的眼神,嘲道:“你的手下真沒用,敵軍陣前意氣用事,不專心護著你,卻來攻我,害的主將深陷敵營,自己投鼠忌器,簡直愚蠢。這樣的人你也放心帶出門,莫不是門庭冷落,無人可用?”
男子被人手腳捆作一處扔在地上,很是狼狽,但卻不見羞憤,反而笑著對哥舒鏡說:“姑娘說得極是,孤回去定好好教訓他。”
“孤?”哥舒鏡重復一遍,突然愣住了。本朝皇帝稱寡,太子稱孤,那么眼前這位豈不是……
完了,闖禍了!
——
史載,后夏華澤五年,靈帝曾遣太子曦親赴朔州,求娶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