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個雪天,寒冷依然,但城中解除了戒嚴,集市重新開張,店鋪客棧開門迎客,多日不曾出門的百姓都歡欣鼓舞的涌到街上,閑逛玩耍。
哥舒鏡站在雪城最高的瞭望塔上,密切注意著人群的流向。
孟曦預測,此番戒嚴多日,那些逆賊早已不耐,此時解除戒嚴,必能引蛇出洞。
哥舒鏡按照他的吩咐來瞭望塔守著。并吩咐她手下將士換上常服混入百姓中,散布在雪城四方。
等待是最熬人的,哥舒鏡自辰時守到午時也未見異常,有些乏,不禁打了個哈欠。
一旁士兵勸她休息。
哥舒鏡搖頭說:“我都沒耐心了,魚肯定也要耐不住了。”
一語成讖。
雪城北市的人群慢慢多了起來,一便裝士兵奔來報告:“北市有個說書的,在傳播謠言,說我們朔州軍早有反心。”
“可算來了。”哥舒鏡一笑,吩咐道:“速去告訴大將軍城中情況,其他人隨我去抓那說書的。”
哥舒鏡帶著人全速趕去,但卻有人捷足先登。
哥舒朝正押著那說書的回府,與她迎頭撞見。
“在北市巡邏,看到個說我們哥舒家要帶領朔州軍謀反的,我就順手抓了。”哥舒朝笑道,提著那說書的小老兒晃了晃,“怎么處置?”
“帶回將軍府。”
哥舒鏡冷眼看著他,她才不相信這貨是碰巧撞見的。雖然這次行動計劃十分嚴密,且哥舒朝并不在知情人行列,但身為哥舒家的人,要知道點消息太容易了。且哥舒朝平日里在朔州軍將來面前裝乖,雖是庶子,卻是十分得人心。
哥舒朝領著人從哥舒鏡身邊走過。走到哥舒鏡面前時,他突然停下腳,低聲道:“妹妹,搶你功勞了,非常抱歉。不過你呢,馬上就當太子妃了,這點小功對你也無用,想必是不會介意的。”
看著他假笑的臉,哥舒鏡一陣惡心,她冷聲道:“我不像有些人,出生低賤,為了一點微末功勛,就像狗聞到屎味的狗一樣,屁顛屁顛的跑氣吃。”
哥舒朝臉色不變,輕聲道:“你說話和你那死了的娘一樣難聽。”
哥舒鏡被戳中心中的傷,頓時有些失控,眼神如刀子般盯著哥舒朝。
哥舒朝仿佛干了極其痛快的事,大笑著帶人走了。
哥舒鏡握緊拳頭,一遍遍告誡自己,要忍,要忍,冷靜,冷靜。
待情緒平復,哥舒鏡命一部分士兵繼續在城中盯著,然后帶著另一部分士兵回府。
將軍府此時有不少人,同那日一樣,百夫長以上的將領都被召來了,擠滿了整個大廳。
哥舒邯正在審問哥舒朝帶回來的說書人。
說書人不管不顧的大叫著哥舒家要反,朔州軍要反。
老將徐回聽了厲聲斥道:“胡言亂語!存心散播謠言,蠱惑人心,你該當何罪!”
老頭兒笑罵道:“天將亡夏!哥舒家已經謀殺了太子,朔州軍遲早要反!百年前你們哥舒家先人便是反賊,若非圣宗以整個朔州兵權當做安撫,你們又怎肯屈居人下!半壁江山吶!”
“哥舒家從古至今便駐守北疆,御北方戎狄,守夏之安危,何曾反過!我看你是瘋了!”
將領們都躁動起來,吩咐開口質疑。整個大廳鬧哄哄的。
哥舒邯抬手制止,大廳恢復安靜。他厲聲質問說書人:“這些話誰教你的?”
“哥舒將反,大夏將傾!蟄伏百年,哥舒家終究是不滿足朔州這快兒地方……”說書人不發話,只顧扯著嗓子嘶吼,但話沒說完卻被一人一刀梟首。
頭顱滾下,鮮血四濺,眾人都倒吸一口氣。
王昭舉著帶血的刀,冷道:“污蔑朔州軍和哥舒將軍,死!”
徐回斥道:“你做什么!還未問出他幕后主使之人!”
王昭道:“難道縱容他說下去,蠱惑人心嗎?哥舒將軍忠心耿耿,天地可鑒。”
哥舒邯負手而立,神色不明。
徐回手下一年輕副將道:“說得好聽,誰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如今這說書人死了,如何順藤摸瓜找出主使之人?”
王昭駁道:“問了這么久,可問出些什么?萬一無人指使他呢?你們想留著他干什么,污蔑哥舒將軍?污蔑朔州軍?”
“王昭!你……”
“夠了!”哥舒邯狠狠拍了兩下桌子,冷眼掃過二人,“此事就到這里,黃昏時分再議。”
“將軍?”
“不必說了。再遇傳播謠言者,格殺勿論。”
“末將領命!”
眾人散去,哥舒朝問道:“父親,為何你突然叫諸位將軍回去?”
哥舒邯看他一眼,沒有答話,道:“你也回去吧。”
“是。”哥舒朝神色一暗,默默退了出去。
哥舒鏡冷笑了聲,待人走遠,才上前問道:“接下來做什么?”
“密切注視這些人的動向。若有異動,及時上報。”哥舒邯握著腰間佩刀,回想起往昔崢嶸歲月,感慨良多。
“昔日戰亂四起,我們所求不過是天下太平,國家昌盛。如今太平日子沒過幾日,卻有人耐不住,要攪動風云,改天換日。人啊……”
哥舒鏡勸慰說:“不過是少數人從中作梗,挑撥人心,這次清查后,便好了。”
哥舒邯搖了搖頭,揮手讓哥舒鏡退下。
哥舒鏡悄聲退去,跨出大廳門檻時回頭看了眼他爹。他負手而立,望著堂上高懸的匾額,久久無言。
匾額上書“鎮國長寧”,是圣宗皇帝手跡,以表彰哥舒家率領朔州軍護國有功。
百年春秋,匾額未朽,人心如舊否?
——
哥舒鏡回到瞭望塔,他哥哥舒北辭也在此處,身旁是多日未見的阿慕。
“哥,你把阿慕帶來干什么?”哥舒鏡問道。
不待哥舒北辭發話,阿慕回答說:“將軍說,怕軍中生變,便將我帶出來了。”
哥舒鏡拍了拍阿慕的肩膀,“倒是我欠考慮了。”
哥舒北辭道:“你別往人群里沖。阿慕今日跟著你。”
“知道了。阿慕你去營帳中歇著。”哥舒鏡走到欄桿處,支走阿慕。
阿慕走后,哥舒鏡才問道:“有情況了嗎?”
哥舒北辭搖了搖頭:“沒有。不過太子殿下心意已決,名單上的人一個都不會放過。”
哥舒鏡道:“所以今日搞這么一出,只是為了師出有名?”
“可不是么。”哥舒北辭輕輕敲了敲欄桿,低聲嘲諷道:“咱們陛下沒辦法削我們朔州兵權,便想方設法敲打我們。太子一來便告訴父親來意,看似是信任我們哥舒家,實則是要我們一個也保不得,而且還得為他奔走效勞。”
哥舒鏡聽哥舒北辭突然說這話,心里有些異樣。皺了皺眉頭,提醒他道:“哥,你妄語了。”
哥舒北辭笑了笑,漫不經心的說:“不過隨口說說。我去城中轉轉,你注意觀察。”
“嗯。”
哥舒北辭帶著一小隊人走了,哥舒鏡看著他哥離開,腦中不斷閃過他哥的話。
哥舒家執掌朔州兵權已有百年,從古至今都以保家衛國,抵御蠻人為己任,歷代皇帝都對朔州軍信任有加。如今蠻子才消停三年,當今圣上便開始擔憂了……
一句“可能有謀反之心”便要誅殺雪城朔州軍近三成將領,雖說哥舒家沒有反心,卻難免會驚擾其他將領。
如今只希望諸將能恪守不渝,不要為外物多動,枉受牽連。
哥舒鏡一直守到黃昏時分,城中未發生大亂。只是不時有士兵上報,有人散播朔州軍要謀反的消息,但都未有大規模的影響。
“將軍,老將軍已召集各部將領,請您速速回營地待命。”
“知道了。”
天色已暗,各個瞭望塔都點上了火把,城中恰是萬家燈火時,千家萬戶的點點光輝,使雪城化作人間星河。
哥舒鏡下了瞭望塔,準備帶兵回營,她環顧四周,卻沒看見阿慕。
“阿慕呢?”哥舒鏡問士兵。
士兵面面相覷,沒個答案。
一人小聲道:“可能去茅房了。”
“派人去找找。”哥舒鏡眉頭微蹙,心頭有不好的預感。
派出的士兵,還未行動,阿慕回來了。
阿慕愧疚道:“方才去了茅房,出來時天黑找不到路,耽擱時間了。”
哥舒鏡點點頭,囑咐道:“下次帶個人去。”
“知道了。”
——
哥舒鏡帶兵回到營地,哥舒北辭和哥舒朝先到一步,已經整頓好兵馬,蓄勢待發。
“這么大場面?”
哥舒北辭笑了笑,調侃道:“希望只是當個擺設。”
“希望如此。”
哥舒朝見兩人一見面便說些聽不懂的話,心中十分氣惱。
他問道:“發生了何事,需要興師動眾。雪城半數將士可都在此了。”
哥舒鏡道:“聽令行事便可。明日便明白了,急什么!”
哥舒朝冷哼一聲,心中十分痛恨。同是哥舒家子嗣,哥舒邯卻從未重視過他,寧愿提攜哥舒鏡,也不愿用他,心未免太偏了。
哥舒北辭道:“阿鏡,少說兩句。今夜都給我專心點!倘若出了差錯,等著爹找你們算賬!”
“知道了。”哥舒鏡與哥舒朝同時答道。
末了,兩人互瞪一眼,各自回到自己的軍陣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