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于沉寂中透著浮躁的惶惶。
回春林里幾個(gè)藥罐都在沸騰。
那些扯掉了蒙巾的鐵軍弟子，都散在回春林內(nèi)，他們坐臥不安，他們隱隱覺得哪里不對(duì)，但誰都不敢這個(gè)時(shí)候再添亂了。
此刻，他們沉默而一致的照顧著自己，扎針的扎針，喝藥的喝藥，相對(duì)沾毒少的就圍在那三間茅草屋的窗前朝內(nèi)張望。
最左邊的房間里，躺著唐寂，唐六兩安靜地守在他身邊，雙手緊緊地扣在一起盯著他，而最右邊的房間里，楚玄正小心翼翼地將長(zhǎng)針扎入花柔的腕間穴位，捻針數(shù)秒后，花柔眼皮顫動(dòng)了幾下，睜開了。
是黑色的眼眸。
楚玄放心地舒出一口氣，抽了針。
花柔眨眨眼，猛然坐起：“君吾……”她看到了楚玄，隨即垂頭輕喃：“我夢(mèng)見他了。”
楚玄捏著銀針扭了扭嘴巴：“夢(mèng)見什么？”
“夢(mèng)見他來找我，然后……我殺了他……”那種真實(shí)的感覺讓花柔的心怦怦直跳，但值得欣慰的是，這是夢(mèng)……
“那不是夢(mèng)。”
花柔聞言驚愕抬頭，此時(shí)楚玄一臉沉重道：“那是事實(shí)。”
“你什么意思？”花柔幾乎是跳下了床，不安道：“難道我，我……”
“他就在隔壁，離死……”楚玄偏頭指了指左邊，嘆息無言，全然不忍說下去的模樣，嚇得花柔沖出了茅草屋，根本看不到外面的人就直沖進(jìn)了隔壁。
屋內(nèi)，慕君吾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花柔一沖進(jìn)去，看到他這般，臉都嚇白了，人幾乎是撲到床邊，伸手就去探慕君吾的脈。
“怎么這么燙？”她驚訝，又慌張，因?yàn)槟敲}真的很弱，弱得猶如一根蠶絲輕搖，欲斷……
“不！不能這么弱，不能……”花柔幾乎要崩潰：“君吾！君吾！你醒醒！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是花柔啊！你的花柔啊！”
也許是她的喚醒，也許是她的搖晃，有了那么一點(diǎn)作用，慕君吾的眼皮抖動(dòng)幾下，緩緩睜開了，只是那份極其虛弱的模樣讓花柔心頭的不安飆升。
他嘴唇翕動(dòng)，他想要喊她名字，卻偏偏出不來聲音。
“君吾！”花柔情緒激動(dòng)地抓緊了慕君吾的手：“君吾，是我，花柔，我……我沒有忘記你，我只是不想傷害你，不想你為我失去什么，可為什么會(huì)變成這樣？”
她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
她總覺得自己可以忍耐失去，但這一刻，她才知道這是多么的荒謬！
你為我好，還是我為你好，一點(diǎn)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能沒有他，不能失去他，她絕不接受兩個(gè)人的生離與死別！
慕君吾看著花柔，眼里迸發(fā)著一股子力量，他像是在對(duì)抗著死神的阻攔般，用盡了氣力嘶聲而言：“別……不要……我……”
“我要你！我要你！你是我的丈夫，你是我的慕君吾，你是我的愛人，我這輩子都不會(huì)和你分開……”她真心悔過也真心祈求，她要他，她不要分開……
慕君吾看著花柔，眼角淌下一滴淚：“針……針……”
“真的！當(dāng)然是真的！我們對(duì)著星月、對(duì)著天地發(fā)過誓，生生世世，不離不棄！我求求你，一定不要放棄我，一定要撐下來，相信我，我會(huì)救你，我會(huì)和你過一輩子，我，我還要和你生孩子呢！”
花柔痛哭流涕，那種即將失去的感覺讓她覺得天都要塌了。
“楚……楚……”慕君吾再奮力而言，可是他虛弱的連話都說不明白。
“什么？”花柔聽得糊涂，湊近他，幾乎是貼著他的耳朵：“你說什么？”
慕君吾還想說什么，卻在此時(shí)腦袋一偏。
這一下，把花柔嚇得僵住，而后惶惶搖頭：“不！不！你不能丟下我，不能！啊！”
她失聲尖叫，在這極致痛苦中楚玄竟沖了進(jìn)來：“別叫！別叫！他沒死！沒死！”
花柔一臉淚水與痛苦之色地僵住，錯(cuò)愕地看著楚玄從慕君吾的頸后拔出了三根銀針。
“你！”她懵了！傻了！
“嘿嘿。”楚玄一臉偉大地昂著頭：“我只是想讓你看清楚你的心，你的情，你的不舍。”
“什么？”
“你以為你可以失去的，其實(shí)是你根本不能失去的，現(xiàn)在你知道了，還不算晚。不用謝我！”楚玄說完不顧花柔的反應(yīng)，轉(zhuǎn)頭看向昏死過去的慕君吾抱怨道：“你也是，我明明在幫你，你順?biāo)浦鄄缓脝幔慷紵蛇@樣，還有內(nèi)傷，居然還想把針逼出來，這不找著昏嘛。”
說完這些，楚玄大約明白自己留在這里會(huì)討不到好，他搖著腦袋不理花柔的呆滯，快步出了茅草屋。
幾秒之后，呆滯的花柔終于反應(yīng)過來，她馬上去重新診慕君吾的脈，不再是游絲的脈象，令她破涕為笑，而后她趴在慕君吾的身上，控制不了情緒地大哭起來。
人生得失，豈可自以為是？
總有一些看似可舍的，恰恰是這一生都舍不掉的。
就在花柔痛哭之時(shí)，隔壁屋里一直歪著頭聽著花柔哭泣聲的唐六兩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楚玄的話說的是花柔，說的是慕君吾，又何嘗說的不是他和唐寂呢？
十幾年的兄弟情，怎可舍？
他一偏頭，對(duì)上的竟是唐寂睜開的眼眸，錯(cuò)愕地頓了一秒之后，他激動(dòng)地蹭得站了起來：“寂哥！”
他興奮，他激動(dòng)，他的好兄弟活過來了！
而相比唐六兩的激動(dòng)，唐寂卻是冷靜太多，他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困惑，看著唐六兩：“為什么？”
“為什么你沒死嗎？是花柔把毒給你抽走了……”
“你為什么幫我擋？”他問的是六兩，可六兩看著他卻沉默。
“說話呀！為什么還要對(duì)我這么好？我明明……”
“我們是兄弟。”發(fā)自肺腑的話語，鏗鏘有力！
唐寂愣住，眼圈立時(shí)發(fā)紅，而唐六兩看著他鄭重道：“不管怎樣，你都是我的兄弟，我不會(huì)……幫你做惡，但也不會(huì)拋棄你，讓你墮入泥潭。”
人生得失，在意的就一定要抓住，就一定不能放！
唐寂聞言，羞愧地閉上眼道：“我該死。”
“你是該死，但起碼還要再活個(gè)幾十年陪我，要不然，我會(huì)孤單的。”
唐寂睜開了眼，看著唐六兩，抬起了手：“我……我們……”
唐六兩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們還是兄弟！”
沒有猶豫，沒有扭捏，沒有任何包袱，他的原諒他的支持他的信任都讓唐寂的內(nèi)心感受到了火熱的暖。
唐寂看著緊握的手，眼里涌出了淚，鄭重道：“兄弟。”
唐六兩咧嘴笑了，他的眼圈也在泛紅。
青蔥歲月，相伴長(zhǎng)大的兩個(gè)人，彼此依靠著早已是家人。
唐寂此時(shí)也終于注意到了隔壁的哭聲。
“誰在哭？”
“花柔。”
唐寂神情登時(shí)不安：“她哭什么？”
唐六兩一頓：“大約是……慕君吾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