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傅寒聲,像是中了魔怔 6000
蕭瀟看到“7307”那天是周五,同時也是11月的最后一天,那天晚上下著雨,雨水裹在斜風里撲面而來,打濕了各大宿舍陽臺,狂風拉扯著樹枝,響了一整夜圍。
唐瑛應邀參加商業紀念酒會,唐氏在2007年里發展勢頭極好,公司業績是往年上漲幅度的好幾倍,來參加紀念酒會的幾個小時前,女秘書譚夢還在一旁笑著說:“唐董,今年業績翻倍,公司員工私底下可都在議論著,說公司年會檔口,唐董該舉行慶功宴了。”
唐瑛笑了一下,不作聲。是否該舉行慶功宴,于唐瑛來說都是一樣的,不過是形式而已,像這種事情,自有人『操』辦,而她只需『露』個面,便可以退場了,如同今夜。
酒會現場,唐瑛應邀請方之約,需要上臺做簡短演講,身為金融人士和管理層決策人,她講的多是金融趨勢。現場老外比較多,唐瑛演講說的是英語,分析獨特,見解也讓人耳目一新,再加上唐瑛談吐間偶爾帶著小幽默,所以眾人端著香檳紅酒專注聆聽的同時,現場掌聲不斷。
演講完畢,唐瑛走下演講臺,譚夢已適時的端了一杯紅酒遞給唐瑛。像這種場合免不了需要應酬,唐瑛有心『露』個面就離場,但有人打招呼,最基本的應酬交際,她還是要做的。
“唐董,我幫您引薦一下,這幾位是……”同行商人熱情的將幾位國外友人介紹給唐瑛,唐瑛嘴角帶著適宜的微笑,跟幾人淺聲聊天間隙,人群入口處傳來一陣細微的異常,似是又有商人來了,唐瑛轉頭望去,然后一眼就看見了方之涵。
僅一眼,唐瑛腦子“嗡”的一聲炸開了,她的身體僵了,動作也僵了,但手中的酒杯卻因手指顫抖晃動了兩下,緊接著便聽到“啪”的一聲,有酒杯砸落在地,剎那間摔成了碎片。
那只摔碎的酒杯不是唐瑛的,她的酒杯還安好的握在她的手里,摔碎酒杯的那個人是站在她身旁的女秘書譚夢。
“抱歉,酒喝多了,有些不勝酒力。”譚夢笑著對幾位商人解釋,隨即招手示意侍者過來收拾殘局。
唐瑛看著方之涵,她的腦子是空白的。
對于一個中年女人來說,無疑方之涵是漂亮優雅的,一襲復古式旗袍勾勒出她仍然姣好的身體曲線,雍容華貴的耀眼奪目,跟酒會主辦方交談的時候,方之涵眉宇間有著掌權者的霸氣羿。
她是二十幾年前那個方之涵嗎?
現在回憶過往,好像已經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了:那時候的方之涵是C大金融系最溫婉嬌弱的女大學生,滿眸秋水,只消望人一眼,便能引發男人柔情萬千。
很多年前,方之涵看人多是會害羞臉紅,但如今……如今這個女人是方之涵吧!
這張臉,攪『亂』了唐瑛二十幾年的人生,也抹殺了她所有的喜悲,她想她是不會錯認的。
方之涵變了,變得那般陌生,變得唐瑛和她打個照面,卻是險險不識。
時光有這么大的魔力嗎?它可以將一個女人打磨的如此驚艷,以至于舉手投足間都是『迷』人風情。
11月30日深夜,唐瑛再見方之涵,恍如身處夢中,她看方之涵,倒像是看一位天外來客,盡顯不真實;款款而來的方之涵時隔二十幾年后再見唐瑛,宛如熟人重逢,也對……她們本就是大學校友同窗,確實是熟人。
方之涵微笑走來,她站在唐瑛面前,攏了攏肩上的狐裘,隨即優雅大方的伸出手:“好久不見,老同學。”
深夜12點,唐家。
徐書赫晚上也有應酬,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很晚了,客廳里開著燈,唐伊諾窩在沙發上睡著了,徐書赫皺了眉,上前叫醒女兒:“回房睡,也不怕感冒。”
唐伊諾從沙發上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她是專門等徐書赫回來的,她跟徐書赫說,母親晚上參加酒會回來,臉『色』不太好,回來后就一直待在書房里。
書房門鎖著,徐書赫返身回去,片刻后回來,手里已經多了一把鑰匙,打開書房門,看到書房內的情形,他便知道,唐瑛今日心情很不好。
唐瑛坐在一張藤椅上,周邊散落著空酒瓶,徐書赫進去的時候,她已沒有再喝酒,只是靠著搖椅閉著雙眸似是睡著了。
徐書赫近前,她是真的醉了,氣息間帶著濃濃的酒香,但臉『色』很是不好。
“怎么喝這么多的酒?”他伸手『摸』唐瑛的臉,被她避開了,徐書赫眸光微閃間,無意中看到了丟棄在地毯上的照片。
蕭靖軒的照片。那照片早已被唐瑛本人摔碎,他也以為她手里再也沒有蕭靖軒的照片,沒想到啊,真是沒想到照片撕碎了,若是舍不得,還是可以重新再粘好的。
徐書赫面『色』沉了,惱怒襲上心頭,徐書赫忽然捧著唐瑛的臉,狠狠的吻上了她的唇,她先是眸子緊縮,然后她不動了,她的目光是冷的,她輕輕的笑,再然后那笑聲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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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的那么猖狂和嘲諷,卻是驚得徐書赫心頭一跳。
徐書赫停止再吻她,在她面前緩緩的直起腰,
他自嘲一笑:“事實證明,能陪你終老的那個人只有我,而他,早已是枯骨一堆,你愛他成癡,他對你呢?他愛的那個人是方之涵……”
“滾——”一身暴喝聲從唐瑛唇間道出,這話她說得咬牙切齒,就連眼神也是冷冰冰的,散發著野獸一樣的光芒。
窗外,雨聲嘩啦啦作響,C市下雨了。
徐書赫悲憫的笑了,不知是在悲憫唐瑛,也不知道是在悲憫他自己,她大概忘了,19年前,她也曾對她至愛的男人蕭靖軒說過同樣一句話。
19年前,唐瑛渾身顫抖,指著客廳大門,對蕭靖軒嘶吼道:“滾——”
那一晚,蕭靖軒眸子是迭起的云霧,燈光冷清的照在他的身上,顯得身影異常孤獨,像是冬天里的一棵樹。
兩歲的蕭瀟坐在地毯上玩耍,見父母吵架,母親淚流滿面,她晃動著小身體跑到唐瑛面前,抱著母親的腿,眼睛也紅了:“媽媽,不哭。”
當時的唐瑛低頭看著女兒,骨血的力量是神奇的,她仿佛在看另外一個蕭靖軒,那眼神是憎惡,是愛恨交織,她心如刀割,她一把將蕭瀟從身旁拽起來,塞給了蕭靖軒,眼神像血一樣紅:“你走,帶著你的女兒走的遠遠地,再也別讓我看到你。”
蕭瀟嚇得嚎啕大哭,她在蕭靖軒的懷里眼淚巴巴的看著唐瑛,她哭著喊:“媽媽——”
那一聲聲的“媽媽”,蕭瀟哭得撕心裂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唐瑛也站在原地眼淚止不住的流。
那是一個深夜,蕭靖軒抱著蕭瀟離開了,唐瑛站在那里哭,像是一具風干的尸體,等她回過神來,她出去找蕭靖軒,那是她的孩子,她后悔了,她怎么能那么對蕭瀟?
夜很靜,街道也很靜,她跑了幾條街,終于看到了蕭靖軒,路燈下,他的身影被燈光拉得很長,蕭瀟趴在他的肩頭抽噎著。
她遠遠地跟著,伸出手想叫住他們,剛呢喃了一聲“阿媯”,就心痛的彎下了腰,哽咽難言,她在淚眼中看著蕭靖軒越走越遠,越走越遠……
那一走,他徹徹底底的走出了她的生命。
2007年,蕭靖軒離世即將五個年頭,酒香彌漫的書房里,唐瑛坐在那里失神良久,然后彎腰撿起了那張“傷痕累累”的照片,她看著照片中的男子,她張了張嘴,但喉間涌起的卻是哽咽。
“你死后,我才明白,我有多恨你,就有多愛你。打翻你骨灰,我不是有意的,我是太難過了,看到你,看到阿媯,我常常會覺得很難過,我不想死后還要在唐家墓園里跟你糾纏不清,你放過我,我們放過彼此好不好?”
“方之涵回來了,她回來的太晚,如果你還活著,看到她如今這副『摸』樣,是否會放下心頭芥蒂,和我成為朋友。我只敢和你做朋友了,我如今這樣,已不配再做你的妻……”
“你放心,唐氏是阿媯的,我再撐幾年,等唐氏業績穩定了,我就把唐氏交給她,誰也搶不走。”
窗外,雨越來越大。
老天爺積蓄眼淚太久,終于在11月最后一天哭得驚天動地。
……
11月30日這天晚上,“凱悅酒店”處處可見奢華之景,這里是正規營業場所,但陪酒女人不乏少數,她們在人群里穿梭,身段像是最婀娜的蛇。
傅寒聲在包間里喝酒,只有他一人。是的,他說過,幾乎沒什么朋友,31歲的男人,雖然功成名就,卻是一身的滄桑。
周毅在外面站崗,今夜是他開車帶老板去學校的,當時老板心情不算好,也不算壞,但目睹蘇越和蕭瀟在一起,老板雖然什么也沒說,但周毅知道,老板情緒如冰點。
一人喝酒太單調,周毅擅作主張,找了容貌上佳的陪酒女進來,陪酒女給傅寒聲倒酒的時候,沉甸甸的胸脯有意無意的往傅寒聲眼前湊;傅寒聲沒理她,一杯接一杯的喝酒,那陪酒女若識趣,只管倒酒,倒也相安無事,說不定離開時,周毅還會給她一筆數目可觀的陪酒費,奈何做這一行的女人啊……
周毅一直覺得,在男人開拓事業的疆土里,女人『色』~誘一直是制勝法寶,衣著打扮怎么妖冶怎么穿,不利用火辣身材把男人『迷』得神魂顛倒誓不罷休。
并非人人都是美女,什么叫美女呢?有些女孩子姿容一般,只要肯花費十分鐘左右化個精致的妝容,那就是所向披靡的萬人『迷』。
任何男人,表面上會對輕浮女人心『潮』澎湃,但骨子里沒一個瞧得起這些女人,“凱悅酒店”的這群妖精們比大多數女孩聰明,她們活得圓滑世故,活得精明,出入這里的人金融人士居多,若是套中一個,上下班有人開著跑車接送不說,吃飯免單,購物自有金主付賬,何樂而不為。
傅寒聲不是金主,他是“凱悅酒店”老板,是取之不盡的金庫,若被他看上,或是伺候到位,就算將來沒有江安琪聲明俱收,至少很長一段時間里衣食無憂。
這夜陪酒女不識趣,坐在傅寒聲身邊時,應是緊張羞怯在先,所以面頰緋紅,她先抑制激動
和歡喜,嬌滴滴的叫了一聲“傅先生”,見傅寒聲沒理她,這才深吸一口氣,大著膽子把手放在了傅寒聲的腿上,僅是移動了一下,就見傅寒聲“啪嗒”一聲放下酒杯,酒水灑出來,濕了他的手背,他不理,身旁女子早已嚇得臉『色』煞白。
確實是臉『色』煞白,傅寒聲起身的時候,一起拽起陪酒女就往門口拖,陪酒女嚇慘了,穿著高跟鞋沒走幾步就身體一歪,跌倒在地。
周毅在門口聽到動靜,打開門往里面看了一眼,頓時心一緊,把門給打開了。
老板動怒了,周毅知道。
陪酒女還在地上沒站起來,傅寒聲從來都不是憐香惜玉的人,竟拽著女子手臂,面無表情的往門口拖,那陪酒女很害怕,哭道:“傅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周毅站在門口也不敢動,只知道傅寒聲把女子拖到走廊里,隨即返身回去,當著周毅的面“砰”的一聲摔上了門。
走廊有人經過,看著哭哭啼啼的陪酒女,甚感疑『惑』,那可是“凱悅酒店”一枝花,是哪個客人竟這般心狠,竟一點也不憐香惜玉?
周毅皺著眉,問那陪酒女,她究竟做了什么事,竟招來傅先生那么大的怒氣。聽陪酒女說了幾句,周毅嘴唇直抽搐,再開口,言語冷得很:“我之前是怎么跟你說的,進去后不要說話,只管倒酒,愚蠢。”說著不解恨,周毅看著陪酒女越哭越兇,冷笑道:“咎由自取,手太賤。”
周毅的冷漠和無情,還有對世人的冷嘲,很大一部分是來自于過往經歷,他和華臻跟著傅寒聲在商界一路拼殺走到現在,沒有一份鐵石心腸,走不到現在。
包間里,傅寒聲在窗前站了良久,漆黑的眸底裝進了C市的風雨,周毅就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身后跟著“凱悅酒店”負責人,還有剛才那位陪酒女,幾人一起走了進來。
傅寒聲沒轉身,修長挺拔的身影像是一尊雕像,在他身后,酒店總經理抬手摁住陪酒女的頭,一起彎腰給傅寒聲賠禮道歉。
“傅先生,是我工作沒做好。”
……
12月1日凌晨,周六。
C大金融系宿舍里,熟睡中的蕭瀟忽然被手機鈴聲驚醒,那時張婧已回家,謝雯男朋友來C市看望她,兩人外出住宿沒有回來,宿舍里只有她和黃宛之,手機響起的時候,黃宛之『迷』『迷』糊糊的翻了個身,再次睡著了。
蕭瀟看了一眼手機號碼,遲疑了幾秒,終于還是接通了,手機那端起先沒有動靜,過了好一會兒才有聲音。
“瀟瀟。”那個人的聲音隔著夜雨有些如夢似幻,他輕聲道:“山水居新移植了幾棵香樟樹,離得近,還能聞到樹香味,等你想回來了,知會我一聲,我去學校接你。”
蕭瀟躺在床上,她看著天花板,后半夜幾乎未曾合眼。
……
周六上午,蕭瀟一大早去了萬佛寺,燒香拜佛后,正趕上和尚做早課,她在蒲扇上打坐聆聽了半個多小時,離開時抽了一支簽。
中簽:此卦月被云遮,凡事昏『迷』未定。
家宅:不安。
交易:吉。
婚姻:不合。
禪師解簽:近期所有事情只是浮云遮月,無須不安,等待云收,便見分曉明白。
離開萬佛寺的時候,蕭瀟隨手把簽文扔進了外殿門口燃燒的大香爐里,手『插』在風衣口袋里,背影從容,越走越遠。
香爐里,煙火不足以迅速點燃簽文,先是被煙火烤熱,然后開始冒出淡淡的青煙,最后似是時機到了,顏『色』變深的簽文終于開始慢慢燃燒起來……
……
周六這天上午,傅寒聲在高爾夫球場正和人邊打球,邊談公事,周毅拿著電話走過來時,他本不打算接,但周毅湊近道:“是老太太的電話。”
母親的電話,自是要接聽的。
傅寒聲接過電話時,對幾位隨行人員做了個稍等的手勢,這才對著手機不緊不慢的開了口,詢問老太太打電話來,是不是有什么事?
周毅看向傅寒聲,也不知道溫月華對傅寒聲說了什么,他那個遇事面不改『色』的老板竟拿著手機一臉的不相信,遲疑著問:“你剛才說誰?”
再然后呢?
再然后,周毅老板也不打球了,好在隨行人員都是博達下屬,要不然周毅還不知道該怎么收場。他老板邊大步往外走,邊摘下手套拋給他,視線瞥向周毅時,周毅看到了,老板的嘴角竟然浮出了罕見的笑紋
怎不罕見?要知道,他老板已經好幾天沒有笑過了,博達這幾日人人自危,所以這笑是極為難得的。
周毅猜測了:難道跟那個人有關?
這日,兩輛全黑座駕飛馳在C市道路上,沿途有車主與之“擦肩而過”,均是感慨不已:這車速還真不是一般的快。
葡萄園近了,傅宅近了,傅寒聲全身血『液』似乎都被燒熱了,他鮮少有這么激動又緊張的時候,但下車的時
候,他的步子卻比意識更為急切,未有絲毫停留,目的地明確,直接往客廳里面走。
客廳門關著,他幾乎是“砰”的一聲就推開了門,還沒看到溫月華,就開始大聲的叫著“媽”。溫月華當時正坐在客廳里削水果,被兒子這番舉動驚得不輕,心口一跳,老太太捂著胸口穩神的同時,傅寒聲已匆匆走了進來,“瀟瀟呢?”
不是說瀟瀟回傅宅了嗎?掃視一圈客廳,卻不見她人。
“怎么一驚一乍的?跟中了魔怔一樣。”溫月華站起身,沒好氣的看著兒子,31歲的人了,怎還有這么沉不住氣的時候?
可不是中了魔怔嗎?他和蕭瀟的事情,不方便告訴給溫月華,但傅寒聲也心知自己今天有些過于急迫了,他吁了口氣,唇角終于扯了一抹笑:“瀟瀟今天回來也沒知會我一聲,我這不是擔心她一個人回來……”
畢竟是傅寒聲,見母親眉頭一皺,已知說錯話了,果然——
溫月華疑『惑』道:“我怎么聽瀟瀟說她事先跟你說過。”溫月華懷疑兩個晚輩是不是鬧別扭了,正待詢問,傅寒聲已掏出手機,裝模作樣的看了一眼短信,謊話高超,恍然一笑:“哦,瀟瀟發了短信過來……”
傅寒聲不說話,他不說話了,蕭瀟手里提著一只籃子,里面擺放著幾瓶紅酒,她站在客廳門口靜靜的看著他,眉眼溫淡。
傅寒聲的心在這一刻才是真的落定了,他忍不住笑了,這次才是真的笑了。